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2 ●

得到海外侨胞的资助，大家当然高兴了，心中的阴霾也一扫而过了。纵然大家对向往之地提出了不同看法，甚至有反对的声音，但谁都清楚，即便法兰西充满了罪恶，他们还是会去。因为在他们内心世界，这个留学梦已经种下，不会因一时的思考而轻易放弃。

临行的时候，杜鸿茗赠给何超群一块怀表，说那是起码的东西，到了法国身上没有表的话，会很不方便。可何超群现在认为，这种所谓的不方便或许就是身份阶层所带来的东西。

他要摒弃这种思想，也劝诫自己不可有划分阶级的想法。他望向东方大地，距离家乡越来越远。他已经记不得过了多少个日夜。他在想，此刻的孙秋雨是否已经出发去往河北的布里村，是自己去的还是有谁相送，她在那里的生活能否适应，法文学习起来是否有困难。

等等的困惑占据着何超群的内心，他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认为让孙秋雨也沐浴在屠宰室那样的环境中，未免太过苛刻和残忍。他不清楚孙秋雨能否克服这些艰难，能否真的会来法国跟他相会。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少个夜晚，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也已经习惯下来。除了少数几个人生了病，其余人都很健康，大家每天都会早起上甲板上锻炼身体。何超群对大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身体若不强壮，国家就难以强大。这也成为他们勉励自己克服困难的一句谨言。

浮浮沉沉的大海载着他们的梦想，正当每个人都沉入睡梦的时候，楼上骚动的声响将何超群惊醒了。

“出事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并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能出事，这可是我一辈子才求来的机会，一定让我活着到法国。”

“这大半夜的，上面吵什么。”，何超群动了动睡在他边上的人。

那人翻了个身，道：“哎呀，有钱人都睡不着觉，不知道又在娱乐什么，快睡吧，明天还要读书。”

何超群再也睡不着了，因为楼上人群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穿上衣服打算去看看。

到了上面，一推门，傻眼了，这三等舱的乘客都乱成粥了，孩子哭得满地找妈，船员给大家分发着救生圈，每个人都慌乱的往外跑。

何超群瞳孔一下就变大了，心想：不会触礁了吧？

任何人看到这场景，都会这么想问题，他跑上前去问其中一位中国乘客发生了什么，对方说德国人在这片海域布了水雷，专门用于拦截法国军船的。万一碰到雷，大家只能靠救生衣逃命了。

何超群一听，赶快回到统舱将大家叫了起来，“同胞们，出大事了。”

听何超群说完上面的事，大家无不愤慨，“他们是人，咱们就不是人，为什么不给咱们发救生衣？”

“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太过分了，走，上去要衣服。”

大家群起攻之，冲了上去，正要往上走，茶室的伙计拿着救生衣下来了，一人给他们发一个，都是用船上塑料制品做的。

“快穿上，不是吓唬你们，法国邮轮去年就在这被德军击沉了，好几百化工喂了鲨鱼。”

何超群看了眼救生衣，问茶房伙计，“凭什么给我们发的是这个，我看三等舱的人比这个好多了。我们要求换掉，这样的救生衣救不了人命。”

大伙这才知道遭受了不公平对待，但茶房伙计说了，救生衣用完了，就这个“塑料制品”还是用船上暖壶盖现做的，为了他们的安全，牺牲了头等舱乘客喝热水的利益，对他们已经够照顾了。

情况紧急，不能再揪着待遇问题不放了，这种不公平问题不是他们说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一行人戴上这虚伪的救生圈，来到了甲板上，上面已经聚集了人群，船长被舆论大众逼到了休息室不敢出来。水雷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每个人也只能祈祷求命。

在经历了八个小时的煎熬过后，终于传来避开雷区的消息，所有人才坐了下来，以家庭为单位，相互慰藉和狂欢。

何超群他们靠在船舱上，一动不动，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中，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世界和平是如此之重要，不管你行走在什么地方，国际战争的发生都会让每一个行至其中的人参与进去，让他们变成受害者。这是何其残忍的事情。

这时候，他们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国家的富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受到尊重，走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才不会被欺凌。当这种欺凌从世界上消失之后，便不会再有诸如方才的危险。

何超群深刻的意识到，此次留学，远没有想象那么简单，法兰西理想花园的美好印象随着邮轮的颠簸，渐渐在他脑海中模糊起来。

这个时候的北京城迎来了一件万众瞩目的大事。黎元洪从大总统的位置离开之后，这位置就一直空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段祺瑞为此早就开始酝酿人选。这不，盯上了前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段祺瑞乃武将，他不能再找个武将来当总统，徐世昌乃光绪年间进士，颇受袁世凯重用，袁世凯复辟失败后又做过国务卿。把这个人请来当民国大总统最适合不过。

可现在北京城老百姓议论声最大的是：这个徐世昌会不会再重蹈复辟之辙，那样的话，北京城里昏昏欲睡的保皇派将迎来又一轮的新生，好不容易推行起来的新文化运动成果将再次面临挑战和颠覆。

唐荀芳从南京赶回去的时候，孙秋雨已经去了河北，阿海亲自送去的，一路上，前去北京给徐世昌祝贺的人络绎不绝。等他俩拿着李石曾先生的推荐信来到布里留法工艺学校的时候，才真正忘却了外面的多事之秋。

这样一所独特的学校在中国农村是绝无仅有的，阿海到圆明园看过，这“法国学堂”的样子看上去像圆明园“大水法”的残址。建筑风格刨去了中国的雕刻元素，在房顶处多出来一个尖顶，两侧弧线包围，向外延伸，加上哥德式建筑的立柱风格，俨然一副西方建筑的格调。但看那大门顶部的弧形和墙体磨砖的对缝，却又透着北方人民的传统建筑风格。

这所中西结合的学堂为孙秋雨献上了见面之初的视觉盛宴。她看着这建筑，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微笑。教室里的读书声朗朗如钟，给这个青涩的秋天带来了丝丝温暖。

两人来到一间教室门口，课堂里正在对徐世昌就任大总统一事展开着激烈的讨论，关于段祺瑞唆使徐树铮操控议员投票的事从北京传到了这里。事情已经传开，布里工艺学校的爱国青年就炸开了锅。

“操控议员投票，此乃荒唐，国之体面何存？这样的国会还有存在的价值吗？我们坚决抵制北洋政府操控国会，如果国会成了傀儡，那天下就真成了北洋政府的了。同胞们，一切破坏国家政权的行为都将受到严惩，咱们马上把消息散发出去，让更多的中国人知道北洋政府的卑劣行径。”

下面听课的学生都来自全国各地，都准备将来赴法留学的，听了老师的宣讲，一个个牙都快咬碎了。

“对，泱泱大国，花钱买来的总统算怎么回事。”

“打倒强权，反对北洋政府。”

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阿海感到，如今的中国，已经有了清醒的迹象，不管是北京还是河北，所有青年学子都在声讨现实的混乱和压迫。

他看了眼孙秋雨，“看来你来对地方了。”

在这里待了两天，孙秋雨安置好之后，阿海就准备走了，临行前嘱咐她好好跟印刷工作室的同志学习出版印刷技术，好好学习法语知识。并将身上仅有的十块钱留给了她。

等阿海回到北京之后，唐荀芳已经着手做另一件事情了。

办报，民众思想的启迪靠一张嘴是不能做到全面展开的，只有通过舆论的力量才能大范围进行思想宣传工作。自陈独秀创办《新青年》以来，国内涌现出无数的爱国期刊，但对于这个思想顽固的民族来说，还远远不够，需要更多的人参与到舆论事业中来。

唐荀芳这次回南京，在以前供职过的书社待了两天，见识了诸多新崛起的图书报刊，认为当时他在这里搞文字创作的做法是对的，也是该继续坚持的。加上开办工人教育活动的失败教训，让他明白，只有通过文字舆论才能让更多的人团结起来。单方面的工人群体根本动摇不了残酷的军阀和无良的资产阶级，只有阶级群体的完全结合才具有摧毁一切禁锢的力量。

有了这层认识，在北洋军阀试图通过徐世昌来牵制南方军政的背景下，唐荀芳开始了他办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