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教练说得没错,出去散完心,你的状态果然回来了。”孙教练很欣慰,“这次赛后表演,就凭这段《天鹅湖》,你肯定能和尹姗一样成为全场的焦点。”
如斯眉头拧成一团:“教练,你的意思是,《天鹅湖》是为这次赛后表演准备的?”
“是啊。”
“不是年后世锦赛的?”
一抹橙黄色的身影翩然而至,代替孙教练回答了她:“这是我的意思,故意不告诉你,是想让你以正式比赛的心态去对待这次赛后演出。只有用这样的心态,你才能跳好每一段,不论是《天鹅湖》还是其他。”
在训练场上,尹姗不再是那个与她并肩坐在海滩上倾诉心事的失意女孩,她早已恢复女王一般骄傲的姿态。
如斯心里失落。她知道尹姗和孙教练是对的,可她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就像当初傅充瞒着她调查她一样。她全身心投入去跳好这段《天鹅湖》,原想着凭借娴熟的技艺为她从双人滑到单人滑的转型完成一个圆满的开幕。为了那一天,她废寝忘食地练习,脚趾上不知不觉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她对自己说过,只要能实现她的梦想,吃再多苦她都能挺下去,她也确实做到了。
孙教练说:“离世锦赛还有好几个月时间,以你的天赋,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可以很出色地完成任何一段舞曲。我和美国的编舞教练谈过了,你和尹姗明年世锦赛的冰舞由她亲自操刀,至于采用什么风格的曲目,暂时我还不知道,体委对这次比赛很重视,应该会请一位专业人士来编曲。”
“我明白的,教练,我会努力。”
“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和尹姗一起上场,还记得上次我让你和尹姗一起练习的《图兰朵》吗?《天鹅湖》你已经不需要再练了,从今天开始,你跟着尹姗滑这段《图兰朵》。”
如斯安静地点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更衣室边上的排椅,那边的位子已经坐满了,只有傅充旁边还有空位。她想了想,拎着冰鞋向傅充走去。
宋晨曦热情地迎了上来,刚想开口,傅充抢在她前面,从容地拉过如斯的手说:“累了吧,我早就让你别滑了,你偏不听。不过只要你喜欢,你做任何事我都会无条件支持。”
如斯无奈至极。又来了……真是个戏精。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冷漠寡言近乎冰雕石像的傅充,怎么可以说变脸就变脸,演戏一场这么没营养的戏。傅充打的什么主意,她心知肚明。他把她祖宗十八代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认不得她的初恋程杨和前任情敌宋晨曦。
如斯眼角余光从程杨脸上掠过,果然,他的反应像刚吞了一只苍蝇。宋晨曦也略有些尴尬,她轻轻笑了笑,说:“如斯,你先跟你男朋友聊吧,改天我们再讨论。不过你刚才的表现真的太好了,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单人滑也这样棒。”
“谢谢。”如斯也尴尬。她赶紧把傅充拉到一旁的角落。
“你至于吗?在夏远面前作秀也就罢了,我跟程杨早就分道扬镳了,你没必要在他面前也演得这么逼真,他威胁不到你的计划。”
傅充说:“就当买一送一,送给你的。我帮你找回面子,你不是应该开心吗?”
“程杨的事我早就放下了,对于我来说,他现在仅仅我的队友而已。”
“是吗?那最好。”
“你不去当演员真的可惜了。”如斯戏谑,“要不我回去跟舅妈商量商量,让她带你入行吧。”
“谢谢,我不缺钱。”
“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不想看见你的表演天赋被埋没。”
“我们不是合作伙伴吗,合作伙伴应该团结互助才对,就像我刚才为你挣回面子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不插手我的事。”
“如斯,孙教练叫你呢。”有人喊她。
“来了,马上就来。”如斯瞥了瞥傅充,“傅老师,您自便,我不奉陪了。”
见如斯一溜烟抛开,傅充的眉头重新皱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他认出坐在身边的那个男人是如斯的初恋男友程杨时,忍不住就想替她出个头。如斯说她放下了,他相信,可那个男人毕竟伤害过她。自从那天看见如斯在雨中哭得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他对她多了一分同情,当时他心里想的是,这个女孩受的情伤比他所了解的的还要深。
傅充将目光再次投向训练场。如斯和尹姗一左一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动作如出一辙。这段有音乐他很熟悉,是歌剧《图兰朵》的选段。他母亲很喜欢《图兰朵》,家里的客厅经常放这段音乐。
眼前的如斯和刚才滑《天鹅湖》的她判若两人,她一改典雅柔美的天鹅公主形象,化身成了高傲的,仿佛世间任何事物都入不了她眼的高傲女王。不仅是动作,她的神态气势都也跟尹姗一模一样。这还次他第一次看见如斯倨傲的一面,他有些意外。
孙教练说,要想滑出《图兰朵》的精髓,必须要领悟什么是高傲,因为高傲是图兰朵公主与生俱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一想到“高傲”两个字,如斯眼前冒出的第一个画面是傅充。如果换做从前,她想到的必定是尹姗。鹭城之行后,如斯知道,高傲只是尹姗其中的一面,她其实痴情并且温柔着,不像傅充,从里到外都是冷冰冰的,他就像行走在繁华街头的大亨,看谁都像是在施舍怜悯。
孙教练为选的这一段,也是音乐剧《图兰朵》中她最喜欢的情节。
卡拉夫王子见到图兰朵公主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深深打动,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图兰朵。但,图兰朵和童话里那些美丽善良的公主们不一样,她美得如天上的星星一般耀眼,春天的花儿只为她开,秋天的明月只为她亮……但她并不善良,她冷酷而残忍,她乐此不疲地沉浸在她亲手设下的死亡游戏中。
图兰朵说,向她求婚的人,必须猜出她的三个谜题,如果全猜对,她就嫁给他,如果猜错,就必须接受死亡的惩罚。一个又一个求婚者在图兰朵的石榴裙下走向死亡,图兰朵毫不怜悯,她用睥睨一切的冷酷姿态蔑视着这群失败的求婚者,仿佛,他们的死是天经地义。这就是爱上她的结局,她不会被他们的痴情打动。
卡拉夫王子不听父亲和大臣的劝阻,执意向图兰朵求婚。他像先前所有求婚者一样,接受了图兰朵的游戏规则。图兰朵仍然高高在上,她用眼神告诉他:你的下场会和其他人一样,我期待着看你奔赴断头台。
如斯完全被音乐带入了故事情节,此刻的她就是图兰朵,她高贵得就像没有一丝瑕疵的钻石,她美丽得令日月也失去光彩,她有足够的资本骄傲。她一个燕式步打开,然后旋转,旋转的同时,眼角带着睥睨天下的从容。
音乐变快,她滑向前,又缓缓退后,像轻易的燕子一跃,做了一个勾手跳。她的神情冷酷,和脚下的冰一样,浑身透着丝丝寒气。她双手柔软,旋转舞动,勾勒出属于世上最美丽的公主的轮廓。
她是赵如斯,她是图兰朵。
从冰场出来后,傅充一改常态,居然没有再向如斯摆谱。
如斯开门上车,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不问我这几天去哪里了?”
“你爱的人订婚了,你除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哭,还能去哪里。”
如斯的怒火又被他点燃:“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想好好跟你说话的,你别老提他行吗?”
“你若真的放下了,还在乎我提他?”
“随便你怎么说。你怎么一会儿一个脸色,我又没得罪你。你不是说我们是合作伙伴么,你就是这样对待合作伙伴的?”
傅充嘴角浮起一丝冷漠:“有你这样的合作伙伴,是我的悲哀。”
“既然觉得悲哀,你可以换一个聪明并且听你话的人合作,没必要找我。我天生就是这么愚笨,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也不想找你,谁让你有利用价值呢。”
是啊,谁让她有利用价值呢。如斯思绪一停顿,然后笑了。跟傅充打交道并非一无是处,不管过程如何,至少他会把他的目的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你不必费尽心思去揣度。一如此刻,他直白且无情地告诉你,他亲近你,帮助你,只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如斯安静地看着车窗外,她忽然察觉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没说带你回林家。”
“那你要带我去哪?”
傅充没有回答,后视镜中,如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想起了下大雨的那天晚上,他带她去了杜峰的烟熏鲑鱼店。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而她也总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见过的男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谁像傅充一样多变,他有时候就像是一只骄傲的波斯猫,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然而,就在你为他的高贵所恍惚时,他会突然化身猛虎,让你猝不及防。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条古旧的巷子口。巷子里面的房子都不高,青瓦白墙,像是有些年代的建筑了。从巷口往里望去,心中会徒增一种沧桑的年代感,仿佛民国时期的老上海,四处飘着一阵阵古旧的歌声: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如斯愣在原地没有动,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画过,一阵刺亮,一阵刺疼。糜烂而血腥的气息丝丝而来,带着岁月的锈味,带着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知道,这个地方叫苍苔巷。
“怎么不走?”傅充回头看她。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如斯保持着很强的警惕。
傅充不屑地嘲讽:“怕我把你卖了?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吗。”
如斯不知跟还是不跟,眼看傅充越走越远,她垂着眼睑,好半天才慢慢迈出第一步。
大约走了五分钟,傅充进了一家江南韵味浓厚的庭院。那庭院门顶有三个石刻隶书大字:水畔居。
“傅先生来啦。”两个身穿红白底红纹汉服的美女款款走出,对着傅充笑容可掬,见到跟在后面如斯,竟无一点诧异之色。如斯不禁猜测,傅充肯定经常带不同的女孩子来这里。
“姑娘好。”汉服美女朝如斯颔首,“这边请。”
她们说的是姑娘,而不是小姐,再配上她们夜莺般轻柔的嗓音,如斯恍若穿越了时空。她已经隐隐猜到,这处隐蔽的所在应该就是他们有钱人聚会的私人会所。
私人会所跟外面那些酒店不一样,不是有钱就能进的,这种地方门槛高,一般都实行会员制,能进来这里就是身份的象征。可是,看傅充的样子不像是带她来吃饭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