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林潇寒,聂堂娶了五位太太,前面那几位,樾婉童从来没管过她们,都是些吃喝玩乐的主。只要有钱花,她们是不会给你惹事的。
林潇寒就不同了,樾婉童一开始还没太在意,可如今不一样了,林潇寒玩弄伎俩蛊惑人心的做法已经让樾婉童不舒服了。尽管她救过唐荀芳的命,但正因为唐荀芳掺和进来,樾婉童才不得不管。
樾婉童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便敲开了林潇寒的房门。
林潇寒坐在台前梳妆,听到敲门声也没站起来,因为她知道,要是下人来找她,定会称一声“太太”,既然来的人不说话,十之八九是上面几位姐姐。再一想,除了大太太跟她有过接触,其余几位从未到过她房间,那准是大太太来了。樾婉童这个人,林潇寒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府里的事,她是不会轻易打扰的。昨晚聂堂才对自己发难,今天樾婉童就来敲门,林潇寒聪慧过人,一下就将这些线条连在一起。
因此,既然是来找她麻烦的,不起来开门又能如何。林潇寒这样想着,樾婉童便推门进来了。
“没规矩,说你们多少次了,我没让进来,就老实在外面等着,你们在聂府多少年了,还不懂得主仆之分。”林潇寒自在的梳着头,故意说给樾婉童听。
“是我,妹妹,一大早就那么大火,哪个不懂事的把妹妹惹不高兴了。”樾婉童在小霞的陪同下,走了过去。
林潇寒对着梳妆镜长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脸上挤出笑容,“正要去找姐姐,你就来了。”
林潇寒过去拉住樾婉童的手,还没等樾婉童问,她倒自己诉起苦来,“姐姐有所不知,咱们这老爷也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四处听信谣言,害得我满肚子怨气,你说说,我是那个鬼迷心窍的人吗?我要对聂府存有二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小霞毕竟是樾婉童的亲信,她给聂堂送信的前后经过,早就说给了樾婉童听。那范明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樾婉童过后是看过那封信的,对其中的内容也是将信将疑,今天过来就是要与之当面对质的。尽管林潇寒先抛出了示好的橄榄枝,但樾婉童岂能买账。
一把将林潇寒的手扒拉开,道:“妹妹心苦我看得出,可也要问个缘由。当年孙茂书将你卖到河北,也算你命大福深,如今你将其私藏在门头沟炼狱受刑,那是他咎由自取,可为什么要伙同唐荀芳一起呢?你口口声声与他断了往来,依我看未必,那信里字字句句无不道明你跟唐荀芳这些年的秘密往来。就算我信你,老爷也不会相信,别看昨晚他哄了你一夜,但咱们这个老爷疑心最重,你要把我当姐姐,劝你别再有所想法,真要把老爷惹急眼了,再丢了身家性命可就不值当了。”
樾婉童一气呵成,没给林潇寒说话的机会,等将这些东西都抛出来之后,林潇寒才有发言的机会。
她沉默了好几分钟,眼睛一直盯着门缝看,就好像那里藏着她辩解的理由一样。
突然,她冷笑了一声,“我林潇寒在云芳书苑卖艺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光明磊落,孙茂书当年卖了我,我当然要让他尝尽疾苦,他连自己亲妹妹都不肯放过,这种人不该炼狱受刑吗?可要冤枉我跟唐荀芳往来,那就大错特错了,唐荀芳是一个思想激进分子,老爷最烦的就是他们这些人,姐姐是知道的,再说,我既还了他恩情,就不该再有往来,老爷跟他一直都有过节,这点我是清楚的。利害关系不用姐姐说我也清楚。”
樾婉童回笑道:“既然妹妹有这个底气,那我再不说什么,只是千万小心,在聂府做事,别的不怕,就怕是非不辨,到头来贻害了自己。”
说着,朝小霞使了个眼色,便移出了房间。
这个细小的闹剧还没等扬起巨大的波澜,便被林潇寒给稳稳的压了下去。
在聂堂耳边说了一夜的床头话,范明苦心积虑在聂堂那获得的机会就这样被葬送了。等他再去找聂堂的时候,差点被身边带枪的随从抓了起来。
范明可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他自认是个生命力极强的人,能活到现在,还这么精神十足的为多喘的人生争取重活的可能,这种精神不得不让人佩服。
情急之下,范明撵了上去,“聂老爷,小的真不敢撒谎,我要错说半个字,你今天就毙了我。您府上的人早就跟唐荀芳勾搭上了,只是您奔波在外,哪察觉得到这些事。好在我无所事事,一直帮您盯着这些人呢。”
聂堂一听,疑心又起,马上顿住脚,反手抓住范明的脖子问道:“把话说清楚,说错一个字,今天就要了你命。”
一把将他推到墙角,等他回话。
范明再一次露出得意的笑容,搓搓手,舔着舌头道:“督队,小霞这个姑娘不得了,在外面偷男人了,你家大太太不知道?”
聂堂眼睛一挤,嘴里丝丝冒着怒气。
范明接着说,“督队,小霞找的男人可不是一般人,唐荀芳现在偷办报纸,全靠这小子左右,他们两个早年间就混在一起干坏事。这个时候跟小霞扯关系,恐怕是别有用心,督队要谨慎才是,府里的下人鬼迷心窍,可一定要及时制止,断不可任其发展。”
聂堂一听,原地沉默了半分钟,林潇寒不安分,现在连大太太也不让他省心,连个下人都管不好。府里上下暗流涌动,这让他内心极为不爽,一拳打在墙上,“反了,反了,又是唐荀芳,处处与我为难。”说话间,两眼火光冲天,大有要大杀四方的决心。
范明高兴的看着聂堂离去,深知自己的价值所在。勾着脖子抱着手,又琢磨起别的事。仿佛他的日常就是活在自我幻想的侦查活动中。他不知道这样的付出能为自己带来什么,但很明显,他一旦陷入这样的状态,整个人都精神倍增,血液沸腾,像只两眼发红的老鼠,见人就控制不住的想咬上一口。
樾婉童从未察觉小霞跟阿海之间的事,聂堂的突然发难也让她措手不及。
“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那个唐荀芳,听说又在外面办什么报纸,说的都是有辱三纲五常之事。那北大的新青年叫嚣新文化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看看,现在什么人都效仿,照此下去,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全让他们给糟蹋干净了。”
樾婉童镇定自若,假装不知,“有这种事?就是些无所事事的民众罢了,不足为患,老爷你太过于忧虑,徐大总统都管不过来,教育部也不是没给北大施压,可结果呢,越是制止,这新文化之风便越是盛行,依我看,大有难阻之势。”
正说着,那边便带着小霞走上前来,小霞哭哭啼啼,见了樾婉童,扑通跪了下去,“夫人救我。”
樾婉童从凳子上站起来,问聂堂,“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聂堂派到樾婉童房间实施搜查的下人此时从身后掏出一沓《工学报》,递到聂堂手中。
聂堂打开看了一眼,把报纸扔在樾婉童面前,“夫人,你好好看看,我可没冤枉你。看来,这新文化的爪牙早就伸到我府上,恐怕都生根发芽了吧。夫人平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如今却谣信这有辱孔礼的妖言,你知道,这种东西一律不能出现在府上,夫人明知故犯,看来是有意跟我过不去了。”
樾婉童自知犯了聂堂的忌讳,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将地上的报纸捡起来,质问聂堂,“你竟然让他们进我房间?老爷,你也知道我的规矩,我向来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不与我商议便闯入房门,还打了小霞,看来,你是不打算让我待下去了。”
聂堂这才想起小霞的事来,“哼,我说这东西怎那么大胆子,本本分分的人也不本分了,看来这唐荀芳堪比妖孽,不但把新文化渗透到我府上,连我府上的人都为之鬼迷心窍了。你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
小霞一听,赶紧向樾婉童交代了跟阿海相好的事,“夫人,看在我伺候多年的份上,你就饶了小的,从此往后,我再不回府上,不敢给老爷和夫人添堵了。”
正在此时,林潇寒从房间走了出来,樾婉童以为她会落井下石,不曾想她竟求起了情。
她伸出手将小霞从地上扶起来,一脸埋怨的跟聂堂说,“老爷,天大的事也不能为难一个下人不是,她啊是犯了春心,找个男人也正常,早就过了豆蔻年岁,再不想想,还怎嫁出去。”
说着又看了眼樾婉童和她手里的报纸,冷笑道,“老爷,不是我说你,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现在的人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听说有的商铺偷偷帮人卖报,府上有这东西也不足为奇,何必为难姐姐呢。听说聂晨近日要回国,老爷就算有再大的火,也该压压了。不能因为几份报纸就闹的府上鸡犬不宁吧,总要顾全大局,外面鼓吹新文化已经够热闹了,这里再不静一静,可真就中了新文化的圈套,成了它附庸之物了。”
聂堂瞪着眼,看了看樾婉童,“婉童,看见没有,大家都要学着顾家,胳膊肘往外拐不对,思想就更不能往外拐了。最近有关你的闲话太多,那个唐荀芳你还是少接触的好,你们两个都要留心,断不能让这激进分子扰乱了视角,毁我聂家清誉。近日政府要派外使赴法参加战胜国会议,上面交代了,国内最好不要闹出什么动静,这问题要引起足够重视,别人怎么闹我管不了,你们俩要是先出了乱子,我脸面就存不住了,你俩是我的脸,懂吗?”
聂堂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对两位夫人都算疼爱有加了。樾婉童深知林潇寒的苦心,虽没当面言谢,但这份情也算记在心里了。
不过,聂堂表明上做出退让的架势,其内心已然对樾婉童拉起了警戒线。自那日起,樾婉童再出门,便不再被允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