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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屋里只眯了不到半小时，外面就锣鼓喧天的热闹起来了。唐荀芳心里还有个结没打开，即便那店家闺女愿意嫁到这儿，可蔡廷是何人品还不好说，搞不好这闺女要遭罪。

想到这儿，他又想找蔡柳琴，被林潇寒拦下了。眼下情况，非孰轻孰重的问题，纵观天下，苦难之人比比皆是，既然女孩愿意，又何必再过问太多。

唐荀芳帮不上忙，便借来纸笔开始写信，准备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远在北京的阿海，让他抓紧筹办特刊，联系北大同学一起组稿，绝不可错过这一时机。另一方面，他又想劝说蔡柳琴将蔡易放下山一事。

但总找不到合适机会，等那边婚礼结束，这边酒席大摆四开的时候。唐荀芳爬到了寨子的哨岗，替下了上面站岗的兄弟。他看了看山下的景色，正是六月芬芳的时节，山里花开的正盛，他在想，祖国何时能如此多娇，人民何时能停下抗争，享受一下自然世界的美好和呼吸。

也就二十多分钟左右，山下隐约出现一股暗流，树顶晃动着，连成一片。如果是人，少说也有上千，可这附近，蔡干娘的山头最大，也才有七八百人，这么多人来道贺，情况很不妙。

他忙下哨岗，跟正在应酬的蔡柳琴说明情况，蔡柳琴放下酒杯，亲自跑到高塔一看，心中叫到：不好，定是洛阳驻兵来了。

又是手慌脚乱的下了高塔，大喊一嗓子：孩子们，狗日的驻兵上山了，抄家伙，跟干娘下山。

蔡廷的喜酒喜酒喝到一半便中途停歇了，他第一个站出来，从后腰掏出一把枪，举过头顶，“弟兄们，爷爷大喜，这狗娘养的驻兵前来给爷爷放炮，倒是好事，随我下山会会，谁缴来的枪归谁，老子今天高兴，说了就算。”

说着，扔下新娘，带着酒席上的兄弟便下了山。

唐荀芳知道，这是离开的绝佳时机，但看眼下状况，此处恐怕要遭劫难，这个时候离开未免太不仗义，可留下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好随大家一同下山，林潇寒被他留在寨子，让她安抚好新娘和蔡易。

情况紧急，一分钟也耽误不得，一旦驻兵过了半山腰，他们的防线就会大打折扣，因为半山之上缺隐蔽之地，易攻难守，来者不善的话，很可能酿成大错。

蔡家母子带头下山，边走边骂，终于，双方在相隔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蔡柳琴打眼一看，果然是保定驻军，前来的人跟她打过照面，去年上保定的时候，这个副师长就跟她提过收编一事，今天带这么多人来，个个手里拿枪，看来是志在必得了。

蔡廷早就不耐烦了，说：“娘，让我过去，我一刀砍了这厮脑袋，欺人太甚，闯到门上了。”

蔡柳琴冷静的说，“都退下，谁也不许动”，然后骑马只身前去碰面。

那边也就地坐下，拿出了十足诚意。

“吕师长别来无恙，兴师动众来我山头，难道算到了我儿今日大婚？”

吕师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瞧瞧，看来我今日坏了蔡干娘家的大喜事，惊扰了，实在抱歉，见谅见谅。”

“有话直说吧，带这么多兄弟来，是想接管我这山头？”

吕师长又是一笑，摆手道：“岂敢，干娘，不是说过嘛，上面要给你和弟兄们装备一下，再给几个当家的几个官职，跟我们回保定去，岂不更好。”

蔡柳琴仰天一笑，“恐怕要让吕师长白走一趟了，我占山为寇，为的是报仇雪恨，这当官嘛，实在不在行，还是留给本事人去做。我一个小脚女人，干不了这个。”

吕师长一听，脸色大变，回头看了看地下蹲着休息的兄弟，大家应着吕师长眼色，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枪械落地的声音干脆利落，蔡柳琴的高头大马受了惊，往后退了两步。

“来都来了，蔡干娘就算再不愿意，我这兄弟们也得吃口饭吧。”

蔡柳琴知道，眼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收编一事恐已成定局，她随即回道：“别说吃口饭，就是住上三五天都不成问题，山上粮草充足，让弟兄们跟我走吧。”

话是这么说，但蔡柳琴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是她辛苦打下的天下，让军阀收了去，来个整改拆解，她的心血可谓付诸东流了。

她掉转马头，慢慢的向前走着，蔡廷最了解他娘，也能看懂蔡柳琴的眼色，随着大队人马靠近他们，蔡柳琴身下的马蹄越过一条暗沟后，蔡廷立马跑到旁边的大树后拉动了机关。

只见一道十米见宽的铁板从暗沟里蹭一下升了起来，即刻将两队人马隔了开来，蔡廷一声令下，大家便四散开，找到伏击点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铁板卡的位置很精妙，正好是山腰最狭窄的地方，往两边去就是悬崖了，也就是说，这铁板堵住了吕师长的队伍，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战斗。

唐荀芳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今日一见，算长见识了。他随大家躲了起来，时刻注意着铁板那边的动静。

时间过了二十多分钟，还是没有反应，该不会撤了吧？正在蔡廷疑惑的时候，只听一声惊天巨响，铁板从中间被炸成了两段。

蔡柳琴一看，脸都吓白了，蔡廷挡在蔡柳琴面前，“娘，你带人后面伏击，我打先锋，给我留五十个好手就够。”

蔡柳琴不同意，命令其打二阵，她已经失去了大儿子，蔡廷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但蔡廷是他们当中出了名的急先锋，从身上解下皮带，顺势将母亲捆在马背上，命人送了下去。自己则一招手，平日里生死相依的兄弟都跟了上去。

唐荀芳眼看大事不妙，自己连枪都没打过，硬往上闯，只能送死的命，也跟着第二阵营撤了下去。

一时间，山林间火光四起，枪炮声劈里啪啦，给山顶还未结束的婚宴增加了额外的“惊喜”。大约一个时辰左右，驻军突破了防线，向山上冲了上来，唐荀芳一看情况不对，欲劝蔡柳琴走，蔡柳琴怎能在这时候抛弃同患难的兄弟，她打开聚义堂的暗门，将蔡易和唐荀芳等人送了进去，嘱咐他们不要再回来，自己则拎起枪杀下了山。

唐荀芳、林潇寒，蔡易和她刚过门的嫂子静静的躲在暗门后面，听着枪炮的声音越来越近，蔡易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随之便呜咽起来。唐荀芳赶紧捂住她嘴，外面驻军已经攻到了聚义堂，蔡柳琴和蔡廷是死是活，谁也不得而知。这时候要漏了声，保准九死一生。

既如此，便再不能回去，只能沿着暗道下了山。四人失魂落魄，见识了军匪较量厮杀的场面，心跳的频率到现在还没降下来。

出了暗道，往前一百来米便到了山脚，蔡易回头看了眼山顶，只见浓烟滚滚，弹痕飞速的声音已然消失不见，若不是唐荀芳拦着，早就跑回去寻亲人了。就算母亲和哥哥丢了性命，她也不能再回去了。

就在此时，路边靠着个人，他闭着眼睛，脸色极为难看，泛白的嘴唇像一张破损的白面饼，皴裂开来，伴着眼角干湿交替的泪痕，活像个落魄的乞丐。

唐荀芳一咬牙，当作没看见，还是被范明叫了一声，“你满意了吧？如今我手残了，他们把我腿也打断了，比当年的孙茂书还要惨。不过，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斗争到底，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终将不得好死。”

唐荀芳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要救救他，想到范先生跳下悬崖的样子，又艰难的转过头来。

“送他回镇上吧，是死是活，看他命了。”还是林潇寒说了一句，唐荀芳才心软下来。

范明奸笑着，“假惺惺，用不着，我落魄不假，你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唐荀芳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撕开自己的长衫，将范明的伤口包扎起来，然后走小路，赶了两天的路才到达镇上。

找了个郎中，唐荀芳留下十块大洋，把范明扔下了。唐荀芳问蔡廷老婆有何打算，回娘家估计是不行了，军阀早晚会清理门户的，便劝她一起同往，女人们纷纷赞同，他便带着三位女士离开了。

跌跌撞撞到达长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长沙街道巷尾，四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各大媒体，各个阶层，都在为中国代表团拒签合约的事呐喊鼓舞。是的，经历了半年的努力，事情总算有了个结果，虽然我们在和会上遭到了歧视和不公平对待，但从今天起，中国人站起来了，我们可以跟帝国主义说不了，我们再不是跟着别人屁股后面摆尾的懦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