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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第一个叫出声来，“孙秋雨，你怎么来了？”

何超群一脸茫然看着阿海，以为孙秋雨是来找自己的，问他：“你们认识？”

孙秋雨也有时日没见过阿海了，今天来的目的还真不是找何超群的，只是她到工厂找了大宋和小宋，才得知阿海跟杜鸿茗来了这边。这才询问过来找阿海说事。

不知怎的，何超群感到有些小小的失落，心里想，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阿海说，“大家有所不知，我们在一起淘生的时候，那比亲兄妹还亲，只不过这两年大家各自为散，也就不常打扰对方了。”

孙秋雨看这里人太多，心里想说的话实在不方便，就拉着阿海出了屋门。何超群站起来，跟到门口看了两眼，又垂头丧气的坐回了原位。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海才知道孙秋雨的处境，才知道唐荀芳已经回到北京的事。那可是他留在世间最好的朋友，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没想到这小子突然又回来了。

拉着孙秋雨询问了半天唐荀芳的情况，这把姑娘给急的，孙秋雨之所以着急找他们，就是告诉大家他哥孙茂书正在帮卢府捉拿他们，让他们最近别出来露面。

“什么？你哥？他敢，你让他现在来我面前，看我不打死他，反了他了。这小子，本事没长，坏毛病学一身，当年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没个屁，你看看现在，为了点利益，连你都敢卖，你还叫他哥，呸，秋雨，我跟你说，赶紧跟他断了关系。”

阿海确实恼怒了，谁做出这种他都不奇怪，偏偏是孙茂书，一个其貌不扬唯唯诺诺的人，如今却干起了出卖朋友的勾当，真让人愤恨。

见不见唐荀芳都是次要的，如今卢公子为了孙秋雨，满京城找他们几个算账，这个时候要是被警察抓去了，难说会挨什么处置。这卢老爷跟聂督队沆瀣一气，什麽事都可能干出来。所以，一切以小心为妙的好。

想到警察署，阿海突然想到前段时间遇见的夏秋，顿时在心中拍手叫好，“我怎把这小子忘了。”

夏秋在警察署负责缉毒，也属于治安范畴的事了，找他帮忙留意卢公子的动向应该不成问题，或者警察署在执行力上有所控制，他们哥几个就不用提心吊胆到处躲藏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卢府咬着不放，他们就没好日子过。这样一想，阿海觉得该先见一面唐荀芳再从长计议。

孙秋雨跑来见阿海并未告知唐荀芳，回去的时候，挨了训。如此一来，他们几个又将牵扯进来，唐荀芳本就不想让他们再参与到他的生活，但似乎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当年他一走了之，留下哥几个在北京城各自为生，如今他一回来，大家便自动汇集过来。这不是唐荀芳想看到的。

不过，既然自己回来的事暴露了，跟大家见上一面也就成了免不了的事。

因为孙茂书的举报，当前住的地方已经不能再待了，宋家兄弟和阿海也因为此事暂时换了地方，就连何老板的工厂都没再去了。

这件事引发的舆论已经在杜鸿茗跟何老板的工厂职工中传开了，一个富家公子，就因为强行纳妾不成，居然要将相干人等置于死地。天下之大，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杜鸿茗本不想插手这些事，但此事在商界影响恶劣，卢老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放着儿子不管教，任由他出来横行霸道，老百姓怎么看他们这些生意人。一个卢家跟军政府扯上关系，就要搭上所有同行的名声。从这点看，大家是不买账的，也是很抵触的。

在杜鸿茗的安排下，唐荀芳暂时来到了杜府安身。杜德这个人最痛恨北洋政府的横行，卢老爷上次又在捐款一事上顶撞了他，现在又仗势欺人，把人逼的走投无路。杜德是满腔愤怒，听唐荀芳说完孙秋雨的遭遇，差点把杯子摔在地上。

唐荀芳看到杜德有心怀苍生的胸怀，觉得这个地方是可以住下去的，只是如此一来，恐怕要给卢府找麻烦了。

“量他卢家也不敢，谁要敢来我府上要人，我一枪崩了他。”

是啊，北洋军盛行之后，这阔家大院里的主子也私下里备了些枪支防身，平日里不张扬，但真有人敢乱来的时候，就不管你是哪个天王老子了。

也就是那天，在杜鸿茗安排下，阿海带着宋家兄弟一起来到了府上，大家见了唐荀芳，赶紧过去叙旧情，无不哭鼻抹泪，场面相当感人。兄弟几个相别数年，再相聚的时候已经脱落成大人模样，虽然还是穷酸百姓，但跟几年前相比，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大的改变。

看大家神采奕奕的出现在面前，唐荀芳感到甚是欣慰，虽然大家没做出什么成就，但至少能填饱肚子，再不是流落街头的乞丐混混了。

话到一半，还没等开席，外面有人敲响了门，大家安静下来，生怕警察局来人了。杜鸿茗开门一看，还真是警察署的人。不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夏秋。

他的到来对唐荀芳来说意义重大，当年他们几个在大雪纷纷的街上找了他几天都了无踪影，以为他早死掉了。这件事在唐荀芳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这小子非但没死，还混成了他们几个最出息的那一位。

唐荀芳起身和夏秋拥抱了一下，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好小子，福大命大，听阿海说你负责缉毒工作，不错，为民除害，是件好事。”

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久别重逢，不想说那陈年旧事，也就坐了下来。

杜德知道这是年轻人的局，自己带上随从便出门了，把家留给了杜鸿茗，嘱咐他好生招待。

既然人齐了，过去的陈年旧事就不说了，三巡酒过，唐荀芳便入了正题，这些话他憋在心中很长时间了，一直找不到适合场合。而今天，他觉得是时候了。

“如今的北京政府，可谓冰火两重天，段总理今年离职奔赴天津，乃总统府跟国务院的事，咱们虽只能谈谈，但从段总理那《加入协约国条件节略》能看出国务院对外的政策和态度，我们的政府也在考虑“民意外交”的立场的有效性，这是件好事。但如今府院之争愈演愈烈，那黎元洪不应此事，搞得政府上下鸡犬不宁。你们说说，上面动荡不安，下面又如何看透局势，择路发展呢。”

这些话从唐荀芳口里说出来，在座的无不惊讶，阿海第一个起来发问，“呀呀呀，不得了，看看咱们的好朋友，跑去南方才多长时间，这思想和见识就能提高这么多？身在南京，连北京城发生什么都一清二楚，了不起，看来人家真是出门偷师学艺去了。”

大宋和小宋不懂政治，也不关心这些，他们的脑海对这些东西还没有形成起码的认知，所以只能当旁观者。

杜鸿茗虽然刚回国，但作为这么大的生意人，不关心国家政治肯定不行的，在座的也就他能正面回应唐荀芳的话题了。

“是啊，今年的事确实多，局势动荡之下，进口生意也不好做了，国务院要将进口税增至百分之七点五，待裁撤厘金后，增至百分之十二点五，这对进口贸易来说是个很大打击。虽然在抵制德国方面咱们表了态度，可宣布参战，的确引起了各方不满。听说上海商界对这件事意见很大，南方政府议员也提出了反对意见，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现在事已成定局，不知今后是何趋势。国内大多思想闭塞，不如西方，什么事谈不透彻，误人误事误国。”

唐荀芳想到过去这一年南方发生的事，就觉得刻骨阵痛，他哥唐喜平的意外离世让他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但作为亲人，又感到光荣。唐喜平当年带着鹤小姐南下之后，很快加入了国民党，唐荀芳回北京前一个月，为打倒北洋军阀专政的虚假共和，重新建立新生共和的民主法统，国民党政府针对北京政府发动了武装暴动，唐喜平从一位政客文员申请加入到前线，在支援湘南护法军过程中，于湘潭西倪铺附近遭遇北洋军逮捕，被残忍杀害。妻子鹤熙儿得知死讯，奔赴湖南寻尸，至今未归。

如此家仇，到唐荀芳这儿，他能恨谁呢？没错，只能说这是皖系军阀犯下的罪过，但在这场暴动中牺牲掉的每一个人，谁没有妻儿老小呢。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只是革命博弈中的一点星火，虽然短暂，但他们点缀了历史星河。

唐荀芳长长叹口气，说：“看不到历史的命脉是一方面，如今世道，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内忧外患比比皆是，思想的不统一注定时局难以稳定，长此以往，只怕会穷人越穷，剩下的富人也只会慢慢耗尽家业。这大好山河难有平静之日。你我如惶惶度日，昏天暗地般生计下去倒不是不行，可黎明之日何其待啊。”

阿海最了解唐荀芳，他十一岁就有闯荡天下的胸怀，必定是要成事的，如今亲友离世，悲愤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你就说吧，我们怎么干，只要你说，我们听你指挥。”

宋家兄弟跟着站起来，不知道大家要做什么，只知道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对，我们跟着干。”

唐荀芳惆怅的看着这几个人，发出无力的感叹，“你们啊，还要多学习，如今天下，岂是你我说干就干的。我倒觉得，在做事之前，咱们思想上先统一起来才行，别的不说，我以为《新青年》上的文章就不错，我费了很大劲从范先生那求来的，有兴趣大家读读里面的文章，我以为对大家的思想会很受用。”

说到《新青年》，杜鸿茗内心有了对唐荀芳不一样的看法，他反倒认为，当今中国，唯有学习西方才是唯一出路。但这些话他并没说出口。可他隐约感觉到，唐荀芳此次回来，确实抱着强大的志向，只怕在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的对立面。

明日之风云谁能知晓呢。不管如何，几个年轻人终于找到了组织，下一步该怎么做，在唐荀芳心里早就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