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3 ●

能够在大院门前看到张营长，唐荀芳的这一番折腾也算是没白费。既然对张营长的为人有了底，也就用不着惧生怕死了。

“张营长啊，你的马跑太快，我几个脚实在跟不上，抱歉抱歉。”

唐荀芳上来就行个礼，搭起了话，全然不顾那张营长的表情。

“你几个信口雌黄，哪儿来的混混，胆子也太大了，你们还知道我是谁，敢如此放肆？”

唐荀芳走上前去，“张营长嘛，我们都知道，现如今，这北洋的衙门里，像您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可不多咯。”

“少废话，问你，我这仓库没有着火，为何要玩糊弄？今晚你不说个清楚，我送你吃衙门牢饭。”

唐荀芳一听，机会来了，只要张营长给了说话的机会，那这件事就成一半了。于是，把孙茂书这个人的前世今生一一道了一遍，最后加一句，“张营长，你可一定为我们做主啊，这等同门相残之辈，请一定要交给我们处置，绝不能姑息啊。”

张营长听了孙茂书做下的这些劣迹斑斑的事，火一下就收不住了，“奶奶的，老子打战杀敌无数，这无才无能之人见的多了，照你这么说，这个孙茂书该死，老子现在就把人拉出来，当面办公审理，要是搜出那个孙秋雨来，今晚我就送他归西。”

说着，张营长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谁也拦不住。要说这无德之人命怎就那么好，偏偏今晚没回来。想必上次被夏秋算计了一把，长了教训，这次不敢带孙秋雨回来了。

张营长将仓库宿舍角落搜了个遍，连个屁都没看着，说好的办公也办不成了。唐荀芳无奈，只好让张营长先回去休息，他让小宋带着范琪先回去，他留在这里守株待兔。

范琪不想走，被唐荀芳骂了几句不懂事，这才在小宋的带领下回了家。谁想，到了家中，听范琪说起此事，那范明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孙子太不是东西。”抄起棍棒，一把揪住小宋，“你，带我去，今晚爷爷要在大街上看到这孙子，当场就要了他命。”

范先生虽说不喜欢这个无所事事的范明，但自己的儿子他是了解的，别的没有，一颗正义之心从娘胎里就带来了。这也是他从小不安分的原因所在。只不过他这性格不知随了谁，但也算唯一让范先生感到安慰的一点了。

只不过，这孙秋雨跟他一毛钱关系没有，仅凭着范琪认识就如此冲动，足见他顶多算个有勇无谋之人。

范先生喊了几句，想要劝诫，但丝毫不起作用。小宋被他揪着出了门，这个二愣子还真是他们几个中最清醒的人，他顺着地上的血迹一点点搜索，走着走着，一抬头，居然到了卢府。

小宋一看，恍然大悟，心想：这下坏了，孙秋雨定让那卢公子……哎……

范明看着卢府的门，对小宋说：“就这里了，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说着，拎着手里的棍棒就要往里冲，被小宋一把抱住，“你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知道这卢府是什么人家，你就往里冲。不想活啦？你还是跟我去找唐大哥，然后再从长计议。”

范明一摸脑袋，“唐荀芳？我不喜欢这人，要去你自己去。爷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不陪你们玩了。”

说着，范明将棍棒一扔，拍拍屁股走了。小宋看着他背影，心想，这真是个怪人。

不过，若不是这个人，孙秋雨的去向还真不好说。有了这个线索，事情就好办多了，但这卢府距离西郊实在太远，这孙秋雨在不在卢府也说不定，万一现在把唐荀芳叫过来，那边再漏了网，可就不值当了。这样一想，小宋回去睡了一觉，等天刚发亮的时候，才跑去找唐荀芳。

果然，唐荀芳白白守了一夜，听说人可能在卢府的时候，唐荀芳使劲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没想到，我这脑袋，哎！快走快走，要人去。”

可让唐荀芳意想不到的是，恶人先告状的卢家居然先把事情捅到了聂堂那里，唐荀芳刚准备走，张营长便带着聂堂来到了这里。

这西郊的仓库营可是聂堂的地盘，张营长作为副手自然是俯首帖耳，但聂堂一大早把他叫到这里来，还真是稀奇事。

唐荀芳这些年从来没主动找过聂堂，尽管在他心中，有些事是难以逾越的。但他已不再挂怀。可今天真是巧了，在这节骨眼上，聂堂的出现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营长出行还只是一匹战马，或是一辆马车，到他这里就不一样的，阵仗了得，开的是辆汽车，后面马队清一色的德系武装，扬起的灰尘足足几十米高，不知道还以为打战给闹的。

唐荀芳侧过身，让到边上，那小汽车从他身边缓缓而过，聂堂用眼睛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像是一把刀。

再看那后座上，一位套着咖啡色丝裙的佳人安静的直视前方，帽檐挡着眉宇，看不出长相，但从那透出的气势不难推断，此女绝非一般。

唐荀芳想到，樾婉童跟他说过，这聂堂有四个太太，这个看上去年轻，想必是四姨太。

没等他想太多，车停了下来，张营长从马上下来，跑过去给聂堂开车门，唐荀芳像一只烤干的红薯，立在那，显得弱不禁风，跟聂堂的威风格格不入。

聂堂下车后看了眼唐荀芳，问张营长，“老张，这怎么还有外人？这仓库重地不能有闲杂人等，看来，你的管理工作出问题了。”

“哟”张营长赶紧低头，解释道：“这两位啊上这找人来了，我这就让他们走。”说着就来打发唐荀芳。

聂堂一抬手，“我看看。”

按理说，他已经记不住唐荀芳这个人了，可也不知他今天眼睛抽的什么风，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他，“老张啊，这个人可是我老朋友了，留下来，一起跟我视察视察仓库。”

唐荀芳心里一惊：大事不妙。

二话不说，掉头就要走，被后面两杆长枪顶住了。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我们没犯法，凭什么不让走。”

唐荀芳解释道，聂堂也已经走到他跟前，“别来无恙啊，小兄弟！”

唐荀芳看了眼聂堂一眼，眼睛不敢躲闪，回了句：“咱们认识？我想一定是你记错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他刚一转身，聂堂的手就抓住他肩膀，“我听说，多年前你们去我家偷过东西？现在，你又在搞什么工人思想教育？啊？”

这两件事从聂堂嘴里说出来，唐荀芳知道，今天要栽倒这里了。既然聂堂是有备而来，今天长了八条腿也逃不出去。转过身来回道：“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工人，居然惊动了聂督队，实在愧不敢当。”

聂堂一看他认了，大笑一声，“好啊，年轻人，过往的事我既往不咎，我很欣赏你们年轻人啊，搞工人运动，好事啊，我支持，不但要搞，还要大搞。”

张营长愣在一旁，这种话从聂堂嘴里说出来，他心想：唐荀芳这小子算是完蛋了。军人一旦跟你极尽扭捏，那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了。

唐荀芳眼神坚定的看着聂堂，“是嘛，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有您这话啊，我们定不会让您失望，放心。”

“好啊”聂堂咬牙切齿的看着唐荀芳，对张营长说：“走，进仓库。”

唐荀芳心里也胆怯，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能想到的有两点，一个是樾婉童参加新文化学习宣传的事败露了，再一个，孙茂书在卢府和聂堂之间搭了根桥，把他给卖了。这二者都极有可能，但现在他拿不准，不敢轻易表态。只能跟着他们进了仓库。

走了两步，聂堂突然回过头，“哈哈哈，看看，我这个人，把美人给忘了。”说着，走到汽车后座，打开车门，“美人，下车，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最近啊，段督办从德国人手里进了一批货，样样是精品。”

说着，把手一搭，美人便下了车。

唐荀芳不小心看了一眼，顿时两眼冒火，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那林潇寒。当年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他才离开北京。好不容易把她忘了，又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此刻的唐荀芳恨不能钻进地下，他不是觉得自己不够体面，而是为林潇寒选择的人生感到羞耻。他把头转过去，没再看一眼。

小宋发现了林潇寒，惊讶的拍打唐荀芳肩膀，“哥，林……林潇……”

唐荀芳没让他说出口，一脚踩到小宋脚上，“啊”的一声，伴随着唐荀芳警告的眼神，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这林潇寒又岂会忘了唐荀芳，别的不说，当年的搭救之恩至今未报，现在又跟这聂堂混在一起，寒了唐荀芳的心是肯定的，但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异样。她就像不认识唐荀芳一样，伴在聂堂身边，进了仓库大院。

好的一点是，孙茂书并未将林潇寒跟唐荀芳认识的事告之卢老爷，因为孙茂书做梦也想不到，林潇寒会从河北再杀回来，而且成了聂堂最得意的女人。聂堂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现在的画面就是另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