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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一念之间便沦为了自由身，再不能见人就说他在大使馆站岗的光荣事迹了。可丢了工作也就丢了饭碗，重要的是，他和英使馆结下了梁子，给北洋政府找了麻烦事，恐怕从今往后都不能在政界系统里混迹了。

虽说夏秋替北洋政府做事，但阿海对他还是很敬重的，不管如何，他是个泾渭分明的人，虽说他们曾经是兄弟，但阿海知道，不能再去打扰夏秋的，特别当他知道夏秋身后还有一家老小等着他赡养之后，便再没去找过他。

如今，他不得不重新想起他在北京城为数不多的好友来。

孙茂书和孙秋雨一直在卢府做事，卢老爷又是聂督队的人，对此，阿海是有些反感的。但孙家兄妹进卢府之前，谁也不知道卢老爷和聂督队的关系。再说，这份工作还是唐荀芳给安排的，就更怨不得孙家兄妹了。宋家兄弟就更不必说了，自他们分道扬镳之后，便少有联系，兄弟俩在棉纺厂也算安顿下来了。老实本分，吃苦耐劳，不说能填饱肚子，也不至于饿死。

思前想后，阿海还是决定去找宋家兄弟。

不知怎的，站在棉纺厂大门口往里看，那如出一辙的工人全都跟他年龄相仿，虽然自己不是他们，却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没错，他突然觉得自己跟这群人才是最合拍的，和他们站在一起，他才不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昂首挺胸走了进去，随手抓了个人便问：“兄弟，大宋和小宋呢？”

那人肩上放着两袋子原料，正往仓库运，不远处站着的便是监工，哪里敢跟他搭话，瞅都没瞅他便离开了。阿海不服气，又找了一个问话，还是同样的结果。

这时候，他的举动被监工发现了，那人手里捏着棍棒，哪里像监工，简直就是监狱管教的做派。阿海看着他走向自己，后背不自觉得弯了下去。

“大哥”，他连忙点头示好，顺便从兜里掏出来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洋烟，递了过去。

那监工瞥了他一眼，接过烟闻了闻，“你不是这里的，你这样的还能抽上这烟？干什么来了？”

“哥，我来找大宋和小宋。”

“找人？”监工看了看院子里的人，摇摇头，“没看到他们忙着呢吗？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啊，赶紧离开，别耽误我们做事。”

说着，那监工又往阿海兜里瞅了瞅，阿海眼疾手快，赶紧把剩下的烟送到他手里，“您试试，纯英国进口，一般人我都不给。”

烟一到手，监工便站了起来，“行了，你到门口等着，等下班了你再进来。”说着，便扬长而去。

阿海怒火攻心，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等下班了再进来？这还用你告诉，居然还骗了老子一盒烟？

阿海这样气愤的想着，但却丝毫没有办法。因为他知道，自己再回不到和杜鸿茗争执的那个身份地位了。如今虎落平阳，就得挨着这个罪。

嘴里嘀咕谩骂着，也就退回到大门口。他靠在门口的围墙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调整着心情，毕竟自己是来求人的，说不定还要在这里落脚，把人得罪了，今后定无好果子吃。这样一想，也就不那么憋屈了。

可现在时间还早，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找点事干，打发一下百无聊赖的时光也行。

远远的，他就看见百米外的巷子口传来人群喧闹的声音，他这个人看惯了热闹，闲着也没事，便凑了过去。离近一看，原来是谁家嫁姑娘，从迎亲队阵势来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虽然轿子里不知坐了什么人，但阿海依稀听见了里面的姑娘在啼哭。心想，这大喜的日子，哭个什么，难不成还委屈了自己不成？

好奇之下便问了同看热闹的一大婶，这才得知，原来是卢老爷家公子娶小妾呢。

“这不是孙家兄妹所在的卢府吗？”阿海心想，随后，他便在队伍后面发现了孙茂书，他穿戴隆重的行走在队伍的后面，神情凝重的抹着眼泪，始终低着头，像是有什么心事。

阿海的好奇心一下拉到了最高点，趁着孙茂书不注意，他一个箭步走进了迎亲队，拉住孙茂书的手，心中似乎已有了答案，“你小子，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一声，那里面坐着的真是你妹？”

孙茂书看到突然杀出一个人来质问自己，让本就慌乱不安的心一下就不知所措起来，他瞪大眼惊恐的看着阿海，拼命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撕开。加快脚步往前赶，试图摆脱阿海的纠缠。

阿海太了解孙茂书了，他当乞丐的时候就唯唯诺诺，如今在卢家做下人，现在又将妹妹嫁给了卢少爷，肯定是做贼心虚，才会这般躲闪。

但这是卢府的婚礼，他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怎敢胡乱行事。只好作罢了事，只是可惜了那孙秋雨，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在大喜日子哭得如此凄惨。可这样的叫声谁能听见呢，苍天之下，芸芸众生围此看热闹，却不问世事，光怀揣着一颗娱乐的心，真叫人心寒。

阿海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无奈的摇摇头，又退回到他的现实处境里，继续靠在墙上晒太阳，等着大宋小宋下班。

而此时，那围观看热闹的人里面，却多出个特别的人，他就是何超群。

本来在杜鸿茗的安排下，他给工厂做账房先生，但今天他们江西老乡生病了，故出门来买药。也就听到了孙秋雨的哭啼声和求救声。

何超群心想，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霸道行事，这么个大姑娘坐在轿子上喊冤，竟无一人应答。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公道了。

这么一想，何超群一米八五的大个即刻横在了接亲队的前面，挡住了卢公子的去向。

卢公子一看站在面前的人，不屑的问道：“赶紧给我滚开，本少爷今天大喜日子，你拦在前面是何意思？”

何超群笔直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卢公子，又望了望后面的花轿。

“大喜的日子？我看未必吧，我怎么听见新娘子一直在喊冤哭诉呢，你这位公子想必是强人所难吧。”

这句话击中了卢公子要害，他扬起手中的马鞭，“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卢家的事，本公子娶亲还要你来管教，滚开。”说着，那鞭子便要打下来。

何超群将身体闪开，头马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不服气，又绕到前面去，“今天，我不能让你把人带走，你让姑娘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她要是心甘情愿，我从此再不管此事，否则，我定要为她做主，这个婚，不能结。”

正当此时，还没等卢公子发飙，后面的孙茂书小跑上来，气急败坏的站在何超群面前，足足矮了一个头的高度，想揪住他的衣领都够不着。

“你是什么人，今天敢坏了我妹妹好事，我跟你没完。”

何超群一听，这还了得，火一下就上来了，反手将孙茂书抓过来，“我当那姑娘没人做主呢，现在看，她就是让你给卖了，亏你还是她哥，有你这样的哥吗？你简直不是人。”

孙茂书一听，让他隐藏起来的自尊一下被翻了出来，他的遮羞布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被扯开了，跳起来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现在是卢府的小舅子，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打断你腿？”边说，还看了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卢公子。

卢公子笑了笑，“孙茂书，能不能当小舅子，就看你了。”

有了这么一句，孙茂书更来劲了，他终于找到了靠山，再也不是人人喊打的下等人。他孙茂书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算这么多年来没白疼爱孙秋雨，老天显灵，给他带来了新生。

他瞪大血红的双眼，像一头饥饿的狼，一个拳头朝何超群打去，“我让你坏人好事。”

可拳头还没到何超群脸上，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挡住了，孙茂书只觉得自己的手不听了使唤，被那只坚硬有力的手掌紧紧的捏住了，动弹不得。

他侧身，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嘴里遂及骂道：“谁还敢管……”

话没说完，孙茂书便再吐不出半个字来。在这个世界上，他心中那点仅有的敬畏感也就能给到这个人。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他，现在彻底的败下阵来。

他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感觉说什么都不足以解释现在的场景。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让他感到恐惧和难堪，仿佛他的廉耻之心在此人面前已荡然无存。

情绪的崩塌让孙茂书难掩其耻，脚一软，竟吓得瘫在地上，丧失了存活的力量。

孙茂书的哭咽声让坐在轿中的孙秋雨意识到了什么，她顾不得那么多，扔掉红盖头，将头探了出来，她瞪大眼睛，情绪被这个人调动起来，激动的大喊了一声。

“唐大哥。”

唐荀芳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