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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茂书第一个走出那道大门,对他来说,这里如同监狱,身体和灵魂都被禁锢。现在爱国的火焰战胜了强权,摆在他面前的是人生的下一个路口。

北京各大高校相继停课,无数学生被逮捕关押。声援学生运动,给政府施压,力求拒签巴黎和约,这是其一,其二便是生存问题,因为愿意跟他走出这里的还是少数工人,多数人选择站在一旁观望,他们既不发表意见,也不亮明立场,不参与斗争,也不跟着起哄。因为他们怯弱的认为,离开这里意味着失去了家庭的经济来源,即便这样的经济来源经受着无情的压迫和摧残,他们还是难以拒绝,难以鼓足勇气重新作出选择。

孙茂书正是看到了工友做出的决定,才对未来的路充满了疑问。民主自由距离经济自由还有多远的路,工人阶级在资产阶级的宏伟蓝图中到底能否实现自己的经济改良,现在还不好说。虽然上海发起了商界罢市的现象,点燃了资产阶级爱国热情,但当这场炙热的火焰冷却下来的一天,资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现存的分配方式还是原有的样子,如果社会的生产资料不进行重新分配,那工人和农民面对的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各阶级在利益争夺战中还是会引发同样的矛盾。

孙茂书理解大家做出的选择,他回头看了眼站在院子里踟蹰不定的工人,他们整齐的站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孙茂书离开,他们的心跟着走了,但他们的身体却被现实狠狠的钉在了这里。

这是何等凄凉之事,他们也都知道,孙茂书带头闹事,他一走了之,剩下的人必然会受到更加残酷的对待,经理的钱被孙茂书抢走,经理便会从他们身上克扣回来。所以,他们对孙茂书又有了小小的埋怨。

孙茂书带着工人进去城区的时候,军警在街上四处游荡,几乎所有报刊都停止了印发。因为人员太集中,容易引起当局的注意,孙茂书建议大家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去参加长辛店工人的集会,一部分人联系北京学联,直接参与到学生团体运动中。

孙茂书带了几个熟悉的人,决定去找唐荀芳,自他看过《工学报》之后,思想便有了大的改观,也正是这份刊物让他的灵魂得以重塑。去见唐荀芳,一来是赎罪,二来是表明立场。

但他内心充满着忐忑,他来的路上还兴致满满,但真正走在北京城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曾经对唐荀芳做过的那些猪狗不如之事,心里那个卑鄙嘴脸的自己又重新显现出来。突然,他决定不去见唐荀芳了,他以为此次出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参加爱国运动,只要自己加入了这场意义深远的运动中,不管唐荀芳知不知道,都已然不重要了。

街上随处可见军警压着学生往回走,孙茂书看着眼前一幕幕,心想:这跟那煤矿厂的处境有何区别,压迫,强权,这两个东西哪儿都有,不分地域,不论人群。凡是试图掀翻那些代表少数人利益的阶级意识的时候,来自少数人利益的强权和打压就会到来,就会疯狂而无耻的扑向大众人群。

他正沉思着,准备去总统府外面参加学生们的静坐活动,突然,一个慌乱的人影撞到了他,两人应声倒下。

孙茂书打眼一看撞他的乞丐,嘴里喊道:“范明?怎么是你?”

一来,他对范明离开煤矿厂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二来,即便再窘迫,以他对范明的了解,也不至于沦为乞丐。

范明认清了孙茂书,竟顾不上自尊问题,咧嘴问道,“你小子怎么出来了?不是被关在门头沟了吗?”

“谁关我我就反对谁,青天在上,公理为尊,团结起来就能冲破牢笼。你如此惊慌,出了何事?”

范明用袖子擦了擦嘴,“有吃的吗?我拿了点别人的东西,被人追了几条街,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孙茂书难以想象这人竟出自书香门第,他惆怅的看着范明,骂道:“无耻,你无耻。睁开眼睛看看,没看见国家经历着什么吗?这个时候你还做强盗偷人,你还是不是人?”

“我现在就是臭要饭的,少跟我提什么国家人民,我爱国家有用吗?国家也没多给我口饭吃,还不是任由我发展,到时死在大街也无人问津,那才叫可怜。”

“美好生活是靠劳动换取的,而不是歪心思,既然道不同,那你走吧。”

范明一听,咂咂嘴,“你这人啊,不懂感恩。你忘了自己当初什么样了?若不是我,你能有这种思想觉悟?就算是为了感激我,你也应该给我口吃的吧。如今张口闭口的家国情怀,却连我一个乞丐都顾不上,空喊口号。”

孙茂书摸出两块钱,将范明的手拉过来,放在他手心,“不要再说了,拿着钱赶紧走,今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范明一看到钱,乐了,“你小子真行啊,说给就给,爷爷我在这乱世之中都遇不到这样的发财机会。你放心,我吃口饱饭就离开北京,都打听好了,河北有个山头,我就落草为寇,永不回这伤心之地了。”

孙茂书一惊,“什么?你要当土匪去?”

“土匪怎么了,土匪手里有枪,我有了枪,还怕没吃的?”

若不是有正事,孙茂书真想好好教训一番这顽劣之徒,但又想想,普天之下,为了生存,何人都有。大宋为了追求美好生活,不也跑去湖南当军阀了吗。

所以说,人各有志,有崇尚美国杜威实用主义之流,如胡适之先生,有志在效仿苏俄马克思主义指导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之代表李大钊先生,也有崇拜法兰西无政府主义之流。凡此种种,皆在于辨证国家出路问题,不讲对错。

不过,范明的选择乃当今潮流之下的淘汰品,是为意志不坚定之人所为之,是要提出来反对和批判的。

但孙茂书无能为力,给了范明两块钱,不知是放虎归山还是成人之美。虽心里有答案,但个人的信仰追求,他无权干涉。

只是范明这一走,又会给人民带去怎样的迫害,成了孙茂书心中一个沉重的问号。

聂堂回北京的这三天,陆续联络老朋友,准备将《工学报》一行一网打尽,对于已离开北京的林潇寒,他已派人追去河北,目的只有一个:杀之。

没错,林潇寒把他辛苦积累起来的家业毁了,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只当此时,门头沟又传来变故,他唯一尚存的一个厂子也被工人给攻占了。

就连樾婉童也弃他而去,剩下几位姨太太也都各奔前程,将家里值钱的古董字画一卷而空。不久前还热闹非凡的聂府,转眼变成了死寂一般,只剩下老父老母还留在府院。

聂堂夜夜不归,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局面对工人、学生和商人的联合大游行,已然抵挡不住压力,谁能顾得上他一个小小的督队。

总理钱能训三番两次上总统府递交辞职申请,都被徐世昌驳回。他们深切的体会到,这是一场能够让统治者害怕和畏惧的运动,规模之大,参与人数之多,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徐世昌知道,他这个千古罪人是当定了,动用武力抓捕大量学生,引发了全国学联强烈抗议,此波浪滔天的洪流不是他徐世昌抵挡得了的。

北京的局势不容乐观,聂堂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恐行至末路,夫人们走了,就连儿子聂晨也没了消息,他听说儿子参加了工人运动,跟着游行队伍四处演讲。这样的话,他自然成了聂晨要打倒的人。

当然,他回北京的事是瞒不住的,聂晨白天在长辛店教工人写字,晚上的时候便偷偷回了家。此次回来,他是要敬告父亲弃暗投明的,虽然他信心不足,但同为父子,在理想信念上存在异同,很可能衍为敌对。聂晨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因此,从不喝酒的他,回来的时候,买了两瓶二锅头和一只烧鸡。

聂堂一个人坐在院子喝着清茶,每一口都极其煎熬,聂晨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惊了起来,手里拿着茶杯,嘴唇微微蠕动,却半天讲不出一个字来。

聂晨走了过来,给聂堂鞠了一躬,什么也不说,将酒放在茶桌上。

“爸爸,咱们这个家难得清静,今晚就你我二人,我们好好说说话,如何?”

聂堂平日里无暇顾家,对儿子更是知之甚少,他出国的那几年就算是断了往来,感情自是疏远了不少,加上林潇寒进府上之后,聂堂对樾婉童的态度也不如从前了,这多少影响了父子二人的交流。

聂晨在这个时候回家看他,对聂堂来说,应该算是种安慰了。可他却严厉的说道:“你跪下,当着我聂家的列祖列宗。”

聂晨不知何为,愣在原地,“爸,我做错什么了,你让我下跪?”

聂晨一口喝掉杯里的热茶,“这些天你干什么去了?长本事了,从外交部辞职不与我商量,如今又跟着外面的乌合之众瞎闹。军警现在天天抓人,新文化的旗手一个个都不敢出来露面,你倒好,被人当枪使。你还不知错。”

聂晨委屈道:“北洋政府出卖山东权益,难道不该奋起抵抗吗?身为中国人,我有义务跟大家站在一起。”

“放肆,他们在学俄国人,他们这是在搞暴力运动,是在逼迫政府做事。中国五千年文化,孔夫子的儒教思想,都让这帮人毁了,你是非不分,竟视其为信仰,迂腐至极,长此以往,是会惹大麻烦的。”

聂晨就知道父亲会这套说辞,早就想跟他掰一掰道理了。他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过去,“回到家就不谈外面的事,亲人是亲人,信仰是信仰,这是两回事,不要混为一谈。”

聂堂冷笑,端起酒一饮而尽,“等过几年你会明白的,在如今的中国,信仰比血亲更为重要,一个信仰分离的家,早晚会因此分裂。军警此次抓了大量学生,引起了全国各大学联不满,钱能训已准备辞职,北洋政府这座大楼怕是保不住了,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当局,学生工人乃下流之辈,岂能扛起国家之大旗。”

父子二人你言我语,谁也不服谁,说话间就到了凌晨。聂堂有些微醺,想起这些年来自己风光的仕途生涯,竟忍不住热泪滚滚。只是眼下物是人非,难不成自己真的错了?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痛苦的是,他唯一的儿子与他相悖而行,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父子二人兵刃相见,到时候血溅沙场,届时才是见分晓的时候。

聂堂在不安和模糊的意识中渐渐睡了过去,那一晚,他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见自己留着长辫子,坐在八人大轿上,要去打牌听戏。随后戏台倒了,他被沉重的木头压住双腿,天花板开始往下掉,一片一片,将他分成了一片片纸张……

直到他从惊叫中醒来。 uWXCsDrT+hMLLX/SyMdRZhA4Wz/BPt/MEzPq3S1xuefz4J/EJukU7jO63r1igN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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