和蒋辰屿聊天的人沿着他之前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正在说话的虞兮和楚凌,但他十分笃定地问:“蒋总说的是虞小姐?”
蒋辰屿挑了挑眉,反问:“你也认识?”
“您刚回国,所以大概还不清楚,在海城,认识虞小姐的人可不少。”说到这里,那男人的笑容顿时暧昧了几分,“毕竟漂亮女人虽然多,但不是每个漂亮女人都既能搭上卓清淮,同时又能随意所欲地勾三搭四的。”
蒋辰屿的神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眼底却有一闪而逝的寒芒。
江蓠和关山对视一眼,正要试图找借口转移话题,蒋辰屿已经问道:“虞小姐旁边那位呢?”
那人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说道:“荆楚科技的老板,楚凌。公司成立不久,但已经打响了名头,虞小姐眼光真是不错,这不,还没多久,就打得火热了。”
蒋辰屿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我既然找上你,当然是因为你我之间存在很大的合作可能性。”虞兮纤长的手指夹着烟,看着楚凌,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止看起来和善,据我所知,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儿,但大概因为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人性,所以我也不信你一点儿都没恨过。”
在楚凌的沉默中,虞兮转身看向苍茫的夜色,说:“楚亦奇当年为了上大学,拿走了你爸爸准备做手术的钱,从那以后,你们全家所有的厄运,都是你这位亲叔叔带来的。”
她查到的资料里,当年楚凌的爸爸无法继续治疗,很快撒手人寰,而他的妈妈因为伤心过度难产而亡,楚凌刚出生的弟弟,也患上了儿童孤独症。
楚凌的和颜悦色消失殆尽,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虞兮看不清的复杂。他脸上未见怒意,只是语气微沉:“你不能把人心分成简单的黑白,就像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爱和恨两种感情一样。我知道你查到了很多,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叔叔当年上了大学之后,一直在拼命打工,抚养我们兄弟两个,供我去最好的学校读书,给我弟弟找最好的大夫治病。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苛待过我们。而你不知道的是,我爸爸的病在当年算是绝症,即使做了手术也维持不了多久,是他主动放弃,把钱拿给我叔叔的。”
虞兮几不可闻地冷笑着道:“多么感人至深的兄弟情义,是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还是你那位好叔叔后来自己告诉你的?”
楚凌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一支烟抽完,离开前,对虞兮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肯相信的原因。可是虞兮,我和你不一样。”
“你当然和我不一样!”虞兮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离开的脚步。她脸上标志似的笑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种十分冰冷的艳丽,“如果我是你,至少我会用脑子好好想一想,那到底是所谓的亲情,还是因为有人做了阴损事寝食难安,想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儿的补偿!”
两个人靠得极近,近到楚凌能感觉到虞兮温热的呼吸,而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他尚来不及开口,她就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楚凌,我不逼你,你叔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每个人都能云淡风轻地说,让过去的事都过去吧。可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不能。”
她的目光坚定,似乎带着能蛊惑人心的力量,楚凌有一刹那的失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夏日傍晚久违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远处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空气短暂凝固的间隙,虞兮努力抑制住了皱眉的冲动,但垂下去的手还是无意识地攥紧了。
楚凌回过神来,习惯性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才看向走过来的男人,见对方虽然气度不凡,但十分陌生,而且目光十分明确地落在虞兮身上。他意识到两人是旧识,于是朝对方微微颔首,随后对虞兮说:“你先招呼朋友,我不打扰了。”
目视楚凌离开,虞兮压下心头所有的浮躁情绪,攥紧的手缓缓松开,然后将掩下的懊恼直接摆在了脸上。蒋辰屿将她摆给他的脸色看在眼里,从旁边桌上拿过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向虞兮,然后才问道:“怎么,因为我突然出现搅了你的好事儿?”
“对啊!”虞兮毫不迟疑地承认,接过酒,然后仰头看着他,问,“蒋总搅黄了我的生意,要把新酒店的订单赔给我吗?”
蒋辰屿听着她撒娇一样说话,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反问:“生意?据我所知,你们公司目前好像还没有开展能和科技公司合作的项目。”
虞兮呼吸一滞,面上笑容不变:“所以呢?蒋总这是惊跑了我要钓的鱼,又不打算赔我?”
和昨晚不同,蒋辰屿主动把手中的酒杯和她的轻轻相碰,喝下半杯之后,才答道:“如果我说是呢?”
虞兮勾唇一笑,酒一口都没有喝,把杯子放到一旁,嗔道:“那我当然是只能恭敬地告退了。”
她话说得半真半假,转身要走却是真的。身体上因为宿醉带来的不适还在,刚才和楚凌的谈话结果又不如人意,铁打的人也会累。她现在只想回家好好再睡一觉,没有更多精力和心情应付什么人,包括面前的蒋辰屿。更何况不是只有他会欲擒故纵,她不仅也会,还更得心应手。
可虞兮只走出了一步,就被蒋辰屿从身后拉住了手臂。他动作强势,力道却小心,迫得她不得不转回身子面对他。结果因为鞋跟太高,她一个不稳险些栽进他怀里,扶着他的肩膀才勉强站稳了。
下一秒,虞兮想要后退,蒋辰屿的手臂已经揽在了她腰间,将她整个人都半禁锢在了身前。横在腰间的手臂坚实有力,虞兮刚要挣扎,蒋辰屿就微微俯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边的肌肤,低声提醒道:“别动,有人看过来了。”
虞兮听了,没再挣扎,反而上前半步,大半个身子贴在了蒋辰屿身上,看着他媚眼如丝地笑道:“让他们看好了,蒋总都不怕,我怕什么呢?”
温香软玉在怀,蒋辰屿抬手轻轻捏住虞兮的下巴,神情玩味地问道:“虞总一直这么谈生意吗?”
他指尖冰冷,虞兮不自觉地轻颤,随后说出的话,带着一丝幽怨的意味:“怎么可能,我也是很挑的,比如……”她仰头看着蒋辰屿,身子贴得更近了些,别有深意地笑道:“如果是蒋总这种极品男人,不谈生意也可以。”
蒋辰屿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钳制感因此消失,虞兮神色轻松地推开他的手,退后了一步,在他墨色般浓郁深邃的目光注视下,笑道:“我还有事儿,蒋总,咱们的‘生意’,改天再谈。”
说完之后,她姿态优雅地转身,径直走远了。
出了酒店冷风一吹,虞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撤得太快,竟然忘了和季明明打招呼。她从手包中拿出手机,正要打给季明明,余光就瞥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蒋辰屿。
阴魂不散,虞兮心里暗骂了一句。但饶是如此,蒋辰屿走近的时候,她也只能选择强打精神应对。不过她正准备说话,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对方就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虞兮的笑容在唇边僵了僵,已经越过她的蒋辰屿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她,说:“累了?送你回去吧。”
虞兮是真的累了,以至于她的耐心几乎全部告罄,要努力克制才没有露出厌烦的神情,只是挑眉问道:“蒋总丝毫不介意把您的阴晴不定展现得这么彻底,是不是觉得,和贵公司的这笔生意我非做不可?”
蒋辰屿觉得,虞兮一定不知道,此刻她穿着抹胸长裙站在风中,姿态虽美,脸色看起来却有些明显的苍白,就像朵随时会凋零的花。
他看得清她眼底所有隐忍的不悦,心里在问自己,这究竟是真实的她,还是她故意不作掩饰,从而想让他看到的她?可还没等到得出一个结论,他的手就像是已经有了自主意识,脱下西装外套,直接披在了她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虞兮有短暂的茫然,但她很快回过了神。面对蒋辰屿复杂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真轻易放弃泰泽集团这块肥肉,于是也就同样没必要拒绝秋风里的一个免费司机。于是她拢紧了身上披着的西装,一言不发地跟在蒋辰屿身后,上了路边一辆早已停在那里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
上车之后,蒋辰屿径自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处理公事,虞兮向司机报了地址后,便没有再说话。因为心内一直琢磨阴晴不定的蒋辰屿,所以虞兮的精神也始终紧绷,舒适的座椅也并未让她有丝毫的松懈。
车内沉闷的气氛维持得并不久,季明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她人去哪儿了。对虞兮来说,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永远冷冷的,话也总是说得直接到难听的程度,却是永远能让她心安的存在。如今世上她在意且珍视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季明明始终是其中之一。
听着熟悉的声音,虞兮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许多,对季明明说:“有点儿累,所以我先回来了,正要打电话告诉你一声。”
季明明似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问道:“楚凌那边没聊出什么结果?”
“嗯。”虞兮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抬手一下下地轻揉着眉心,“慢慢来吧,反正也不急在一两天。”
“知道就好,回去好好睡一觉。”电话那头的季明明说完,又补了一句,“以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我估计你活不过三十岁。”
虞兮直接被她气笑了,语气温柔地说:“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爸死那么早,谁知道会不会遗传。”
季明明不气不恼,只言简意赅地回了她四个字:“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