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眼神空洞,躺在床上寂寂地看着天花板,她觉得自己是一具没有任何感知的尸体,亦或是,她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直到手机铃声响了,她才如梦初醒,原来她还活着。
划开手机屏幕,她看到了尹姗发来的消息:我在林家大门口,带上钱包和证件出来,快点。
如斯很好奇尹姗想干什么,尹姗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为夏远订婚而消沉的人。可如斯管不了那么多了,尹姗是她最崇拜的人,只要是尹姗说的话,她可以没有理由去相信。
她以最快的速度起床穿衣服,拿着包下楼。
如斯本来还头疼怎么跟林凯明开口,她刚搬来林家的时候,林凯明就跟她说过,林家大宅的位置比较偏,出门也不好打车,所以晚上没什么事最好别出门。可是她下楼的时候,发现大厅里空无一人,问了张阿姨才知道,林凯明和傅充在书房商量公司的事,童心俐约了朋友打麻将,十分钟前已经出去了。
“如果舅舅和那谁问起,就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今晚不在家吃饭了。”如斯指的那谁,自然是傅充。
张阿姨欲言又止,看样子是想阻止她。不过她没有给张阿姨开口的机会,急急忙忙就走了。尹姗还在门外等着她,或许有重要的事也说不定,不然也没必要天黑了还来这里找她。
尹姗是打出租车来的,如斯老远就看见了停在大门口的的士,尹姗打开车门,问她:“证件什么都带了吗?”
“带了,”如斯不太明白,“师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先别问了,我还不至于会卖了你——师傅,调头,去机场。”
直到买完机票上了飞机,如斯才明白尹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她问了好几次,尹姗都不肯细说,只说带她散散心。
“这是潘教练的意思。”尹姗说,“你这几天消沉得让人觉得恐怖。有没有发现,你瘦得低头就能用下巴戳死自己了,刚失恋那几天也没见你难受成这样。”
“潘教练说你最听我的话,让我劝劝你。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请假带你出来散散心,总好过你整天心不在焉。”
如斯心中流淌过一阵细细的感动,她低着头:“师姐,谢谢你。”
“既然是出来散心的,下飞机以后也别开机了,不要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如斯一言不发。
飞机渐渐降落,由于气压变化,如斯耳边嗡嗡直响,有种想吐的冲动。以往坐飞机她没有任何反应,她不得不相信,她受自己心情影响很大。
好在飞机很快就落地了,夹着着淡淡海水味道的风迎面晃来,如斯的心也好像一下子打开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尹姗选择带她来这。
这是离S市很近的的一座海滨小城,靠近亚热带,但冬季的晚上还是有些冷。如斯喜欢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只有此时她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想,她渐渐喜欢上了这里。
尹姗没有给如斯感慨的时间,一下飞机她就拉着如斯进了一辆的士。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两个女孩子很有默契的什么都没说,仿佛她早就说过车子要开去哪里,她也知道她们要去做什么。
最后,的士停在海边一家叫“蓝枪鱼深海夜吧”的酒吧门口。尹姗付了车钱,轻车熟路走进酒吧跟服务员聊天。似乎,她是这里的常客。
蓝枪鱼深海夜吧是一家很符合这座城市特色的主题酒吧。室内灯光昏暗,是那种纯粹的深海蓝色,桌椅很高,一眼望去,好多年轻的外国青年男女在酒桌上谈笑风生。
尹姗找了一个正中间的位置,趁如斯走神,她点了单。等如结束完神游,两杯鸡尾酒已经摆在了她们面前。一杯是淡淡的薄荷绿色,一杯是浓烈的深海蓝色。
尹姗把蓝色那杯推到如斯面前:“深海之吻,这家酒吧的招牌鸡尾酒。”
“我不太会喝酒。”
“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说过跟你同样的话,”尹姗笑了,她点燃一根烟,“想忘掉不开心的事,就把它喝了。”
尹姗抽烟的姿势极其优雅,像旧上海的贵族名媛。她半是鼓励半是期待地盯着如斯看,如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冰凉而略带酸甜的味道席卷而来,就像从海面上吹来的冷风。她并不讨厌这个酒,于是她试着又喝了几口。
“怎么样?心情好点没?”
如斯答非所问:“为什么想到带我来这里?”
刚问完,如斯突然想起来,尹姗和林易被偷拍从而曝光恋情,不正是在这座城市吗?难怪她对这个酒吧如此熟悉。
如斯小心翼翼地追问一句:“你跟林易是在这里认识的?”
尹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吐了一口烟,像是在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我和他在一起四年,为了不影响训练,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我跟他的关系。他也不在乎,他说,只要我每个月能抽空出来陪他一次,他就很满足了。”
林易竟是这么痴情的一个男人。如斯想。
“一年前,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尹姗自嘲般笑了,伸手弹了弹烟灰,“我是个很骄傲的人,当时我很生气,我质问他,我到底哪里不好,他为什么要负我。他说我哪里都好,只是这样的爱情太累,他希望女朋友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高兴时分享他的快乐,他伤心事带给他快乐,而不是每天通过电话和新闻才能知道她在干什么。听完他的话我很心虚,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他最好的选择。于是,我们很平静地分手了。”
“我每天用训练和比赛来麻痹自己,我对自己说:你那么优秀,错过你是他的损失,离开他你会找到更好的,所以你一点都不在乎。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怎么会不在乎他?他是我最爱的男人,我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我开始不停地想他,我请了假,把我和他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重新走了一遍,近乎疯狂地回忆他留给我的一切。这一年来我在花滑上的进步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夸我是花滑天才,每次比赛都一鸣惊人。可是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的每一支舞都是为他而跳,哪怕只能吸引他一秒钟的视线。他可以不联系我,可以不关注我,但他不可能不看新闻,只要他看新闻,他就会知道我的消息。”
“今年的四大洲赛一结束,我就飞到了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可我不是来找他的,他现在生活很平静,我不想打扰他,也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只想安慰自己,能离他近一点也是好的。”
尹姗说到这里,如斯已经意识到,她嘴里的“他”不是林易。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如斯只是好奇,她从来不知道,公主般骄傲的尹姗竟然会这么卑微地爱着一个男人。
“我一个人像游魂一样在这座海滨城市飘荡,不知道去哪里。我沿着路灯一直走,一直走,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当时的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坐了同样的位子,点了同样的酒,在灯光下痴痴想着那个早已不属于我的男人。”
如斯怔怔听着,出了神。她问尹姗,“那……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尹姗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吧,最好永远别知道。”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Hallo,everyone。欢迎来到蓝枪鱼深海夜吧,深夜因你们而完美,wonderful!现在让我们嗨起来!”一个穿着深绿色短裙的墨西哥女人上台带起了气氛,她的中文很标准,“我先为大家唱一首来自我家乡的歌,掌声在哪里呢?”
她的话音刚落,掌声和口哨声在整个酒吧来回起伏。
台上是一个由四个人组成的乐队,刚才说话的性感女人是主唱,皮肤黝黑的胖女人是吉他手,敲架子鼓的男人头发比两个女人都长,浑身散发着一种颓废的艺术气息,还有一个弹电子琴的是中国男人。
异域风浓厚的曲子从琴键中蹦出来,这是一首动感的摇滚歌曲,跟演唱它的墨西哥女人一样火辣,充满热情。墨西哥女人边唱边跳,身子扭得像条灵活的竹叶青蛇。她唱得极其好听,酒吧的气氛因她的演唱而达到了高潮,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随着音乐晃动着身体。
如斯看得呆了,墨西哥女人嘴里吐出的每一句歌词都像是一根火柴,一次又一次将她这具干枯的躯体撩拨得燃烧起来。火越烧越旺,如斯的眼神几乎钉在她身上,从她身上看到了活力。
慢慢的,如斯好像忘了夏远,忘了程杨,忘了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一切。墨西哥女人的歌声似乎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真谛,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别人可以活得这么潇洒这么开心这么热情似火,为什么她就不能?就算她一味地拘泥于过往种种,难不成时间就能倒退?不,怎么可能呢。
“Thankyou,非常感谢,”墨西哥女人唱完一首歌,不停地朝台下飞吻,“掌声可不可以再热烈一点!”
哗啦啦——
又一轮掌声震耳欲聋地响起。
如斯还沉浸在刚才那首歌中,稍一失神,等她回头想跟尹姗说话的时候,尹姗不见了。
她慌了,四处张望着,企图搜索尹姗的身影。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在台上看到了尹姗。
尹姗就像刚从深海走上岸的人鱼公主,她款款上台,从墨西哥女人手里接过话筒,她说,她要为大家唱一首歌。
台下很多人吹响了口哨,大声喊着美女。
在如斯的印象中,尹姗是个高傲而低调的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尹姗会在这种场合上台唱歌。或许像她一样,也是被墨西哥女人的热气感染了吧,她想。
尹姗开口的刹那,如斯再次惊讶。她以为尹姗会唱一首符合她气质的安静的曲子,可尹姗所唱的歌,竟然比墨西哥女人更加热烈动感。如果说墨西哥女人把酒吧气氛带到了高潮,那么尹姗所创造的就是高潮的顶点。
整个酒吧的人像磕了药一般兴奋,又唱又跳,灯光师很配合地打开了彩灯,几个开放的金发女人甚至脱掉了外衣往上高高抛起,露出了性感的吊带裙。
尹姗唱的是一首英文歌,那近乎完美的伦敦腔得益于她年幼时在英国的五年特训。
不愧是尹姗,不论走到哪里,她永远都能成为焦点,即便她不是最美丽的。如斯感叹,那个男人何其幸运,被这么完美的尹姗所爱,同时,那个男人又何其悲哀,失去了这么完美的尹姗。
就在如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她被人拽着胳膊进了舞池。
“Beauty,why not join us?”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兴奋地对如斯喊,“Let's dance!”
如斯一开始不太好意思,当棕发女孩拉着她跳了一会儿之后,她不由自主跟着尹姗的旋律热舞。她自幼学习花滑,舞蹈功底不必一般专业演员差,虽然她平日只是随着温和的古典舞曲起舞,但天赋使然,碰上这样火热的音乐,她同样可以做到完美。她一起舞,腰肢柔软若无骨,灵活摆动,把周围那些自以为跳得很棒的外国女人全比了下去。
尹姗在台上一共唱歌三首英文歌,一首比一首动感。演唱完毕,她获得了完全配得上她歌喉的掌声。而此时,如斯还未完全跳尽兴。
“怎么样?”尹姗笑盈盈地走向如斯,“现在还难受吗?”
“难受?那是什么?”如斯反问。
两个女孩子笑着碰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