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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老熟人，落在了禁烟协会的手里，不把你查个底朝天，你就别想再出来。此时的阿海已经不考虑罗伯特的事了，他很清楚，就算禁烟协会不敢拿罗伯特怎么样，他也不会因此被赦免。罗伯特嘴一闭，他自然成了替死鬼，还不如自己把问题交代清楚的好。

是啊，这次禁烟行动涉及到英使馆的人，事情就复杂了。如果直接冲进大使馆抓人，必定会造成政治舆论，到时候发生不可预估的反击事件，可就难办了。一旦牵扯上国际关系，恐怕国务院也会摊上麻烦事。

夏秋的突然出现，让阿海极为意外，但这不是谈交情的时候，当天晚上，夏秋就一把火将鸦片烧掉了。随同的警务人员都清楚，夏秋这次要惹事了。因此，阿海等人被暂时搁置一旁，关了起来，警察署上上下下，连同禁烟协会，马上成立小组，商量应对策略。因为英国使馆拒不承认走私鸦片一事，反口一咬，说警察署烧了他们过冬的衣物和食品，让他们以十倍价钱作出偿还，还要约谈中国政府，要个合理的处置意见。

吴会长在禁烟工作中一直冲在前线，什么样的情况都遇见过，但这次要和英使馆较劲，事情确实难办，会议刚开始她就抱怨起来，“使馆区的管理一直由缔约国来开会协定，我们问过事务公署的常务秘书，人家根本不管使馆之外的事。别说是定罪，就算让英使馆承认都很难。你们还记得吧，四年前，袁大总统在就职演说中是做过承诺的：所有前清政府及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与各外国政府所订条约协约公约，必应恪守。大家要知道，这些所谓的条约，可是包括《辛丑条约》的，如此一来，此事便难以推进了，恐要就此作罢。”

夏秋出身贫寒，又在乞丐堆里混过，自然不会说什么风雅之词，他坐在最后一排，听吴会长的话就一肚子气，便站起身来，“要我说，咱也不跟他讲道理，什么狗屁条款，大清朝都完蛋了，谁定的条款，让他找谁去。如今北洋政府代表中国，跟那英国佬没半毛钱关系。再说了，北洋政府向来都跟日本人友好，何时听过他英国佬的话。直接闯进去抓人就是，鸦片禁令写给谁看的？没有这英国佬，咱们能沾上这东西？你们要是害怕，我自己去，砍了他脑袋，看他今后还敢不敢整这事。”

夏秋显然是激进的，但他的话也只能听一听，过过耳瘾罢了。且不说那丧权辱国的条例捆绑了国人的手脚，如今的洋人走在北京城大街上，都显得高人一等。满大街国人一见洋人逛街，不是围着观看，就是俯首让道，能挺起胸膛闯开一条道路的又有几个呢。但咱们国民不是刽子手，做事讲求法理，但现有的法理又触及不到大使馆的权益，这就很难办了。

更何况，罗伯特参与鸦片走私，并没有直接证据。仅凭阿海的一面言辞不足以让政府关注。大使馆迫于压力和罗伯特人身安全，将他调回到广东，此事也才算有了结果。

虽然事情未能办成，但这让禁烟协会的人明白一件事情：当下的中国还很弱小，别说民族独立，就连基本的权利和内治都要受到缔约国的干涉，这样一种处境，唯有自强自立，方能破除帝国列强的蛮狠。

参与禁烟行动的这群人里，就数夏秋最不甘心了，会议一结束，他便找了个卤煮摊位吃了起来，倒上一碗酒，看着门框胡同里里外外的人群，大都佝偻着脖子，丝毫没有精神气。他的心情愈加不爽，心里骂道：奶奶的，这世道何时能好起来啊。

骂骂咧咧的跟店家絮叨了半个时辰，酒也喝差不多了，才突然想起警察署里的阿海，一拍脑袋：呀，把我兄弟忘了。

要说这夏秋，真是命不该绝，当年被聂堂打断双腿，在北京城白雪茫茫的大街上爬了一个晚上才找到家铁铺店，取了暖，借了口热水喝，才把小命保住。

打铁匠是个安徽人，听了夏秋的遭遇，也是心疼，便将他带回了家中，命小女买来中草药，在家中住了两月才勉强能下地走路。这打铁铺的冯四自然也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这年头，谁家吃口饭都不容易，又不是大户人家，哪一顿不是算计着来，能让他在家中吃住一个月，可谓再生父母了。

而不知哪儿修来的福分，就遇上了这么一家好人。从那天起，夏秋便一改从前，再不当乞丐了。唐荀芳当年带人收拾聂堂的事他后来听说了，也知道大家一直在找他。可他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便没有再出现。

走出铁铺后，他便来到街上找事做，一开始就是些体力活，每次挣的钱他都会换成酒菜拿回去给冯四一家吃，自己从来不留一分。有一次在锅炉厂招工，他便报名参加了，车间领头见他踏实能干，试用三天后就将他留了下来。那天正好他值班，车间溜进来一伙贼人，想要盗取钢铁，让他给关进车间，来了个一锅端，前来处理的警队一眼就看上了他，说最近警队招人，问他愿不愿意去。他当然同意了，他还是乞丐的时候就知道当官的好处，别的不说，手里拿着警棍就摇身一变成了上等人，这可是他此生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岂会错过。

但要想真正进去，不交点大洋是很难办的。这不，冯四一听他要去警署上班，将辛苦攒下的二十元大洋给了他。

自那之后，他便将冯四当成了自己亲爹，不管如何忙碌，每天都要回来给冯四烧洗脚水，冯四媳妇跟人跑了，就剩下大女儿冯双双和小儿子冯海洋陪他相依为命。现在又多了夏秋帮着照顾家里，又混了份正经职业，从夏秋进警察署那天起，街边混混再不敢来骚扰冯四了。

去年春节的时候，冯四上外面做两套新衣服，让夏秋和冯双双穿上，在简陋的家中为他俩举行了结婚仪式。也算是真正的成了家人。

现在冯双双挺个大肚子，每天生活都很幸福，眼看孩子就要出生，只盼着夏秋能早点归家。但最近禁烟行动又紧锣密鼓的打了起来，每天都很晚回家。只要过了八点见不到夏秋，冯双双就开始担心起来。

但今天的夏秋要回去把阿海的事处理一下，因此就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虽然他在警署算不得什么大官，但经过这一二年的努力，也混了个不大不小副队长，来里面提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负责收押的警员需要夏秋出示保释证件，夏秋丧着脸说，“要拿东西？去，找英国佬要去，奶奶的，不把英国佬关起来，反倒要关自己同胞，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吗？”

就这样，阿海就被他带了出来。这才有机会听夏秋讲他这几年的境遇，阿海一听，对他肃然起敬，竖起了大拇指，“咱们几个，就你混的最好了。”

“对了，荀芳人呢，这两年在北京怎听不到他消息了，他可是个爱折腾的人，没有动静可不正常。”

阿海一听到唐荀芳，竟也跟着感叹起来，他回味道：“哎，你不知道，他啊，一气之下，南下了。走了好几年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一点消息也没有。”

夏秋这几年最挂念的就是唐荀芳，当年他们一起偷人吃喝，一起要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想起，心中不觉悲凉和伤感。

正好两位小乞丐从他们身边战战兢兢走过，被夏秋叫住了，“拿着，买身衣服，找点事做，下次遇见你还做乞丐，我送你们进警局。”

是啊，当年他做乞丐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以为要饭行乞是天生注定的事，根本就不敢想这状态能改变。现在他用自己的实际情况证明了乞丐也能有出头之路。虽说他比较幸运，但身边的阿海不也同样在体面的大使馆工作过嘛，尽管现在他丢了工作，可他已经丢掉了乞丐身份，获得了新生。

兄弟俩久违重逢，终究是要做点什么的。阿海见他的腿还有些瘸，想到了聂堂，“不如，今晚去一趟聂府？”

正合了夏秋的意，这些年他从来没找聂堂滋过事，但两条腿的仇他一直记着。现在又在公家做事，说远了，他跟聂堂都在为北洋政府做事，直接去挑事不但不好，凭借他目前情况，还不足以通过正当途径跟聂堂抗衡。

阿海的提议也无非就是过一把乞丐的瘾。

但如今的聂府他们再爬不进去了，两人在高高的围墙外面撒了泡尿，就算是一泄慨愤了。再之后，二人找了个馆子，足足了喝了两三斤酒，方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