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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这个时候的唐荀芳突然怀念起他在南京搞新文化宣传工作的那段时光,那真是一段在精神上获得了极大满足的经历。但看到大多青年人很大程度都只坐在凳子上大谈新文化救国,却很少有行动力。因此,唐喜平在长沙护法战争中牺牲之后,他才执意来北京做实事。

现在一看,每一次向前迈步都绝非易事,这段时间来,名义上的办学也只是小打小闹,甚至多数情况下都琐事缠身,照此发展下去,恐怕办学一事终将付之。

更糟糕的是,因为杜家的工人参与了棉纺厂讨薪一事,这让杜德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本已经半个身子踏出商界的他又回过头来给儿子好好上了一课。

杜鸿茗对这件事是知晓的,他也在考虑事情的严重性,这关系到工厂的发展和利益关系,一旦落入北洋政府的关注范围,做起事来就很受限了。这年头,进口买卖本来就不好做,加上欧洲战场的消息更让国人对西方传来的东西产生了厌恶感。这个时候再不小心行事,恐怕这生意就没法进行了。

但杜鸿茗也知道,如今有部分资本家克扣工人工钱,这种事已经成了常态。段祺瑞政府虽然讲求共和,但工人作乱,资本家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政府定会站出来调控。

他很清楚,这样一个时代下,政府不会跟工人站在一起的。杜德正襟危坐,父子俩坐在正堂一语不发。过了好半天,杜德才张口。

“杜家能有今天,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杜家祖祖辈辈付出了努力,家业不能毁在咱们手上。可如今要想维系下去,就不能跟大环境唱反调。工人闹事,上头的脸面很难看,怪罪下来,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杜鸿茗一听这话,感觉父亲变了,他刚回国的时候,杜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政治上的事从不过问,也不参与,更不迎合,怎么短短的时间里,竟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看了眼父亲,回道:“不知父亲今日可看报刊?”

杜德知道儿子又要开始摆谱,两眼一闭,“有话就直说,勿要吞吞吐吐。我看什么不看什么,你是知道的。”

杜鸿茗站起来,从手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是《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递给杜德。

“父亲请看看这篇文章。”杜鸿茗翻到一篇名为《狂人日记》的卷面,指给杜德看,“这位先生,文采了得,父亲,我想,你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这篇文章。等你看完了这篇文章,我与你再谈工人的问题。”

杜鸿茗扔下东西,离开了。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扭转一个人的思想,就要让他看到事实的真相,就要让他看到血泪的东西。而不是论道辩驳,你必须要让他有自己的空间去思考那些问题。

杜德拿着这篇文章看了起来,等他合上书本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落一个人也没有,仆人都跟着夫人上街上闲逛去了。暮色昏沉的院落让杜德看到了一种异常悲凉的景象。书里的那位叛逆者,那位反叛封建礼教的“狂人”,在鲁迅先生的安排下,向这个现实世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杜德的后脑勺突然升起了一股清凉的风,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将手里的书紧紧的卷成一团,背着手走向了平日很少去的胡同巷子。

是啊,杜德忙于生意,很少到这些透着人间烟火的巷子里游走,别说看热闹,哪怕正经事都没在这里发生过。可今日,他却要出来看看。

街道上人来人往,夏日的酷热让行人显得死气沉沉,大家都耷拉着脑袋,什么都不愿说的样子,就连卤煮摊位的老板也懒得吆喝了。

人们清一色的夹着脑袋,各自忙碌着,躲避着,仿佛出门一趟就是为了喘口气,但这口气还没等顺过来,又窒息的不行,只好匆匆忙的返回去。

那街上哭爹喊娘的场景实在数不胜数,杜德平日里都坐在轿子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今天他算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并且是走到了跟前。

看热闹的人自然多的数不过来,就好像地上跪着那人能把他们的心声也全盘脱出一样。

也不知是哪家的汉子,哭成了泪人,他的手还攥着一根绳子,那是车站搬运工干活的家伙。想必事情着急,连绳子都来不及扔掉就急忙出来求人。

他怀里那女娃子也不知得了什么病,看样子像是不行的样子。男人跪在地下只为要点看病钱。他的肩膀是那么宽广,肩膀上磨出来的茧露在外面,像一座伟岸的山峰。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向生活跪下了。

周围的人除了看热闹,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孩子一看就病得不轻,一两块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都是寻常人家,有的甚至是空着肚子在看热闹,自己的问题都还没解决,怎有能力帮助别人呢。

杜德看着这一幕,又看看来往的行人,心里阵阵发酸。这个穿着体面的老爷被男人的眼泪呛出来一声叹息。他走过去,将男人从地上拉起来。

男人的身子已经成了烂泥,根本就拽不起来,杜德有些失望的骂了一句:“你给我起来,国人都像你这样,这个国家还有什么指望。你是条汉子就给我起来,你还没死呢,你家祖宗还望着呢,你的膝盖就这么不值钱。”

男人抹了把眼泪,看见杜德的行头,知道他是个有钱的爷,便擦掉眼泪,站了起来。

“这位老爷,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跪着要,哪儿来的钱,我家女娃就快不行了。我不跪不行呐。”

真是够惨的,一条活活的生命明明有生存的空间,但现在却天地不应。杜德从兜里摸出来一把袁大头,也不知是多少,他大概估了一下,可能有四五十的样子。

随手拦了辆人力车,将苦难的父女送了上去,将钱放到男人手中,对车夫说:“去法国医院。”

是啊,杜德跟法国人做生意,对法国医院也算比较熟悉,他只能做到这样了。出门一趟,能救活一条生命,也算没白出来。

车跑出去几十米,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跪在大街中央,朝着早已离去的杜德磕了几个头,然后握紧决定生命的钱币,去了医院。

杜德的心很不是滋味,他走累了,在一个路边摊坐了下来。说实话,这么些年来,他几乎没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他几乎忘了老百姓吃饭的样子。

也是,像他这副打扮的老爷很少光顾小摊位的,老板慧眼识珠,一下就看准了杜德,忙过来搭话。

“哟,什么风,把您这样的爷请我这来了?”

杜德摆了摆手,“把你这招牌给我来一碗,我尝尝。”

那老板一边给杜德做卤煮,一边问:“您可吃不惯这东西,我看您啊,也就新鲜新鲜。过了今天,我保准您不会再来了。”

杜德夹了一口东西放到嘴里,闭上眼睛,听着街上的喧闹声,一边嚼一边敲打着桌子,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他不敢说喜欢这东西,但要说他这辈子就吃这一回,那这位老板可就小看他了。

杜德从兜里摸出十块钱,拍在桌上,“咱俩打个赌,这钱我先存你这,要是我不回来了,这钱自然归了你,如何?”

小老板把擦汗的毛巾往肩上一搭,说:“这位爷,您可别,我这地方,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您还是一把一算,下次您要是再来啊,那是看得起我这小生意。”说着,要把钱退回去。

杜德按住他的手,“就这样。”

出一趟门,五六十块大洋就没了,想要再干点什么,可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了。可他起身离开卤煮摊位的时候,把那本杂志落在了凳子上。小老板快要收摊了才发现,以为谁不要的废纸,撕下来用作抹桌布了。

第二天,杜德睡醒之后,让下人备好轿子出了门。有件事放在他心里好长时间了,一直没答应杜鸿茗。当然,蔡元培先生也曾就此事向北京商界发出过呼吁之声。

杜德来找曹元冲,实属无奈,但为了促成此事,他必须厚着脸皮来一趟曹府。

自打两家因婚姻的事结下不快之后,两人就没有再往来。对于杜德的造访,曹元冲自然表现得很平常,甚至带着挖苦的意味。

“没想到,堂堂的杜老爷来了,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脸皮可真够厚的,我要是你,早掘地三尺藏起来了,你还好意思来我这。”

曹元冲心里有气是自然的,这些个月也在生意上教训了杜家,但这在杜德看来都无所谓了,他一个就要远离商界的人,他们如何针对,那是杜鸿茗的事了。他不会放在心上。

“曹兄啊,我今天前来,的确是没脸没皮,但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总不能绑了儿子不是。今天呢,你想怎么骂我都听着,但我来呢,确实有事相求。”

曹元冲一看杜德有求于他,马上便觉得体面了不少,“你还有求人的事?我丑话说在前头,生意的事免谈,你让杜鸿茗自己来找我。你来,没用。”

杜德喝口茶,皱着眉头道:“曹兄,今日前来,我替天下之青年求你一事,请你务必答应。”

说着,杜德竟然向曹元冲行起了礼,曹元冲一看,顿时慌了,不知这杜德卖的什么药。

“你这么干什么,啊?我可受不起,你啊,有事说事,我能不能做,要看什么事。”

早就听下人说杜家的人来了,曹佩芳趴在隔壁屋听了半天也没听见杜鸿茗的声音,以为话小没听见,便出来送茶水。

杜德说:“如今,北京城内,赴法留学的青年学子已经急坏了,都是有志青年,都想着出国留学,他日学成回国效力。可那华法教育会经费有限,学生们自己打工筹钱,已经看不到指望。北大校长蔡元培请求过商界支援,我想,曹兄可否组织一个会议,让大家掏钱出来,把这些学生都送出去。”

曹元冲刚想说话,曹佩芳走了出来,他瞪了一眼,“你出来干什么,回去。不像样子。”

很显然,曹佩芳不矜持的举动让身为父亲的他感到了面子受损,心想:人家都不要你,你还出来露什么面,真是不知廉耻。

曹佩芳在这个时候出现,无疑会激发曹元冲对杜德的不满,就连杜德都认为,曹佩芳这个时候走出来,真是坏了大事。 wMLJ6jz6VF7XHhTSg7krbiXDsz0KfXRvEPmZaXN00w/SeFQYtslU83xtlKUmNa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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