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许晓凝握着虞兮的手腕,在水龙头下用冷水小心翼翼地冲着她的手背,心里五味杂陈,但因为先前送咖啡的人已经闻讯拿来了医药箱,此时正站在身后,所以她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紧皱着眉头说:“咖啡那么烫,您……您也太不小心了。”
虞兮白皙的手背上已经一片红肿,在冷水的冲刷下,一阵阵针扎似的疼。但这点儿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眉都没有皱一下,反而对身后的人笑道:“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这时候,江蓠已经从外面走了过来,示意许晓凝停下,把拿过来的冰袋轻轻敷在了虞兮的伤处,然后才礼貌说道:“虞总您好,我是蒋总的助理江蓠,听总裁办的人说您手烫伤了,所以过来看看。您还好吧?”
穿着黑色套裙的江蓠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生得瘦削清秀,一眼便知是踏实能干的类型。虞兮在那晚的酒局上见过她一次,但这次才记住了名字,按住冰袋笑道:“谢谢江小姐,让你费心了。”
江蓠口中说着“您别客气”,然后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擦去了虞兮手臂上其他地方的水迹,扶着她走出洗手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冰敷一阵之后,江蓠拿开冰袋,观察了一下情况,松了口气:“还好,应该不会起水泡。”她又接过旁边的人拿着的医药箱,一边打开,一边对虞兮说:“我帮您擦药。”
见虞兮没有拒绝,江蓠屈膝半蹲在虞兮身边,把她的手背消完毒之后,又用棉签蘸取药膏,小心轻柔地均匀涂抹在了烫伤处。她的一系列举动都十分利落熟练,许晓凝站在一旁,全程没有了用武之地。
“江小姐看上去很专业。”虞兮说。
江蓠谦虚地笑道:“您过奖了,我妈妈是专业护士,我这只能算是耳濡目染。”
两人闲聊几句,虞兮问道:“不知道你们蒋总的会开完了没有?”
江蓠想到蒋辰屿刚才只让她过来,其他话并没有多说,彼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想到这些,她只能犹疑着答道:“不好意思虞总,蒋总还在忙,您再休息一会儿,我去让人为您二位准备午餐。”
这件事既然已经传到了江蓠那里,那蒋辰屿也不会一无所知。虞兮明白这一点,知道即便这样,蒋辰屿也只是派了助理过来。那这件事大概是真的不会有轻易转圜的余地了,所以她站起身来,对江蓠说:“不必了江小姐,既然蒋总忙,我就不多打扰了,谢谢你帮忙擦药,我的手已经好多了。改天江小姐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饭。”
虞兮说完之后,谢绝了对方的客气相送,径自出了门。许晓凝拿起虞兮的包,在后面匆匆跟上,进电梯之后,才有些急切地低声问道:“您把手烫成这样,现在就这么走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虞兮抬起右手看了看,神情平静地说,“受点儿小伤,知道此路不通,接下来的时间不用再继续浪费在这里,还算是划算。”
许晓凝看着药膏覆盖下,虞兮肿起来的手,不知道是该欣赏她这种任何事都打不死的盲目乐观,还是心疼她这种对自己毫不心软的残忍。
一直到出了电梯,许晓凝的神情依然凝重,虞兮的脸上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只是突然问了她一句:“还想跳槽吗?现在正是好时候。”
许晓凝顾不上回应她的调侃,事实上,直到上了车,她都在幻想着会不会有人从后面叫住她们,说蒋总突然改了主意,打算见她们了。但等她把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这点儿微末的幻想才彻底成了脆弱的泡沫。
“虞总,您的手还好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许晓凝问。
“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吧,然后再去工厂那边见华叔。”虞兮答道。她没有看膝上搭着的手,仿佛它没有为她的难题带来转机,就不值得被给予更多的重视。
关山敲了敲门,走进蒋辰屿的办公室。彼时,蒋辰屿正站在落地窗前,视线仿佛落在无限远处,脸上喜怒难辨。而他办公桌上原本放着的杯子连同几页文件,此时都杂乱无序地在地上散落着。
没有细想蒋辰屿控制不住怒气的画面,关山走过去,说:“蒋总,江蓠帮虞总处理了手上的烫伤,现在她们人已经走了。”
“严重吗?”沉默许久,蒋辰屿才出声,声音微哑。
“有些红肿,但好在没有出水泡,江蓠说按时擦药的话,一周左右可以痊愈。”关山连忙答道。
蒋辰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再开口。
关山不敢再轻易提及虞兮的事儿,只蹲下身子默默地收拾起满地狼藉。他不知道刚刚老板到底动怒到什么程度,才会把这些一并从桌上拂落。而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在回国遇到虞兮前的几年里,关山从不曾在自己这位向来好恶不言于表的老板身上看到过。
蒋辰屿透过落地窗,看着楼下来往的车流,因为距离遥远,它们看上去堪比偌大棋盘上的小小棋子。虞兮也是其中辛苦奔波的人之一,所以她有同样亟待解决的烦恼,怀着同样不肯放弃的坚韧,却也有着和普通人全然不同的冷酷和决绝。
蒋辰屿眼前闪过她动手时的脸,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与此同时,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那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陌生脸庞,和她似嗔似怨的撒娇声:“你真的不背我啊?”
蒋辰屿闭了闭眼,身侧的手倏然攥紧,又在睁开眼的时候,缓缓地松开了。
“关山,安排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许晓凝把车开到了虞兮平时很喜欢的一家粤菜馆,两个人坐在临窗的老位置,之前一直没有胃口的虞兮这会儿却点了很多菜,用还红肿着的右手拿了只勺子,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许晓凝看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虞兮抬眸看她一眼,嗤笑道:“怎么,可怜一个比你美,还比你有钱的女企业家?”
许晓凝顿时无言以对,自我审视了一番,确认自己的颜值和财富值都直接被虞兮秒成渣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不配可怜面前这位“女企业家”,于是干脆也埋头苦吃起来。
虞兮犹嫌不足,补充道:“下次再敢用那种看小可怜一样的眼神看我,我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强迫自己吃下了许多东西,填满胃的同时,空荡荡的心口仿佛也一并被填满了。虞兮放下勺子,拿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直接去洗手间补妆。
站在洗手池前,虞兮需要格外注意,才能不让手背上的药膏沾到水。就这样有些艰难地洗完手之后,她才开始补妆。彼时,外面走进来一个衣衫精致的中年女人,把包放在一旁,正要洗手,看到旁边虞兮的一瞬间,面上没有太多惊喜,只有眸底十分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并且在视线不由自主地打量她的过程里,眉眼间呈现出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手怎么了?是烫到了吗?”
虞兮认真专注地补好了唇妆,又用粉扑补了粉,从镜子里确认自己的妆容已经非常完美之后,便拿了化妆包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座位时,许晓凝已经吃饱了,问她:“还是老规矩,再点几个菜打包您晚上吃?”
“不用了。”虞兮的视线扫过桌上的杯碟,不甚在意地说,“这家吃腻了,有点儿恶心,以后不来了。”
虞氏食品的工厂在郊外,生产工艺和制作流程都由华叔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员工把关。公司的原身,也是他们几个从父辈手中学到手艺一起建起来的。只不过空有手艺,却不善经营,一直苦苦支撑,濒临倒闭之际,身为厂长的华叔求到了虞兮父亲这里。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匪浅,虞兮的父亲心软,直接注资做了实际控制人,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着手经营,就病重去世了。
虞兮下了车,看着眼前一排排整齐的厂房,不由得想到当时父亲去世时,那个时候她几乎一无所有,却没想到在遗产清单里,还剩了这么一家差点儿被直接处理掉的公司。
“每次过来,我都觉得这里更应该让一个乡镇企业家来一展身手,而不是我这种人——”虞兮不知道第多少次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我这种只适合逛逛画展、做做美容,定期飞去米兰看时装周的人。”
许晓凝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厂房对面有一栋三层小楼,一楼会客二楼办公,三楼的几个房间供华叔等人日常休息用。虞兮进门的时候,华叔之前得到了门卫那边的消息,已经迎了出来。
华叔今年五十多岁,身体还算康健,但头发已经一片花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些。他见到虞兮,朗声笑道:“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虞兮觉得活到现在,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是惊有余喜不足,所以她看着华叔难掩激动的模样,宛如看一个回光返照的神经病,路上想好的安抚他的说辞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能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什么惊喜?”
华叔还没说话,一个斯文清隽的男人已经从不远处的会客室里走了出来,朝她礼貌地笑道:“虞总,您好。”
虞兮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身后的许晓凝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用一种和华叔相似的语气低声提醒道:“虞总,这是蒋辰屿的助理!”
遇见蒋辰屿那次的酒局上,这一位,和上午那位江蓠,就是跟在蒋辰屿身后一同出现的两个助理。
虞兮审视的神情立即被一抹不着痕迹的恍然微笑取代了,说:“你好。”
“我叫关山,是蒋总的助理。”知道眼前这一位的重要性,关山暗暗提醒自己,每次见到虞兮,都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蒋总在里面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