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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一辆马车停在了新华门附近的牛家胡同口，这是聂晨派来接鹤熙儿的。

按照她规定的时间，距离跟大家汇合还有很长时间，她还没想好怎么离开北京，若不是聂晨的消息，她还不知道出城门戒严的事，现在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听信聂晨安排，但来的马车过于早，鹤熙儿便起了疑心。

车夫在门外敲了半天，也不见来开门，谁料想她早已翻墙出逃了。

聂晨在王府井等了她一个时辰都没到，料定自己聂晨的身份暴露了。他知道，仅仅抛出他的姓氏，鹤熙儿便不会再信任他了，只好先忙自己事，无暇顾及他们安危了。

鹤熙儿一行也因城门戒严一事，放弃了离京计划。正值巴黎和会传来列席问题引起的舆论声讨，唐荀芳写信给鹤熙儿，让她务必留在北京，他已经感觉到将有大事发生，战胜国受到如此不公待遇，是为民众所不容。留在北京，作为民众应援团，一定要给政府施压，千万防止政府做出卖国求荣之事。

得知我国代表团在法国遭遇了不公对待，首先作出反应的便是北大学生，演讲团的同学们拉起横幅，走在大街上，强烈抨击列强的恶劣行径。真理战胜强权的呼声还飘荡在祖国上空，那边就泼来冷水，试图将这团火焰浇灭。这是破坏国际规章的强盗行为，是为我民众所不容之事。

基于中国在国际外交上的艰难处境，在知识分子奋起声讨的氛围下，唐荀芳再也坐不住了。这个时候，《工学报》发表支持暴力革命的事件马上沦为了背景，当局面对的压力相当之大，对于这样的小报刊，已经无暇顾及。鹤熙儿等人也无需再四处躲藏，只要警察厅从城门撤守，意味着他们不再被针对。

面对如此复杂的政治形势，个人命运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和国内一样，远在法国的留学生群体，近水楼台，第一时间就奔赴凡尔赛宫，一致呼吁中国代表团站住立场，一定要赢回列席名额，不能让日本代表踩在脚下。

何超群作为留学生群体中的一员，经过在巴黎的历练，显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第一文明国家的工人阶级在经受着怎样的待遇。工人遭受剥削和镇压，似乎成了国际通病，他原有的法兰西梦想也终于破碎了。

如今中国代表来到凡尔赛宫，正面临着极为强大的外交压力，虽然美国威尔逊的“十四条”释放出支持中方收回山东的立场，但显然，日本代表牧野伸显提出要得到赤道以北德属太平洋岛屿并继承德国在山东的权益的说法显然是一个只涉及德国，而不涉及中国的要求。

威尔逊提出不理解为什么牧野认为胶州的处理与中国无关的质疑后，“十人会议”终于同意让中国代表出席当天下午的会议，威尔逊的反对挫败了日本把中国收回山东权利的问题排除在和会以外的企图。为中国代表争得了机会。

但这样岌岌可危的外交关系显得弱不禁风，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困境。

何超群手里拿着黄面包，早早的来到留学生应援团报道，今天下午的会议，日本代表会宣读本国政府在山东问题上的意见书，到底是妥协还是保留意见，这关系到留学生群体是否发动游行的问题。

等待在中国代表团住所外面长达十个小时，留学生和华工早已如热锅蚂蚁，煎熬至极，他们急切希望听到日本人在山东问题上的最终态度。

但代表团带回来的消息是令人失望的。日本要求将胶州湾租借地和胶济铁路以及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利，无条件让与日本，并且宣称，作为对德作战的结果，日本的要求是正当而且公平的。

日本的态度让中方措手不及，加上时间有限，事前准备不足的中国代表难以为自己进行全面辩护，只由王正廷向大会提出：“此项问题关系中国利益甚大，深望联邦各国俟中国方面之意见表示后，再行审查定议”。

中日双方口舌激战无果，于是“十人会议”决定于明日听取中国代表发言。

何超群站在队伍中央，再也忍受不住屈辱，喊起了“保住山东”的口号，上百华工纷纷响应，给中国代表团加油打气。请他们一定在明日的发言上说服日本代表。

顾维钧在住所寝食难安，作为明日的发言代表，可谓压力重重，但同时内心又无所惧怕。1月28日，顾维钧代表中国在“十人会议”上陈述意见。

他站在台上，看向各国代表，说道：“仅就大纲原则而言，所有德国胶州租借地、胶济铁路及其它权利，即应直接归还中国。该地为中国领土完全之关系，不可稍有亏损；人民3600万，自有历史以来为中国种族，操中国语言，奉中国宗教。以形势言，胶州为中国北部门户，为自海至京最捷径路之关键，且胶济铁路与津浦相接，可以直达首都。即仅为国防问题，中国全权断不能听任何他国于此重要地点，有所争持。以文化言，山东为孔孟降生之地，即中国人民所视为神圣之地。中国进化，该省力量居多，故该省为中国全国人民目光之所集。以经济言，该省地狭而民庶，面积不过25000英里，人口多至36兆，人烟稠密，竞存不易，设有他国侵入其间，不过鱼肉土著而已，亦不能为殖民地也。……日本军队为中国驱除德人势力于山东，中国至为感荷。……但感荷之忱，虽至殷切，若竟割让中国人民天赋之权利以为酬报，由此再播将来纷争之种子，则中国全权倘不力争，不特无以对中国，亦无以对世界。中国全权深信，议会于斟酌德国在山东租借地及他项权利之处置时，必能重视我中国之根本及无上之权利，即政治独立及领土完全之权利，且勿忘我中国于世界和局有赞助之诚意也……”

顾维钧还没走下台，各国与会代表便为了精妙绝伦的演讲所折服，美国总统威尔逊、英国首相劳合·乔治、法国总理克理孟梭、意大利首相奥兰多等人纷纷与顾维钧握手，表示“这一发言是对中国观点的卓越论述”。

针对顾维钧的辩论，日本代表牧野说道：“日本占领胶州湾后，事实上已成为领属。中日之间‘已有交换胶州湾交还之约，并关于铁路亦有成约，此等之公文，对于四国间，亦认为有注意之价值也’。”

日本借同英、法、意订有秘密条约为要挟，企图得到他们的支持。威尔逊迫于压力，在“十四条”原则上，让中日双方交出有关条约和换文，以提供议会，供以商讨。顾维钧当即同意提交相关条约，日本代表却说需请示政府同意才行。

顾维钧在意见听取会上打了漂亮的一战，可让中方代表没想到的是，日本代表随即联系了驻华公使小幡酉吉，并要求其向中国政府施压。

小幡酉吉和日本代表达成协议后，即刻去往中国外交部，见到代理外长陈箓后，提出抗议，说顾维钧擅自同意在和会上公布中日两国所订的秘密条约，“是漠视日本之体面，且违反外交之惯例”，中方应即可通电，要求中国代表收回在会上提出的无理要求。

更无耻的是，竟威胁中国政府，在没得到日本方面同意之前，不得将中日密文交给和会。

小幡酉吉会见陈箓的事被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已得知，随即便将消息发回了华盛顿，威尔逊得知此事，马上让芮恩施电告东京莫里斯，表明小幡酉吉在和会期间企图通过外交手段干扰中方利益的事已经暴露，以此来给日本方面造成压力。

美国威尔逊三次出手干预日本企图占领中国山东问题，成为了中国代表团心中的救命稻草。

岌岌可危的外交处境让身处国内的中国同胞无不牵肠挂肚。唐荀芳不顾反对，毅然决定离开青城寺，要加大《工学报》的发行力度，原则是紧跟《每周评论》的声音，同万万同胞达成一致要求：请参会人员提出废除外国在中国的势力范围，撤退外国在中国的军队和巡警，撤销领事裁判权，归还租界，取消中日二十一条等要求。

这样重大的决定成为唐荀芳在北京城做过的最疯狂之事，并将范琪和小宋从乡下调回来，一起参与到支持中方代表的宣传活动中。

范琪所不知的事，母亲已于她回京的那晚去世，范明找不到人，只得将消息带到青城寺，无论如何让他爹回家一趟。范先生听完消息，两眼一闭，“她终于得以清静了。”随之收拾东西，跟范明下了山。不管怎么说，也算多年夫妻，虽说自己随了俗，但回去料理后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在范先生收拾衣物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范明发现了桌角书本下有个信封，他趁父亲不注意，看了眼上面的字迹，收件人是唐荀芳，他一见到这三个字就浑身充满力量。便将其揣到兜里，一起带下了山。

唐荀芳行踪和藏身地的暴露让范明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天堂的窗户，上次将胜利送进了警察厅他没得到实际好处，心有不甘，这次盯上条大鱼，可以给聂堂送一份大的见面礼了。

从那天起，范明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守在通往青城寺的必经之地，等待唐荀芳再次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