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的圣诞节他们两个人一起过,在超市里买了一瓶极便宜的干白,又狠下心切了一大块火腿,喜气洋洋地举了杯,在季苍的房间里席地而坐,大快朵颐。她是潮汕人,从家里带来的几颗水仙球一直养在瓷盆里,入冬后渐渐就开了,此时室内有淡淡的香气,也给他们的贫寒增加了些微的诗意。
葛原深深嗅了一口这冷香,笑着说:“你真是什么都能带到美国来啊。还带了什么好东西,让我瞧瞧。”
还带了茶叶,大质山的凤凰单枞。她们潮汕人嗜茶如命,又生性悠闲,一锅粥能煮一个上午,一壶茶能喝一个下午。多好的日子,偏偏自己要跑出来。微醉的季苍傻傻地问自己:“我这么辛辛苦苦跑到祖国的南半球,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葛原顿了顿,说:“为了明天。季苍,为了我们的远大前程。”
他们扬手,又干了一杯。
日子因为多了这样一个人而有了一些暖意。有时深夜葛原会去季苍打工的中国餐馆接她,一起走两个街区,回他们的松鼠洞。每一次都会经过一家甜品店的后门,这个时候季苍会大口大口地吸气,把空气中剩余的烤面包的香气吸进来,因为那里的面包实在太好吃了,但也实在太贵。
这个深夜,甜品店的后门开着,几个工人在搬运面粉、糖霜等原材料。远远看过去,糖霜如雪,连空气都是甜的。两个人就这样停下了脚步,葛原吻了季苍,她的嘴唇上粘着糖霜,异常甜蜜。
因为爱情,也因为生计,两个人就这样住在了一起,剩下的房租开销可以用来改善伙食。那个小小的厨房在那一年成为季苍最幸福的小天地。有葛原和她相依为命。
而葛原也从未闻过那么香的饭菜,那香气里包含着盛大的平静而卑微的生活之息,由柴米油盐构成的熨帖,叫人无限安慰。他们被渺小伤害,也被渺小安慰。
从这一年冬天到下一年冬天,季苍躺在葛原怀里,地下室没有暖气,那片窄窄的气窗透着雪光。冬日里阳光都是冷的,泛着白,很吝啬地透过这灰败的窗,短短地照进来这一刻。季苍在那稍纵即逝的阳光里向葛原回忆她的家乡,那里有有一个渡口叫停弦渡。传说司马相如曾经来过那里,在等候船夫之际,拨弄起琴弦来。船来,弦断,渡去,那么干净利落。
季苍说:“我们快要回去了吧。真好。”
只这么一小会儿,那吝啬的阳光已经消失了。葛原在心里想着别的一些事,季苍说要回家的时候,他没有附和。当季苍的眼睛看向他的眼睛时候,他捏了捏她的手,“季苍,如果有机会,我想回报你。”
季苍其实很傻,总是察觉不到一些很明显的地方;但这个时候季苍又特别聪明,听得出葛原的弦外之音。
没有同样厚度的爱去回应的时候,才会想到要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