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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的路充满不定,此时的唐喜平怎么也没想到,鹤熙儿居然带着他的爹娘逃出了广东,追随他来了。他在给鹤熙儿的信中提到自己北上的路线,并非想让她前来相会,而只是让她不再牵挂自己。

但事实并非他能掌控,兄弟二人行至武昌之际,已身无一物。此时的武昌城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兄弟二人坐在铁路道口,望着北上的路,心中五味杂陈。

唐荀芳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砺和见识,思想又得到了很大提升。远处铁轨上方熊熊燃烧的大火不是别的,而是汉口青年为反抗清政府出卖铁路筑路权给英法德美而做出的回应。为了此事,唐家兄弟已经在此停留了十余日,关于是否加入到保路同志会,兄弟二人各执己见,到如今还没有定论。

唐荀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对他这个哥哥有所了解,他望着木桥上点火的青年,说:“冬火看来是控制不住了,风又大。不过,这么大的风,随处溅起的火星都会带来下一场灾难。哥,没想到你的抱负在这里。你不怕吗?”

唐喜平笑了笑,“怕?怕我就不是唐家子孙。老祖宗江山没坐稳,为何?看看这些人,别看他们手里拿着火,真正燃烧的是他们的心。清王朝窝囊,破了国门不说,如今又向洋人谄媚献殷勤,陷同胞于水火,你也看到了,沿路途中,饿殍遍野,再不站出来反抗,你我兄弟也要跟着上街乞讨了。”

说着,唐喜平便站了起来,“我决定参加共进会,加入战斗。”

“啊?”唐荀芳跳起来,“什么?你要去长沙?那我怎么办?”

唐喜平惊讶的问,“怎么,难道你不想?不跟我去?”

唐荀芳摇摇头,“这些事我还不懂,我只知道,如今天下,这个会那个党,这个社那个团,可到底哪个能走到最后?哥,你可想好了,跟洋人作对,是要做好掉脑袋准备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同意唐喜平的政治选择了。

想当初从广东跑出来,是因为情感生变,加上父亲堕落和清王朝的腐朽,才点燃了兄弟二人的激进情绪。逃离,必然成了选择。

可如今天下黎民皆沐浴水火,日本的同盟会又发展到了广西,层出不穷的反清组织让每一个爱国青年都充满向往和迷惑。

唐荀芳蜷缩着身子,打了个寒颤,“谈什么家国大义,你我现在腹中空空,说实话,我饿的连脑袋都不灵性了,哥,想想看,这样的脑袋作出的决定,能不糊涂吗。不如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再从长计议。”

唐喜平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我看你这个脑袋一点不迷糊,你不就是想上京城嘛,好,等吃饱肚子,你我再议此事也不迟。”

可一摸兜呢,一个子儿也没有。“总不至于当叫花子吧。”唐喜平在内心问自己。但他又在内心回答着,“偷人抢人不是一个读书人该做的,当乞丐不是不行,但未必凑效,可不试一试呢,还真不好说。”

两人一边在心里盘算,也就很自然的来到了户部巷,但这么冷的天,街上已没什么行人,街边包子铺倒是丝丝冒着热气,还有那米酒稀饭,鱼糊汤粉,加上那懒散的吆喝声,生生把路人肚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想吃哪一样?”唐喜平问弟弟。

唐荀芳两眼溜圆,像两颗发光的球,不住的咽着口水,“还吃哪样?哪样都想吃,要是娘在就……”

也不知怎地,唐荀芳遂即想到的竟是他娘亲,是啊,他此刻才意识到娘的重要性,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之际,却被他哥带了出来。

唐喜平有些自责的看着弟弟,“怪我吗?早知道让你留在家……”

“精神的饥饿会让一个活人变死人,但物理的饥饿并不可怕,但凡有能往肚里填的东西,就死不了人。留在爹身边,我只感到生活充满糜烂,我每日起来读书,一看到他那长辫子就来气。”

“是嘛,你看,你不有长辫吗?”唐喜平逗着他,用手拽了拽。

唐荀芳一把打开他哥的手,“我说过,总有一天会剪掉。”

说完,自顾自的往前走去。因为两人都清楚的一点是,他们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学不来乞丐那一套。与其站在这里,不如来点实际的。

唐喜平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在路过一家当铺的时候,他走了进去。身上无值钱东西,便脱下长衫里的虎皮背心,暂时压给老板,换来纸笔,写了个算命先生的挂牌,遂即便来到户部巷口处揽生意。

一连串动作下来,唐荀芳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他哥要做什么。

“哥,你还有这本事?亏你读书十余年,占卜术卦的事你也信。”

唐喜平故作镇定的落座在一块石头上,瞪了眼唐荀芳,“你还别不信,想当年你一场大病,差点丢了小命,若不是从南边请来位郎中,你早就见阎王了。”

“哼,巫邪之术,害我中华,当赶尽杀绝。”

唐喜平知道,拌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便让唐荀芳到对面一家面馆的火炉旁避寒,他也算正式开始了营生。不管真假,诚意十足倒是让唐荀芳有些感动了,这么多年来,他这位亲哥基本都埋头苦读,近两年才到私塾露面教书,算不得场面人。至于他这些奇淫技巧能否派上用场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寒冬腊月的天,又是在夜里,人们早懒得出门了。这个时候的男女老少都聚家里打牌,烧一炉子火,一家人说说笑笑,别管时局如何,日子总是要想法子轻松下来。最近青年人又在闹活动,到处放火,到处设关卡干扰官员往来通信,抗拒之势已无可阻挡。这种情况下,还能出门游荡的,一定是有急事要办。

唐喜平也不确定能否走运,在冰凉的石凳子上坐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一人,眼看户部巷小吃摊逐一打烊,再没生意,等面馆打烊了,唐荀芳就要跟他一起挨冻了。

他饿得有些六神无主了,眼睛都险些睁不开。也是他命不该绝,此时,一位年方四十的汉子急匆匆从他眼前走过,手里拎着三副中药,因为天飘起了细雨,他打开了油纸伞。唐喜平赶紧起身,很有礼貌的叫了声,“孟大哥,看你这么急,莫非家中有病人?”

怪了,这大哥刹住脚,瞅了瞅唐喜平,又是外地口音,素昧谋面,忙问道,“我认识你?你怎知道我的姓?”

唐喜平用手敲了敲那张挂牌,“小生自幼开了天眼,这普天之事,就没有我不清楚的,别说你姓,我还知道,你这急着出门买药,想必是家中大嫂身体有恙了?”

“咦!”这大哥歪着头,靠近一步,“邪门了,你知道我夫人生病了?哪来的先生,我每天路过此地,怎就没见过你?”

唐喜平静息口气,越发的神秘起来,“小生我云游四海,近日此处又多事,故前来化解,今夜在这户部巷等有缘人,想必等的就是你了。”

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将老汉给震住了,老汉凑过来蹲在唐喜平面前,“依先生看,我家夫人是凶是吉?可有化解之法?”

唐喜平一看对方落入圈套,张嘴就来了些子平术语,弄得老汉是一知半解,云里雾里。最后的结论是:你家夫人犯了时局,回去后,邀亲朋十二人,于每日早晚为青年革命军送白粥一碗,施善以驱邪,乃顺应天命,加以中药调理,一周后,大病方除。

老汉听信了,站起来就要摸铜板,刚要递给唐喜平,被一只手给拦了回去。

“何方妖孽,竟在此贻害苍生,还不速速离去。”

这前来闹事之人嘴里说出的不是正经话,唐喜平心中正恼怒着:眼看一天的饭钱就到手了,爷爷到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来坏事。

抬眼一瞅,吓一哆嗦,“阿海?怎么是你?”

阿海已经在不远处看了半天,若不是好奇,早就过来搭话了。这段时间,在鹤熙儿的坚持下,他们一行四人日夜兼程的赶,终于来到了武汉,这不,那车上累了一天,阿海也趁机出来凑凑热闹,没想到歪打正着碰见了唐喜平。

也算老天有眼了,让鹤熙儿的一片真心得以偿愿。

孟老汉楞在原地,思考着到底给不给钱的事,唐喜平拍了拍他肩膀,“大哥,钱就不用了,但我说的话,千万照做。”

打发走这背时鬼,唐荀芳也从面馆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阿海,唐喜平没跟他提起过。这个人精精瘦瘦,辫子很不规整,虽皮肤黝黑,却眉目清秀,看上去就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唐喜平搂住阿海脖子,“好不容易到手的鸭子飞了,今晚你要请我俩吃饭。”

阿海不服气的问道,“吃饭倒是可以,不过,你这张嘴胡来的功夫何时练的,说来听听。”

唐荀芳也满脸疑惑,“那就说说吧,你怎知道他姓的?”

“哎,还得多读书多长见识吧。那老汉手里的油纸伞清清楚楚写着三迁堂三个大字,孟母三迁,我的亲弟弟。这是孟家人,懂了?”

唐荀芳信服了,连忙点头,“说的没错,这回我无话可说。”

玩笑归玩笑,唐喜平看到阿海的第一眼,便想到了鹤熙儿,作为鹤熙儿随从,他不会无故出现在这的。

想到这,平静了许久的唐喜平又开始有了一丝动乱。他知道,接下来的生活注定又会掀起一波三折。 /cvEvz5CMyEDHrU7+oAflYYBB5BuA1XMpkmr2ELS/lb6ftss10i5J2tv11TqmZ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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