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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范明的到来,对《工学报》的全体成员来说,无疑是需要适应的,尤其是阿海和小宋,对范明存有极大的个人意见。唐荀芳考虑到工作的开展,便将范明从大斌那撤下来,安排他跟范琪一同下乡做宣传报刊的工作。

范明这人虽然口袋里没钱,但从小在北京城长大的他还从未出过城。第一次跟妹妹出来宣传报纸,除了新鲜外,另一个特别的感觉是: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按照唐荀芳和范琪之前下乡调查的路线,兄妹俩拿着五百多份报纸,出城后走了半天的路才到达第一个目的地。

离数百米的地方,已然看见村里冒出的青烟,范明行了大半天的路,早已经饿的不行。跟妹妹商量吃完干粮再进村,范琪说先把工作落实了再谈吃的事,眼看太阳偏西了,晚了恐怕耽误事。无耐,范明只好依着妹妹,将硕大的布包摔到后背,咬牙进了村。

虽然范琪来过这地方,时间过去也不算长,但谁也记不住这个外来人。对他们的到来还是很好奇,很明显的一点是,虽然范家兄妹穿着朴素,但跟村里人相比,已经是富可敌国了。

村口三五个打闹的孩子光着脚丫,女娃娃都十来岁了,竟没一条裤子,范明盯着那女娃娃看,范琪让他转过去。然后将头巾解下,将女娃的屁股遮住。男娃娃就更不必说了,也都半个屁股露在外面。他们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在说:看他们,居然穿了没洞的衣服。

一看孩子这般可怜,别说穿衣了,恐怕吃饭问题也成了艰难,心一软,将包裹里的饼翻了出来,还没说要给谁,孩子们就像生了狗鼻子那样,居然一下子就嗅到了饼的味道,跑过来开始疯抢范琪手中的布兜。

范明一看自己的食物被抢了,站出来跟孩子们形成了哄抢之势,其中两个男孩没抢过,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范琪恼怒道:“哥,你怎么……撒手。”说着,将他手里的饼撕下来,递给男孩。

男孩凶狠的看了眼范明,捏着饼跑了,跑出去五六米,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朝他砸了过来,若不是反应快,恐已头破血流。

范明直起腰,喘着粗气,“这都什么人?这不土匪嘛,就这,咱们还来宣传什么新思想,我看还是撤吧。”

范琪把手里唯一的一块饼给了他,“越是落后的地方,咱们越不能放弃。如果他们先进不起来,民众的思想就永远处于落后边缘。走,找甲长去。”

这位甲长上次是见过范琪的,说没印象是不可能的。当范琪拿出报纸摆在甲长面前的时候,甲长看都没看一眼,用他长长的烟枪磕打着放在桌上的报纸,问:“这东西能让我们不饿肚子?”

范明抱着肚子,“怎么可能,这东西也当不了饭吃。”

甲长吐着烟圈,嘤嘤笑道:“既不能行果腹之效,我要它何用。你说的德国战败我不清楚,老祖宗让我在这守着天地百姓,这外面的事情岂是我管得了的。你要是再来,多带点面粉是真,这纸片片就不要再拿来了。我且能看上两行,我这里三百余人,识字者不足二十,别说他们不会看,大家都饿着肚子,脑子里想的是食物,就不要大谈精神思想了,空空如耳,屁事不顶。”

范琪一听,心凉了半截,不过,这个情况是她早有预知的。此时,她心里想的是:何不开展乡村教育工作,新思想的传递要想通过纸媒来实现,起码一点是要让大家认字。

这个想法说来简单,可要想在短期内取得成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民主思想之腐朽,非一日之痼疾,要想从病根上入手,是需要花费时力的。

范琪拿出张报纸,摆在甲长面前,道:“甲长,当下,举国讨贼,我山东子民流落他乡为何?是那无耻的帝国主义,现在好了,德国战败了。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咱们要让每一个同胞都知道此事。现在看来,一切困难都是可以战胜的,自鸦片战争以来,我中华子民便抬不起头来做人。国外列强压在咱们头上,践踏咱们国土和民众。难道,咱们不应该团结起来予以攻之吗?这里的百姓,有权利知道外面的事,事关国家兴亡,万不可轻视啊。”

甲长慢悠悠抱着肚子,无奈的摇摇头,“二位,实不相瞒,我呢,是准备要离开这地方了。家母过世,我再无牵挂,你们看到了,大家都想着出去讨饭吃,年景不好,收成就落了空。老天爷都救不了这个地方,我也就不操心了。你们呐,就请自便吧,宣传什么我不管,反正过了这月我就走咯。”

“你要走?”范琪诧异道,“你走了,大家怎么办?没有个领头的,你让他们怎么活。”

甲长两手一摊,“靠你们咯,你们不是要搞什么救国救民嘛。”

扔下冰冷的一句话,这位甲长甩着手便回了屋。留下范家兄妹站在院子,竟一时没了主意。

范明本身懒散惯了,这次出来也就是新鲜,本来还挺有兴致,可遇到这么一位懒政的甲长,他竟没了办法。

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耍起了赖,“我看,还是回去吧。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听不懂,更别说他们了。”

范明的泄气让范琪心里很不快,她叹了口气,“唐大哥好心收留你,你怎能这样?你忍心看着他们一辈子这样?民智不启发,那封建的奴役就会永远罩在他们头上。他们的日子就永远不会改变,到时候北京城挤满了乞丐,看你怎么活。”

说着,范琪转身出了院子。范明无奈,追了出去,刚出门,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的头发散乱着,拖到胸口的位置,手里捏着一根拐杖,已经磨损得很严重,脚下也只是一双发臭的草鞋,那脚指头跟草混合在一起,已分不清彼此。

范明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份,抢在范琪前面,说:“赶紧走,饼都让娃娃们抢走了,我还饿着呢,你就别打我们主意了。”说着用手去赶他。

中年男子木讷的看着范琪手中的报纸,伸出手去要。

范琪质疑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藏在凌乱的头发里,辨不清里面装的什么。

“你是要这个?”范琪将报纸在他面前晃动一下,不小心竟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范明以为他要攻击,捏着拳头刚要发挥,被范琪拽了回去。男人拿了报纸,将手里的破拐杖扔在地上,遂即也坐了下去。他就像掉进水里的石块,一下就沉了下去。报纸拿在手中,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他一句话不说,在地上足足坐了十多分钟,把报纸上的字逐一看了一遍,突然一把抓住范琪,带着热烈的哭腔,道:“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了,你看,这洋鬼子终于败给咱们了,你看啊。”

范琪被他的举动震惊到了,虽然胳膊被他掐得很疼,但她明白,这个男人一定是看了上面刊登的消息,情绪受了刺激。这个浑身散发恶臭的男人居然看得懂文字。

她试探性的小声问道:“大哥,你识字?”

男人的热泪将散乱的头发粘湿在脸上,他的眼睛像两颗珍珠,黑得发亮,嘴唇勾起了一层滚烫的热浪。他将左脚从草鞋里抽出来,亮给范琪和范明看。

两人一瞅,三个脚趾头没了。

“这是?”范琪望着这位身残志坚的男人,竟有了一丝心疼。

“我叫贺子年,甲午年,山东威海,小日本一炮把我脚趾打残了,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我漂泊数日回到岸上,从此只能苟活于世。大清亡了,我中华民族再没战胜过洋鬼子,如今北洋政府要把德国人赶出山东,真乃大快人心。”

一听他是北洋水师的幸存者,范明浑身惊出冷汗,顿时有了肃然起敬之意。吞吞吐吐的附和道:“咱们赢了,小鬼子这次要被赶出去了。”

范琪从你身上摸出来两块袁大头放在男人手里,“去买点布料扯件衣裳,是啊,甲午年过去二十五载,如今我中华如入油锅,煎熬至极。德国人战败,小日本还在山东半岛虎视眈眈。我中华儿女若不从此惊醒,待那鬼子扑过来,你我又将落入万劫不复之深渊呐。”

男人抹着泪,将两枚大洋推了回去,“只要我饿不死,还有口气在,就不吃嗟来之食。既然山东要还给咱们,我也该回去了。”

范琪知道,男人一看就在水师中经过了严格训练,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容不得被轻看,她也就收了大洋,回道:“原来大哥祖籍是山东,是啊,看样子能回去了,北京街头的山东老乡现在也在集结,都要回山东去。我们支持你,到了北京有困难,就找《工学报》帮忙。只是我们不能跟你一起回北京了。”范琪说着,忧愁的看了看包里一大捆报纸。

男人这才想起问他俩来意,范琪道明来意之后,男人愣了好大一会儿,“这件事交给我了,三年前我还是这里的教员,后来闹天荒,娃娃们也不读书了。你们这个东西很好,我要组织大家上课,把报纸上的东西告诉大家。”

范琪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宣传工作最后会落在北洋水师的一位老兵身上。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对民众团结的那种深切感知,心头的力量一下就升了上来。

那晚,兄妹俩在他屋里点着煤油灯,制定了具体的授课事项和时间安排。最终决定由范琪跟着一起授课,范明带着男人写的介绍信,到下一个目的地开展类似的工作。

范明有了这封介绍信,心里就有底了,起码不用再四处碰壁,工作能顺利开展了。

第二天天一亮,大家就各尽其职,分道扬镳了。

按照既定的路线,范明行了半天时间,还是没见到范琪说的那个地方,拿出地图再看,发现方向反了。此时的范明已经饥肠辘辘,他只能找地方吃点。可四下环山,上哪找营生的人。只得耐着头皮往前走,心想翻过前面这座山或许能有人家,讨口水喝也行呐。

半小时后,当范明站在山顶往下看的时候,眼前热闹非凡的景象让他如获珍宝,饥饿和困顿一下子将他包裹住。他一迈腿,连滚带爬的奔向了他的光明。

这不是什么村落人家,而是到了门头沟聂堂的煤矿厂。 V5Sq/Jdh9ymRmq5ztbhYf2gncwiKfKad0IjmgMhHU1l8Qwys/jn7QzM/sLJ4Fx1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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