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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不可能扑灭了，府上除了几个下人，其余人都安然脱身，卢老爷一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旁边的孙茂书望着那火焰，心跳一点点加快，因为，直到现在，孙秋雨还没找到，而目前的火势，已经不允许人进去找了。

他蹲了下去，用手锤着地面，内心竟然有了些许的悔恨和自责。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孙家的血脉，就只剩下他这么点了。

这个情况阿海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跟警察局讨人上面，忘记了孙秋雨在卢家的事情。

可当他们兴致勃勃赶到警察局的时候，这里却大门四开，成了座空城。

“中计了。”阿海在心中告诉自己。

除了唐荀芳，南方的几位革命党也被转移了。

游行的队伍马上成了无头苍蝇，根本没有去处，有人提出上荷处长家要人，阿海说，“找不到的，看来明天他们要动真格了，咱们来晚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阿海终于痛苦的蹲了下去，他感到自己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他痛苦的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这种静待死亡的感觉比死亡本身还要恐惧。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个人的等待都成了煎熬，唐荀芳到底被转移到了哪儿，又有谁知道事情的真相？

群体行动带来的轰动效应固然有用，但阿海明白，对待这帮老奸巨猾的人，这招根本不管用。

等大伙散去之后，阿海带上匕首，爬到了荷处长家卧室，想要从他那问出唐荀芳转移的具体位置。

没想到刚从窗户踏进卧室，荷处长的枪就顶在了他脑门上，可想而知，这荷处长一晚上都没能睡着，知道这帮人迟早会找到他。

“你小子重义气，不过，你来了也没用，唐荀芳被转走的事我都不知道。就算把脑袋给你，你也掏不出想要的东西。今天我不杀你，你也别再回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阿海身陷囹圄，知道从荷处长身上得不到有用线索。聂府是回不去了，现在再闯进去，必定死路一条。

忙了一晚上，还是徒劳而返，心中失望，可想而知。

天撕开一线光亮，照在北京城的大小胡同里，像一道道彩带，穿梭在人群中间。在这看似光彩的世界里，无数的黑暗时刻却在不断的发生着。

云芳书苑的二楼窗户边，梳妆镜前，林潇寒的眼神里插满万根钢针，但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对云芳书苑来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自打有生意的那天起，这里还没办过喜事。街上的行人都传开了，说这云芳书苑有位重要的姑娘要出嫁了。真是稀奇事了，哪家公子会明目张胆的迎娶这青楼姑娘，就算自己不怕别人说道，亲戚朋友那么多，总有戳脊梁骨的。

林潇寒考虑的不是亲戚朋友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是没有亲朋的。她考虑的是，这样的选择值不值得。

云芳书苑的妈妈为了此事，特意从梅兰芳所在的戏院花钱请来高级化妆师，就是为了林潇寒能风风光光的嫁到聂府去。当然了，她之所以那么殷勤，聂堂那里可不是千八块大洋能办下来的。林潇寒是这里的头牌，一年下来，一千块大洋对她来说也就是易如反掌的事。这不跟军阀攀扯上了嘛，平日里保镖打手满院走，但在这件事上，谁又敢拦着聂督队呢。

这一大早就传来消息，可把云芳书苑的姐姐妈妈们忙坏了，张灯结彩，准备嫁妆，里里外外全是人。

而这风采照人的景象背后，却是昨夜林潇寒跟聂堂谈判的结果。

林潇寒还是低估了聂堂，差人请她上聂府的路上，林潇寒就觉得事情蹊跷。这些年来，只有聂堂来云芳书苑的时候，却从未将她带回去过。这一次却专车来接她，实在有违常理。

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是聂堂给她设好的局。

林潇寒站在院子中间，像一块发光的冷玉，她曾无数次的拒绝过聂堂，不同意嫁到府上来，却又不肯断了往来，其心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老爷请我来，想必有要紧事。”

聂堂刚给樾婉童打过预防针，这个时候她定不敢出来滋事。

“美人啊，我数次求你不成，今天，说什么你也要答应我。”

林潇寒的心咯噔一下，果然是这件事，回道：“聂老爷，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嫁到你这凤凰窝会把我憋屈死的，我来这儿不如你上我那自在，你说呢？”

聂堂大笑，“我跟人打赌，找人算了一卦，说你这次必定要嫁给我，那人不信，我就把他绑了起来。我跟他说，‘谁敢坏我好事，胡言乱语，我定取了他性命’。你猜怎么着？他最后还是同意我的说法了。”

林潇寒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心想：看来唐荀芳跟她相识的事，他早就知道了，那天去西郊，聂堂就是特意将她带过去的。这个狗贼，居然如此狡诈。现在又拿唐荀芳的性命作威胁，想让她嫁入府中。他精心设下的这个棋局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借着处置革命党人士的机会，将唐荀芳宣传新文化视为反政府行为，从而将其除去，一并消了林潇寒的念想。

此乃一箭三雕的奸计，林潇寒自认无话可说，不救人肯定是不行的，但又不能即刻答应，万一答应完他，他一反悔，回头把人给杀了，她林潇寒岂不成了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贼子了。要知道，唐荀芳对她是有恩情的。她还来不及报恩，就要作此抉择，实在让她痛不欲生。

“既然如此，我这次是没有选择了，那我就顺应天命。聂老爷，你让我回去想一晚，明日答复与你。”

聂堂又大笑一声，“好，这就对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过了明天中午你还没想好，这个人可能就再见不到了。”

林潇寒一点底都没有，她要是逾期不同意，唐荀芳可真就成冤死鬼了，可她要是答应了，就算唐荀芳活下来了，也不会再跟她有瓜葛。

不管她如何选择，她跟唐荀芳注定不会再相聚。她的人生尚且如此，而唐荀芳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留下这个人，他将为更多的生命争取自由和新生。而自己破烂不堪的人生就只能靠余生救赎了。

她把昨晚发生的事又回想了一遍，终于流下了一滴泪水。眼看就要到中午，妈妈请来的化妆师候在外面多时，她站起来将门打开，迎向了自选的人生。

谁也不会想到，西郊外的射击场成了唐荀芳人生终点的最后走向，他身边还跪着四位年轻人，也都精神抖擞的目视前方，仿佛死亡仅仅是一场生命的回归，而精神的长河将永远留在大地上。

唐荀芳在这短暂的几天时间中，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当一个人向生命低头的时候，暴风雨便会涌进你的世界，而当你昂首挺胸面对暴风雨的时候，你的生命便会在风雨中竖立起来。

他在想，哥哥唐喜平被北洋军阀杀害的时候，恐怕也是这样的心情。如此一想，他突然对哥哥的离世不再感到难过，反而觉得那是种英雄的姿态。

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即将逝去的真正缘由，他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宣传了新文化思想遭到了镇压，那样的话，他可以自封为捐躯家国的烈士，这样的心境来面对死亡，死亡是何其的渺小啊。

太阳一点点绕过头顶，警戒线外前来看热闹的民众神情憔悴，他们一个个脑袋像是飘在海洋里的气球，没有丝毫的重量，仿佛太阳一晒就被即刻破开。

这时候，三五个端着饭盆的妇孺从人群最后面插进来，别看他们是女人，但这时候却显得极为坚韧，活像一把匕首，一层层捅开人群，来到了警戒线面前。激动的等着刽子手挥刀的那一刻。

她们的饭盆里装满了新蒸出来的白面馒头，只要那边手起刀落，她们便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去制作他们的人血馒头。最近北京城肺结核严重，她们听信算命先生的话，说这血馒头能治病，只要哪里有砍头的，都会争先恐后的赶过去，生怕错过了最新鲜的那口血。

这时候，何超群带着阿海他们，沿着宣武门，自东向西，赶了过去。得知西郊有刑场的事还是张营长漏出的风声，要说这张营长浑身的侠义肝胆，那是一点都不夸张。

卢府着火那个晚上，他正好在附近，看见何超群带着孙秋雨慌张逃跑，便将二人拉进了自己的马车。否则，卢府的家丁准能将二人逮住，到时候放火一事暴露，何超群必死无疑。

张营长见过孙秋雨，也知道她的遭遇，多少有些同情，便将其藏在了自己家中。就算卢府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想到人会在张营长这里。

这不，得知西郊开设刑场的事，马上让何超群通知阿海他们，这才集合起大家赶了过来。

但现场武装严密，他们根本动不了手，强行闯去救人，只能白白丢了性命。

眼看好兄弟就要人头落地，阿海誓死冲到了最前面，将手里的篮子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烧酒和烧鸡。给每一位即将献身的兄弟倒了一碗酒，看了眼唐荀芳，“兄弟，贼人当道，弟无能，喝了这碗酒，你走好。剩下的事我们来做，我们这些人一定会活下去，会看到国家觉醒的那天。”

阿海抹着泪，将一碗酒倒进唐荀芳嘴里，自己则哭得眼泪婆娑，不能自已。

太阳正顶，刽子手走上前来，拉开阿海，一脚将酒罐踢开，提起了大刀。

正要手起刀落，只听一声枪响，刽子手应声倒下，聂堂的高头大马冲开人群，停在唐荀芳跟前。

阿海惊坐在地，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