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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真身，大家也都没算白来，有传言，杜德马上要把北京的生意交给杜鸿茗来做，这就意味着杜鸿茗极有可能会大力发展国外贸易，如此一来，北京城的丝绸和食品行业毕将受到进一步冲击。

一些坚持卖国货的老爷，这个时候根本无心站起来和杜鸿茗打招呼，坐在椅子上一口不吃。

杜鸿茗懂礼数，到场之人，每一个都得关照到。但也看出了这几位特例，便多了份心，来到几位跟前说起了心里话。

“几位叔伯，小侄初来乍到，杜家的生意多亏了诸位的帮衬才有今天的局面，这一点，小侄要替家父谢谢你们，如今洋货已成趋势，我不做，自有人来做。但杜家秉持着有钱大家一起赚的原则，能让大家多份机会，就定会帮诸位做好准备，到时候只需要大家多多支持就行。”

话音刚落，安定门的罗老爷就不高兴了，站起来予以回应，“哼，我们几个能来，看的是杜老爷面子，这些年确实没少关照我们，但我们也是有原则的，做什么生意自己说了算，就不用了你们杜家操心了。这个饭吃着不顺口，看来我们今天不该来。”

说着，罗老爷带头，几位爷也要跟着走，别人不清楚，卢老爷还不懂嘛，这几位老东西，满口的仁义道德和原则底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最清楚。杜德到现在都没说话，就是怕惊扰到这类人。

杜家虽然世代不为官，但没少跟官府打交道，做的也是正经生意，从来不攀扯政治上的事情。可近期府院之争闹了起来，上面筹钱置办军饷的事很快落到了他们这些商客身上。

说是借，但杜德很清楚，这种钱往往是有借无还，这在他数十年的经商生涯中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因此，此次将大家聚在府院，就是要商讨如何应对上面的催款一事。

直到宴会结束，趁着杜鸿茗出门去看同学的功夫，杜德才开始跟大家挑明话题，来到了后院的方厅议事。

一个个正襟危坐，心里头都各自站位，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害得失。现在段祺瑞正值气势旺盛的时候，一直以来也都以“共和”的姿态自居军中，近年来赢得了工商界的一致认可。

卢老爷坐在最后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意见，到了他这儿，自然也免不了说几句。大家也都清楚他是谁的人，只等他发言表态，也就知道如今时局是对是错了。

他手敲打着椅子，捋了捋胡子，起来给各位行了个礼，说：“张勋复辟一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段督办马厂誓师，做的事可谓人人拍手称绝，算起来，打入北京城也就不足半月，如今张勋下台，那复辟之事再无人敢提。这也算功勋至高的大事。现南方国民党同北洋政府又相对而望，战事一触即发。那吴子玉又在湖南一带练兵，我北京局势很不利啊。此时正是你我出力的时候，再不施以援手，万一两路兵马挥师北上，别说北京政府不保，届时你我这生意自然跟着泡汤了，那时候可不就是捐钱那么简单了。其中利害得失，诸位还是要考虑的。”

卢老爷的话一出来，杜德脸色马上不对劲了，坐在正堂的他咳嗽两声，打断了大家对卢老爷提议的讨论。

“打仗的事咱们管不着，政府财政吃紧与你我也无关联，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如今让我们拿钱倒也不是不行，但正如卢老爷所说，万一吴子玉打过来，就凭如今府院的力量，怕是难以抵挡，更何况，传言说，东北张作霖近日跟吴子玉来往紧密，想必也对北京起了主意。这样一看，咱们捐款，等于是白白浪费。还不如捐给难民百姓，讨个好名声。”

这帮商贩心里对北洋军还是有所打怵的，毕竟枪杆子在人家手中，他们再有坚定的政治立场，也没有枪杆子立场强硬。到时候真要挨家挨户来要钱，可就容不得他们好好商量了。

但也要考虑杜德的感受，毕竟在这里做生意还是要顾及杜德的面子。这样两难的境地也够为难大家的了。因此，在座的一听杜德的观点，都站起来予以支持，扬言绝不掏钱。

卢老爷算是吃了大亏了，表明了立场的同时，还把众人得罪了，成了明面上被针对的对象。

会议以杜德的立场取得胜利，但这样的胜利却是带着虚假成分的，因为两天后杜府就接到消息，那天参会的人，有两位已经携家眷离开北京了。

杜德并未失望，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这样的坚持和立场有用吗？他突然这么问自己，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更让他气愤的是，那天过后，居然有人已经偷偷的去了国务院，把大洋都捐上去了。那样的情形下，他组织大家集体抗捐的事肯定也被上面知道了。因此，杜德是惶惶不得终日。为了解决这块心病，他来到了曹元冲的府上。

杜曹两家可谓世交，过半生意都有往来，也因此，杜鸿茗在法国学习的时候就跟曹家小姐曹佩芳订下了亲事。杜德上曹府，就等于回了自家，关门说点什么也无需留心传出去，都是至亲，曹元冲害谁也不会害了亲家。

曹元冲从小走南闯北，杜德这个时候来找他，他自知何事。但就是不提，反而给杜德先上了一课。

按理说，杜鸿茗留学归来，按照先前定下的婚期，小女曹佩芳也该入住杜府，但杜鸿茗回国后，至今未到过曹府。这一点，曹元冲早就有意见了。正好杜德找上门来，就替女儿要了个说法。

“杜兄最近是真忙啊，听说鸿茗回国了？”

杜德一听这话，心里一紧，知道曹元冲要发难了，赶紧解释道：“老曹，鸿茗没上府里来？我专门嘱咐他要过来一趟的。这兔崽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曹元冲摆摆手，客气道：“诶，勿要怪鸿茗，此事怪我，前些日子我们一家回了山东祭祖，没来给鸿茗接风，我这闺女也不懂事，让她去找鸿茗，就是不去，说是生份，不敢去。你说说看，这可如何是好。”

曹元冲变着话的埋怨杜家也情有可原，杜鸿茗自回国之后便一直往法国大使馆跑，曹佩芳的事他可能早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杜德要不来一趟，还不知杜鸿茗欺骗了他。本想跟曹元冲谈谈捐款一事的苦恼，现在看，曹元冲反倒给他出了难题。

要说这曹元冲，在生意上也是能说上话的主，杜德从外面进来的货，走的基本是曹元冲的渠道，他卖的只是个名声，真正的流通渠道，还得曹元冲说的算。很多商品的流通，没有曹元冲帮忙，很难在北京推行起来，特别是杜鸿茗想扩展进口商品的市场，得罪了曹元冲可就不好办了。

虽然是既定的亲家，但现在曹佩芳没有得到实惠，曹家还能跟你好好做生意？长安街上排队等机会的人不知有多少，不差他杜德一个？

“这个兔崽子，曹兄请放心，我这就回去说道鸿茗，明日我亲自领人前来赔罪。”

匆匆来，匆匆去。自己的麻烦事还没解决，又要替儿子擦屁股，杜德在北京从商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就当爹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儿子却还在外面快活潇洒着。杜鸿茗显然还适应不了北京的生活习俗，整日泡在大使馆里，过着西式生活。

为了建立国内的流通渠道，他必须请大使馆出面，在海关那边拿到通关证明才行。虽然他爹有这方面的人脉，但杜鸿茗想自己来做这些事，他要做的是大场面，在他眼里，做进口商品贸易，就要铺开场面大干，既然外面东西好，就要集全力推行。

阿海现在已经成了大使馆的一名安保人员，作为在这里工作的中国人，能穿戴整齐的为西方政府效力，在阿海看来，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誉了。这得益于英国人罗伯特对他的照顾，有时候，他边工作边在想，“要是这辈子能跟着罗伯特去一次英国就好了，那样的话人生就完美了，到时候比鹤老爷还要牛气了。”

当然，除了在大使馆工作，有时候阿海会替罗伯特处理一些个人的私事，跑个腿，送个信，或接个货。他从小便伺候老爷，这点事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因而生活和工作也都很充实，自觉成了个上等人士。

那天杜鸿茗来的时候，正好阿海值班，他见谁来都要检查证件，尤其是中国人，没有介绍信他是绝对不让进的。

杜鸿茗是这里的常客，跟法国馆的人很熟，介绍信自然也有，但正好今天没在身上。就这样，被阿海拦了下来。

阿海看不到证件坚决不让他进，他在这也有几年时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管是官商还是媒体学生，到这里都要讲规矩。

杜鸿茗从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问他，“你一个中国人，不给中国政府站岗，怎么跑这来了？”

阿海斜着眼，蔑视杜鸿茗的嘲讽，回了一句：“我站岗怎么了？你一个中国人，不在外面走，上外国大使馆晃荡什么？”

杜鸿茗笑了笑，“我是来谈贸易的事，跟你说了也不懂，耽误了我的事，法国馆的人会找你麻烦的。”

说着便要硬闯，此事正好被罗伯特看到，便走了过来，两人一交流，罗伯特赶紧让杜鸿茗进去，示意阿海就此作罢。

杜鸿茗摘帽谢礼，回头对阿海说了一句：未来的中国只有西方思想可以救活，你的思想太落后，在这里工作，不行的。

阿海听这话，像是在骂他，可又听不出更深一层的含义，朝他不服气的瞪了一眼，就此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