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何超群对她付出了这么多关心之后,孙秋雨是极为感动的。她一次小小的冲动让这么多人跟着担心,心里感到很歉疚。被夏秋带回家之后,当面跟何超群说了感谢的话。
何超群问她以后打算干什么,孙秋雨说自己没亲人了,只能跟着唐荀芳,打算在杜鸿茗的工厂一直干下去。何超群不同意她一辈子都在厨房做饭,他觉得孙秋雨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追求。
“秋雨,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法国吧。”
何超群说出这样一句话,想必没有经过成熟的思考。他连自己能不能去成都不知道,还敢这样轻易的对孙秋雨说出来。就像去法国留学如搭车回家那样简单似的。
孙秋雨不清楚何超群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对这样的事从来没有思考过,一直以来,仿佛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一样。因为大多数时候,连活着都是个问题,又怎会多想别的呢。
她拒绝了何超群,“法国太远了,不是我这种人能去的,我就是一个河北人,别看我现在活在北京,等我老了还要回到河北去。法国,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没有心思去想。谢谢你的邀请,但我真的不能去。”
何超群理解不了,在这个几乎所有青年人都追求思想救国的时代,她怎么可以碌碌无为呢。
不要忘了,她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姑娘,就像她自己所说,她只是为了活着本身。至于理想啊,人民啊,那是她看得到却做不得的东西。在她简单的生活里,能够陪在唐荀芳这样的人身边,帮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是最有意义的生活,那就是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东西。
既然如此,又何须远渡国外去寻求真理呢。
唐荀芳已经从阿海那里得知了孙秋雨的遭遇,等他急着往夏秋家赶来的时候,正好在半路遇见何超群他俩。
唐荀芳看见二人,停下了脚步,相隔十多米的距离,何超群想陪孙秋雨再往前走几步,但唐荀芳这堵墙挡着他的去路,让他难以迈出脚步,所以他停了下来。
孙秋雨看了眼唐荀芳和小宋,跟何超群再次说声谢谢,然后转身走向了唐荀芳。
欲言又止的何超群内心多了种酸楚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第一次在他唐荀芳带着孙秋雨逃难的那段时间,他就深深的被这个瘦小的姑娘吸引了。如今他张开怀抱想要拥抱对方的时候,换来的却是不一样的结局。
唐荀芳看出了何超群的用心,问了他一句,“要不回来吧,我最近打算找些工人上课,不如你来当老师。”
何超群仰着头看这天,笑着说:“谢谢,我不喜欢这样那样的组织,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政府组织才走到今天的,我要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走下去,相信我,只有自己领导自己,才能实现个体自由和全面胜利。”
面对何超群强烈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唐荀芳无能为力。清政府的倒台让无数青年学者开始了自己对信仰的追求和崇拜,每个人都坚信着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是能够代表大多数人民利益的。谁也没权干涉对方的选择,除非他是反动的,是不被大众声音包容的。
就连唐荀芳也不敢说谁对谁错,他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进行着自己的思考和实践。
“那我祝你成功,成功去到法国,将来回国的时候,回来找我。”
唐荀芳对何超群说完这句话,带着孙秋雨走了。
当何超群消失在他们的背影中,唐荀芳内心阵阵呻吟起来,他在想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大宋对他的做法产生怀疑,何超群也否定了他,杜鸿茗虽然支持他的办学,但他发动工人群体进行思想运动,针对的就是资产阶级,针对的就是杜鸿茗这类人。他在想,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杜鸿茗也会成为他的敌人,不会再跟他站在一条线上。那时候,他会面对孤独,会陷入思想的麻团,甚至会否定和怀疑自己。
他停下脚步,问问身边的小宋和孙秋雨,“你们说,我真的错了吗?”
他明知道这两个人对他做的事一无所知,他们只是在生活上感受过他的好,小宋挠挠头,“唐大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没有你,我早就在北京城饿死了,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
孙秋雨经过了和孙茂书的亲离,感触很深,她说道:“只要大家平平安安,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你们做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肯定很重要。我愿意为你们做好后勤工作,成为你们的一员。”
唐荀芳坚定的点点头,半开玩笑的问她:那身后那个人怎么办?
孙秋雨知道什么意思,她害羞的低下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一样。”说着,不管不顾的跑了。
最近北京城的文人散客,最关注的恐怕就是苏俄政变的事了,但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他们这些人没有亲自到苏俄看见过。不过,这个话题却在北大传的沸沸扬扬。
一个新的社会主义国家从这个世界上站了起来,它以冲开资产阶级压迫的姿态喷涌而出,给了中国文化界一次全新思考未来的机会。然而,在这个由北洋军阀控制的北京政府的背景下,想要讨论和发展苏俄模式的发展路线,成了件艰难的事情。
最近棉纺厂一直压抑着,因大宋和阿海关系的恶化,棉纺厂的工人已经分成了两个派系。支持大宋的人认为,抵制工厂,那就等于砸自己饭碗,那是极为愚蠢的行为,是要拿生存作为代价的。但阿海一派则认为,只有跟工厂挑明态度,才能争取建立合理的雇佣关系,工人的利益才不会蒙上阴影。
双方站在工厂院子拉开了架势,因为阿海今天打算找老板谈话,这么长时间不发工资,很多工人家里都揭不开锅,再这样下去,真不如去要饭了。
大宋横在前面不让他去,说道:你不能去,你要是去找老板理论,到时候老板生气,害我们跟着受罚,这个后果你能承担?你这是拿我们饭碗不当回事。
阿海看大家思想不统一,要去找老板谈判的事又迫在眉睫,他望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说:“今天我必要过去,这件事不做,咱们永无出头之日,都给我让开。”
“谁敢去,我卸了他腿。”大宋手里拿块扁担,横在人群中央,战火一触即发。
阿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会站出来反对他,他从内心里看不起大宋的懦弱和胆怯。此刻的他已经是怒发冲冠,志在必得,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兄弟说:“为了希望,跟我冲出去。”
于是,工厂大院乱作一团,双方交缠在一起,互相憎恨着对方,都认为对方的行为干涉了自己的利益。监工早就愣在一旁不敢出声了。平日里耀武扬威,大家团结起来的时候,他一个字都没了。大家打起来的时候,他飞奔着跑向了老板办公室。
何老板乃匪患出身,打架斗殴的事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他抽着烟,非但不着急,反而兴致勃勃的说,“好嘛,让他们打,我倒要看看谁本事大。阿海想闹事,我就给他闹得空间。”
监工着急啊,赶紧劝道:“老板啊,不能任其发展,这伤了工人,耽误了工作进度真就犯不上了。你还是过去看看,让大家停下来吧。”
何老板瞥了一眼他,猛吸一口烟,跟监工说,“好啊,你们监工队干什么吃的,都给我去,狠狠打,替老宋出出气,看他阿海还敢不敢乱来。”
监工一听,慌了,“老板,可不行啊,我们监工队才几个人,你是没看见那群人,不要命啊,平日对我们意见就大,这要是插手,恐怕……”
“去你奶奶的,废物。”何老板一脚踹向监工,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手枪,捡起外套出了门。
等他来到地方,还没等进门就被院子里腾起的灰尘惊到了,人仰马翻,撕心裂肺的打骂声混在一起。让他着实的不爽,“反了天了,简直,一群乌合之众。”
让他们厮打下去对工厂来说确实不是好事,何老板也意识到这点,他手里的枪已经按捺不住,从他办厂以来,工人内部战争还是头一次,这远远超出了他对工人的定位。
何老板站在门口中央,冲着天上就是一枪,顿时,院子里的人一下就安静了,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大家停下手里的棍棒,互相看看彼此,“兵来了?”
阿海从灰尘中钻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何老板的枪口还冒着白烟,他望着第一个冲出来的阿海,严声呵斥道:“干什么?把棍子放下。”
说着,枪抬了起来,指向阿海。
这个时候,工人相继走了出来,黑压压一片,在面对一把枪的时候,再多的人彷佛都缩成了一个弱小的个体,钢火气息也冷了下来。
大宋第一个冲向何老板,“老板,就是他,这个人带头闹事,我刚想正法他,幸好你来了。”
何老板向大宋点点头,以示鼓励,“我听说你们中的一些人不满意我这里的管理制度,好啊,今天我就给你们选择。不想干的人,现在就可以走。”
阿海向前两步,说:“走也可以,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欠我们的钱今天必须发下来,只要拿到钱,我们马上走。”
阿海张嘴就来,说走就走,可这时候,他身后的志同道合者们却动摇了,大家小声开始议论起来,觉得阿海太冲动了,原以为发表一下意见也就算了,谁知道他真敢走。大家都纷纷往后退开,即刻跟阿海划清了界限。
阿海看没人响应,回头看了眼他们,“窝囊,我问你们,拿不到工钱还留在这干什么?等着饿死吗?”
大家不说话,把头低下去,是啊,只要留在工厂,就有希望,他们终究相信会发工钱的,但只要离开,谁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地方上班。他们不能把未来赌进去。
阿海看透了大家的心思,怒从心来,将手里的棍棒掰成两段,重重的摔在地上,对何老板说,“你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你欠我的工钱迟早得给我。”
阿海就这么离开了,他狠狠得看了大宋一眼,擦肩而过的刹那,预示着两人从此将割袍断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