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
自从地球上出现了人类,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进行生产劳动的同时,与人类疾病做斗争的医疗活动也就开始了。最初原始的医疗活动,很有可能是出于人类机体自身的生理自卫的本能。因为,远古时代人类生活条件十分低劣,穴居而野处,狩猎是主要生产手段。当在生产劳动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伤病的时候,那么,对于发病的个体来说就会很自然地用手去抚摩、按揉或捶击痛处。于是,“按之快然”“按之立已”“按而痛止”等现象是容易取得的。这正是《灵枢·经筋》所述各经筋病要“以痛为输”的过程。针灸界前辈陆瘦燕认为这便是“腧穴雏形” 。另外,在原始的劳动生活中,偶然被锐物刺伤、刮伤或碰伤身体表面某局部,更是经常发生的。于是,也就很可能出现“刺之快然”“刺之痛止”等现象,当然也应被视为“以痛为输”的“腧穴雏形”了。再有,当人类发现火可被利用时,偶然地被火烧灼、熏烤、熨贴身体某局部也是必然出现的。于是,“熨之痛减”“灼而痛止”“灼而快然”等现象的出现是十分容易的。所以也应被视作“以痛为输”的“腧穴雏形”。
当人类在劳动生产过程中,生产力不断发展,人们开始使用工具的同时,医疗活动也随之开始向运用工具的方向前进了,这是十分重大的进步。众所周知,北京周口店中国猿人遗址,远在五六十万年前就已经使用了石器,并发现了用火的痕迹。最初很有可能生产工具和医疗工具是分不开的。通过长期实践经验的积累,凡是尖锐的石器被有意识地用来刮伤或刺伤皮肤,以减轻或消除人类的疾病或伤痛,这便是针刺治疗的萌芽。凡是有意识地用火来熏烤或熨贴皮肤,以减轻疾病或伤痛,则是灸治的萌芽。凡被针刺或灸治的皮肤某局部则是发现腧穴的开始。
我们的祖先将那些用作医疗活动的石器,称为“砭”,或称“砭石”。《说文》云:“砭,以石刺病也。”从文献记载看,砭石治病载于古籍中者不为少数。如《山海经·东山经》说:“高氏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针石。”此处所说的“针石”即是用作治病的石器。也就是《礼记·内则》注中所说:“古者以石为箴,所以为刺病。”1963年在我国内蒙古自治区多伦旗头道洼村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了一根磨制的石针。据考古工作者及医史学家们鉴定,认为这枚石针就是用来针刺治病的原始工具。距今大约为一万年至四千年的新石器时代遗物 。从近来有人做的考证说明,我国砭石的出现应当在旧石器时代的晚期,至今至少在一万八千年前 。
我国民间早有“燧人氏钻木取火”的传说,说明古代劳动人民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发明了取火的方法。若从今日爱斯基摩(因纽特)人的实践来看,“钻木取火”的传说是有实践依据的。大量用火,使人类从生食进入熟食,既帮助了消化吸收食物,更改变了人类机体,促进了人类机体的进化。与此同时,人体接触火的机会增多了。从偶然被动地被烧灼、熏烤,到主动拿火源进行灸治,这要经过无以数计的实践过程,才能逐渐被人类所认识和运用。这是灸治方法的重大进步。
我国民间还有“伏羲氏画八卦、制九针”的传说,晋·皇甫谧在其所著的《帝王世纪》一书中较为详细地论述了这个过程。但是,若从历史发展规律分析,九针的创制必定要在冶金术十分发达的条件下才能完成。随着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我国到了殷商时代冶金术逐渐发展起来,制陶工业也发展十分迅速,因此促进了医疗工具的进步。于是由石器时代的砭石、石针,发展到骨针、陶针,逐渐又发展到铜针、金针、银针、铁针等。这从1968年在河北省满城县西汉刘胜墓中出土的四枚金针与五枚残损的银针,以及山东省微山县两城山出土的东汉画象石中神鸟持针施术的图中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明 ① 。
从卜辞“殷”字甲文“ ”来看,字形象人手执“ ”形锐器刺一袒腹人之状。殷音近衣,其省异文“伊”字甲文“ ”“ ”“ ”,变针刺人腹为刺背之状。“尹”字甲文“ ”“ ”“ ”及其金文“ ”“ ”“ ”,则象针刺时持针之手势。金文“ ”“ ”“ ”等殷字,即“医”(醫)的初文和本字之一。由此可知,殷商之时早已流行着针刺疗法,并用针刺代表医术。这些字形本意的重新发现,可以把见于文字记载的针刺疗法提前了一千几百年以上。
对于温针、灸灼及火烙疗法,也早在殷商时代应用流传。如“疢”字金文“ ”“ ”。“ ”即“ ”“ ”等病字的初文,示人卧床之意,字形十分明确地显示了针下加火,以示所刺之针是经过火烧的热针,故《左传·襄公二十三年》中也载有“美疢不如恶石”之说。又如“熨”字金文“ ”“ ”,象把“ ”形物置于火上加热,以熨人背之状。我国古代名医扁鹊治虢太子“尸厥”的故事,早为人们传为美谈。《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不仅载有针术,而且描述扁鹊“使子豹为五分之熨……熨两胁下,太子起坐。”这熨字中象形以“石”而熨。再看“灸”字金文“ ”“ ”象人股,示在股周围多处用微火灸灼,从以上“疢”“熨”“灸”三字之甲文与金文字形变化来看,反映了商代(公元前16世纪~公元前11世纪)针刺、火针、熨、灸等疗法已经应用流传。公元前6世纪,历史上有名的“病入膏肓”的故事,也在《左传》中有着具体的描述:鲁成公十年,晋侯有病,医缓看了病说:“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其中“攻”字即“灸”,“达”字指“针”,这也是记载针灸的范例。战国时期孟子所云“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反映了当时已盛行艾灸医术 。
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经典《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其中《素问·异法方宜论》云:“东方之域……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故砭石者,亦从东方来;西方者,金石之域……其民华食而脂肥,故邪不能伤其形体,其病生于内,其治宜毒药,故毒药者,亦从西方来;北方者,天地所闭藏之域也……其民乐野处而乳食,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焫,故灸焫者,亦从北方来;南方者,天地所长养,阳之所盛之处也……其民嗜酸而食腐……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故九针者,亦从南方来;中央者……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 ,故导引按 者,亦从中央出也。故圣人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这说明古人早已用各种不同的医疗方法,对各种不同地区、不同人群、不同疾病进行着灵活的施治了。从以上所述的砭石、灸焫、九针、导引按 等医疗方法中,可清楚地看到,除了徒手治疗外,多已运用了专门的医疗工具。徒手也好,医疗工具也好,都要作用于人体的体表部位。这些被施术的部位则应被视为腧穴的雏形。因此说针灸,按摩医疗实践是腧穴概念形成的本源。
脏腑是人体化生气血之所在,经络是气血运行于周身的通道,腧穴则是气血转输、汇聚于人体的部位。因此,“腧穴”名称的出现是在气血概念形成的基础上产生的。古人将人与自然界看成统一的整体,所以常将自然界事物的形象比作人体内的各种变化。“气”是形象地描述云雾之飘移不定,迅疾而多变的意思。《说文》云:“气,雾气也,象形,凡气之属皆从气。”徐锴注:“象云气之貌。”最初将人体内生命活动中凡属善行数变,飘移不定等现象皆比作“气”。于是在针刺、灸焫等医疗实践中发现有各种传导现象,古人则称之为“气行”。凡“气上”“气下”“气来”“气逆”“气过”等皆是气行的描述。针刺伤及血络有出血现象发生,于是“血”有液态流动之形象也被认识了。这样,气可移行,血可流动,则被比作自然界江河中之流水形象。《管子·水地》篇说:“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流通者也。”这里已将“筋脉”视为血气流通的道路了。“脉”的本义应是血管。脉又写作“脈”“衇”,本为象形字。《说文》解释:“血理之分衺(斜)行体中者,从 ,从血。”“ ”,“水之衺流别也”,即将血流比作水流。徐锴注:“五脏六腑之气血分流四肢也。”
春秋战国时期有关气、血、脉等概念的记载,在诸子百家的著述中不为少见。记载孔子言论的《论语·季氏》讲到人在少年时“血气未盛”,壮年时“血气方刚”,老年时“血气既衰”。《吕氏春秋·达郁》也载有:“血脉欲其通也。”然而,这一时期的针刺、灸焫尚以部位与经脉进行施治,虽可视为腧穴的雏形,但未能以腧穴命名。这从1973年在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中可以得到证明。汉墓帛书整理小组于1978年交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五十二病方》中有很多原始记载。如“脉法”中载有“阳上于环二寸而益为一久(灸)”;《五十二病方》中载有“久(灸)足中指”“久(灸)左胻”等;“足臂十一脉灸经”中所载各脉病证之后均有“诸病此物者,皆灸××脈”的记述。足见秦汉以前是以灸刺部位与经脉进行治疗的,所以称“砭灸处”。汉墓帛书只载有脉的名称而无腧穴名称,说明“脉也可生病,也可以治病”,“可见当时只按脉治病,而穴位尚未发现” 。《内经》中同样有大量的治脉而无穴的记载。如《灵枢·终始》“凡刺之道……必先通十二经脉之所生病,而后可得传于终始矣。故阴阳不相移,虚实不相倾,取之其经。”这是取经以治病的总纲。所以,《灵枢·经脉》在论述各经病证之后,其治法总则中均列出“不盛不虚,以经取之”之字句,而无穴名。《素问·脏气法时论》所论五脏病之后亦列出“取其经”的治疗法则,如“肝病者,两胁下痛引少腹,令人善怒,虚则目 无所见,耳无所闻,善恐如人将捕之,取其经,厥阴与少阳……”,其他脏之病皆如此。《内经》所载各种病的治疗中取部位与取经脉者非常之多。《三部九候论》说:“经病者治其经,孙络病者治其孙络血,血病身有痛者治其经络,其病者在奇邪,奇邪之脉则缪刺之……”。所以《素问·缪刺论》所载多是部位,如“刺然骨之前出血”“刺外踝之下半寸所”“刺中指爪甲上与肉交者”等,《素问·刺热》篇:“热病始手臂痛者,刺手阳明太阴而汗出止,热病始于头首者,刺项太阳而汗出止”,则是治经脉者。《素问·刺腰痛》所载是经脉部位同时记入,如“刺少阳成骨之端出血”“刺阳明于 前”等。此类之论载,举不胜举,说明了以经治病在先,腧穴定名在后。
气、血、脉概念的形成,以及大量刺灸部位的积累,则为腧穴名称的出现奠定了基础。经过长期实践,逐渐发现某些刺灸的固定部位,传导敏锐,治疗效果良好,于是则被确定下来,称为气血转输、灌注的固定点,命之为输。《灵枢·本输》之“输”,即是气血转输的意思。以后从人之肉体而名故又写作“腧”,后又简写作“俞”。金文“俞”之原象形字“ ”“ ”,即象形锐具刺刳空木或泥土之意,故与针刺有异曲同工之意。
金文中之穴字“ ”,象形檐下空隙之穴,比喻人体上有孔隙之穴,名为孔穴。孔穴为气血所注、所会、所入、所出之所在,又称作“气穴”或称“气府”,即经气所居的部位。又因孔穴所在部位多在分肉筋骨之间有空之处,故又名“空”或“骨空”,亦属形象名称。孔穴在人体表面表现有陷下之意,所以常在取穴时称“陷者中”或“陷中”,于是以自然界山峰间之“溪谷”名之,大者为谷,小者为溪,亦属恰当之比喻。“会”是气血相聚会之意,故名。“节”虽有骨节、关节之意,然最多见的是指经脉循行中气血出入之处,如《灵枢·九针十二原》:“所言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以上各种名称,说明了腧穴所在部位之特点。所以,用“腧穴”称谓刺灸部位是合理的、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