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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唐荀芳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隐瞒林潇寒信息的事，对大家来说确实是种不敬。林潇寒也确实会成为激怒聂堂的点。

现在的问题是，阿海带着小霞离开了，没留下一纸书信。虽然他还在北京城，但已然不过问《工学报》的事，而是和小霞正式摆起了书摊。

唐荀芳之所以不挽留阿海，就是要给他留下独自思考的时间，因为这么多年的经历已经证明阿海是值得信任的，他只是最近思想过于激进，对成功的渴望越大，就越容易几近疯狂。

不过，这件事上，鹤熙儿受到的伤害远远要超出唐荀芳，她不但要承受聂晨做出的选择，更重要的是，阿海跟她的关系走向了死亡，她怎么也想不到，阿海居然会用那样一种方式对她，他们的关系是那样的亲密，阿海从小在鹤熙儿家中长大，可谓至亲。如今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居然当众跟她翻了脸，言辞之激烈令她匪夷所思。

她在想，阿海到底怎么了，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阿海了。

是啊，她的感触并不是唯一的，就连陪在阿海身边的小霞也有了同样的感受。

离开集体生活的第六天，在一个收摊回去的路上，小霞累的筋疲力尽，她放下肩上的一担子书，擦了擦脖子上的汗，“阿海，歇歇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阿海没有说话，一屁股坐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说：“明天我自己出来，你歇一天。”

小霞摇了摇头，“不行，少了我，很多事你忙不过来的。等我休息好了就没事了。”

阿海习惯性笑了笑，问：“小霞，你跟了我，后不后悔？”

小霞回笑道：“后悔什么，你本来就是个穷鬼，咱们都是穷鬼，我还怕你后悔呢。不过阿海，这次你跟唐大哥吵架，实在不应该，他压力比咱们要大，你要理解他。等哪天咱俩回去，跟唐大哥道个歉。”

话音刚落，阿海蹭就站起来，“什么？你也在怪我？好啊，你们没一个支持我的，既然这样，你也走吧。”

小霞一听，着急了，忙解释道：“我当然支持你，可这次你把鹤小姐骂了，就算不跟唐大哥道歉，鹤小姐还是要的。”

小霞很明白其中的境况，阿海身边需要这样一个头脑清醒的女人，否则，他这头牤牛迟早要惹出大事。小霞一说，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当时他辱骂鹤熙儿的时候，怎么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真的骂我家小姐了？”

小霞惊讶的看着他，“你不记得了？”

阿海摇摇头，“没印象。”

小霞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脑袋，“你怎么了？”

阿海下意识的一躲，生怕小霞真摸出点什么病来。可他的确想不起来攻击鹤熙儿的事了。难道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海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小霞上来将他劝住，说是要带他去看看洋医生。阿海说她胡思乱想，自己明明好好的，看什么医生，把她一口回绝了。

就这样，两人又继续回到集市。

而挑起事端的聂晨，自那天起便再没出现过，他将聂堂救出来之后，与他告了别，去了上海找他娘樾婉童。显然，他已经无脸面对大家，更没办法跟鹤熙儿交代，只能从大家生活里消失，永不再打扰。

聂堂死里逃生之后，已然沦为人人喊打的阶下囚，北京是混不下去了，因为他的事引来了工人的不满，给当局造成了很大压力，上面正愁找不到他撒气呢，此时不走，留下来就是挨批的命。搞不好再给他扔给工人队伍中，非扒了他皮不可。

聂堂离开北京的那天，孙秋雨带着何超群正好到北京，唐荀芳和小宋一起到车站接他们，何超群见了唐荀芳，赶紧放下手里的皮箱，上来拥抱。

“唐先生，我回来了。”

唐荀芳捏了捏他肩膀，“超群，你瘦了，怎么样，法兰西工人的西餐不好吃吧。终于把你逼回来了。”

“唐先生啊，好吃的不得了，不过，再好吃我也该回来了。巴黎和会的事对我触动很大，国家真的需要我们年轻人，干实事的年轻人。我要感谢你当年想办法替我筹钱出国，本想回来第一时间去看看杜老板，秋雨告知我，杜老板已经不在，实在遗憾，没有留给我报答的机会。”

唐荀芳坚定的笑道：“非也，超群，你的回国就是对杜先生最大的报答，当年杜先生出资让你们留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们回国报效。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们的工农阶级已经跃跃欲试，这里的土壤正需要你带回来的经验。”

小宋俯身拎起何超群箱子，“好了，回去再说，家里还有个伤员呢。”

小宋说这话是故意的，他是想提醒唐荀芳不要太过得意，大家的处境远没有想象那么好。

孙秋雨神情凝重，“什么伤员？”

唐荀芳刚才还意气风发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这又是一个艰难的问题。

孙茂书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迎来了生命的春天，虽然浑身伤痛，但孙秋雨站在他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他的心却是无比的甘甜。

是的，孙秋雨接受了他的过去，看着遍体鳞伤的亲哥，她如何恨得下去，孙秋雨是幸福的，她的爱情和亲情都回来了。这让被抑郁笼罩的《工学报》上下一下恢复了活力。

何超群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力劝唐荀芳发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的评论专刊，他在法国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回国的首要任务就是追随李大钊同志，他被这篇系统阐述马克思主义的文章深深吸引。

唐荀芳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为了促成此事，并实现宣传的最大化，在一个寂静的傍晚，在所有人都闲下来的时候，唐荀芳将林潇寒带到了大家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将林潇寒引入大家的视线，唐荀芳的此举宣告了林潇寒正式加入他们这个组织。常先生也已经从上海回来，漫画报的工作马上就可以开展起来。

唐荀芳打算光明正大的在北京发表一个特殊的专刊，一个将漫画和文字结合起来的新式刊物。

这个大胆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对于北京的报人来说，这是个特殊的时间点，陈独秀被捕，李大钊逃离北京，新文化运动的两大旗手被反动组织弄得四分五裂。这个时候，唐荀芳决议勇往直前，这其中最根本的问题在于《每周评论》易主胡适先生，一接手，胡适便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淡些“主义”》一文，认为中国革命道路用马克思主义是实现不了的。唐荀芳看到此文的时候，感觉后背一凉。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这本来只是思想上的分歧，是学术上的争论，但这个时候给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实践来了个当头棒喝。如果没有人站出来表明立场，民众的视线便会受到干扰，很可能李大钊先生付出的辛苦就会付诸东流。

就在他们加紧准备文稿漫画的时候，《每周评论》35号刊发表了一篇鼓舞人心的文章，《再论问题与主义》的发表给了唐荀芳等人十足的信心，让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目前要做的事是可以坚持的。

就在他们欢欣鼓舞的时候，蔡易却愣在一边，早在上午的时候，外面派人送来一封信，送信来的是她娘在北京的旧友。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蔡柳琴本人。

信中说，那场冲突中，蔡廷中了好几枪，当场就没了。她得以侥幸逃了出来，现在一切安好，让她勿挂。

信虽短，但内容足以催人泪下，蔡易虽跟唐荀芳回了北京，也算有了落脚之地，但这些天她一直念着母亲和兄长。得知蔡廷没了，她到现在都浑身发抖。她们这家人，枪林弹雨中走过，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但没想到蔡家的男人不长命，一个接一个都死绝了。

到现在她都不敢把消息告诉她那可怜的嫂子，现在留在这里，虽然吃得下苦，但新娘子的味道还没尝到就沦为了寡妇，她恐怕是他们这些人中最可怜之人了。

唐荀芳早就发觉蔡易状态不对，便问了她情况。蔡易不经问，捂着嘴跑了出去。

大伙一看，心领神会，唐荀芳放下手中的报纸，追了出去。

这才得知真相，但他能说什么，这年头，穷人有饿死的，好人有冤死的，唯有恶人长存。让人不禁想骂上几句。

“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回去找你娘吧。我先帮你回封信，给她也报个平安，你想好说什么，我来写。”

蔡易一听，哇的一身，扑在唐荀芳怀里，像是找到了安乐园。

唐荀芳拍了拍她肩膀，看着火红的夕阳，心中想到：艳阳天就要到来了，再坚持坚持，那些哭泣的，痛苦的，迷失的，牺牲的，那些腐朽的，正义的，畸形的，变态的。终将和火红的艳阳相遇，或是化为金光，或是灰飞烟灭，或是永垂不朽，或是遗臭万年。

一切，正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