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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当一个人因为饥饿,寒冷而导致肌体营养的缺乏,那很可能他会在道德层面也随之营养匮乏。

林家世代在北京城生活,到林潇寒他爹这代的时候,已经有了些起色。在京城当个不大不小的文官,也还算清闲,但近些年战事连连,文官的日子也不好过。

袁世凯入京后,革了她爹的职,新军又三番两次到府上搜查革命党,说他爹是窝藏革命人士的共犯。无奈之下,双方发生火拼。林潇寒便是在暴乱中和父母走散的,这一走就没了相聚的时候。一个人在北京城晃晃悠悠,家里亲戚一听他爹跟北洋军有过节,都纷纷避之不及,她也自此没了去处。

只是这天涯沦落人甚是可怜,为了谋生,身上首饰钱财都用完了。正好在这冰天雪地的胡同巷子里让胡三娘给捡了一漏。说什么也要将她请回云芳书苑当陪酒,若不是遇见唐荀芳,不敢想象她那万劫不复的生活会让她走向何种境地。

唐荀芳破衣喽嗖,站在林潇寒面前,才到她肩膀高。一问才知,她都十六了,足足比唐荀芳大了四岁。不过,她看这位小兄弟,却是出了奇的喜欢,主要是他一身装扮实在是滑稽得很。

两人站在一家茶楼大堂,若不是看林潇寒装束规矩,早就将二人打发出去了。

她指着唐荀芳衣服说,“你衣服都这样了,还怎么穿。不如你跟我去个地方,我给你拿一些取暖吧。”

唐荀芳只见林潇寒看他的眼神充满笑意,这个年芳十六的女子生了一副美人胚子的皮囊,说话间谈吐得当,不急不躁,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她那白里透着红的脸蛋像是用笔刀雕刻过一般,一棱一角都恰如其分,显得十分得体。

唐荀芳从来没这么看过女孩子,他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从容回道:“哎呀你看我这衣服,穿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遇见生人就不好意思,成了这般模样。实在窘迫得很。”

林潇寒又笑,“你何时穿的它出门,你这个小兄弟说话怪怪的,难不成衣服破了是我的原因?”

唐荀芳挠挠头道,“两年前我就穿出来了,你看,如今我这身行头,只能出门要饭了。”

“你这兄弟伶牙俐齿,没想到身世可怜,你我同命相怜,今日受你搭救,不论你我大小,我就叫你声恩人吧。日后我若长了本事,定会报答于你。”

唐荀芳一听要报答他,突然不高兴了,他甩着袖子说道,“这北京城受苦受难之人多了去了,我天生爱管闲事,都要如你这样报答我,恐怕我家院子都塞不下了。报答的事就不说了,还是说说你的打算吧。”

林潇寒从兜里掏出最后几个子,招呼伙计上了壶热茶,让唐荀芳坐下说话。这是唐荀芳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喝一个女孩子请的茶,坐下来的一刹那,也就浑身起了不自在。

林潇寒边倒茶水边说,“我还没想好,家父或许带着母亲回河北老家了,我打算回一趟老家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再另做打算。”

唐荀芳一听,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再看看自己,也没有能力挽留人家。自己一介草夫,又混为了乞丐,再怎么也不能让人家跟他一起去要饭为生啊。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有回家的希望,只是这一路上变数太大,说不准再碰见什么坏人,到时候身边没个照应的人,再搭了性命就不值当了。

正想到这里,唐荀芳突然想到个人,伸手拍了下桌子,把林潇寒吓得大叫一声,“呀。”

“你看我,怎么没早点想到,我那兄弟孙茂书正是你们河北人,我让他送你回河北,等你安全到达他再回来,如何?”

林潇寒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按理说,初次相识的人哪会有那么多帮衬的事,救她一命就算是莫大的恩情了。如今又要亲自派人将她送回去,实在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故连连摆手道:“不敢麻烦恩人了,我自幼识字,见多识广,我上火车很快就能到,你有你的事,不敢再打扰了。”

唐荀芳也摆摆手,“我能有什么事,一个臭要饭的,只要你不嫌弃,咱俩喝完这碗茶,跟我去见孙茂书就是。”

见唐荀芳如此盛情,林潇寒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拒绝一个熟人容易,拒绝陌生人的热情,可是需要点勇气的。想来想去,也是怕再有不测,也就应了下来。

等两人喝完茶,又聊了些家常,才从茶馆退了出来。这个时候,聂督队府门外的几个人已经冻成了冰棍。

按照唐荀芳之前的交代,说好办完事就在这相聚的,可一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唐荀芳来。要知道他跟美人热喝茶去了,照阿海的脾气,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因此,当他带着林潇寒来到几个跟前的时候,他并没让他们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说两人迷了路,到现在才找到地方。

这是阿海第一次看见林潇寒,他比她年长一岁,人姑娘一露脸,他那眼睛就转不动了,就连唐荀芳跟他撒谎他都听不出来了。

林潇寒感觉到了那丝尴尬,把脸稍微低了下去,朝唐荀芳身后挪了挪。唐荀芳一眼就看出阿海的心思,提高嗓音道:“干什么,眼睛往哪看呢,跟你们说,她爹可是这京城的大官,你们哪只眼睛再不老实,小心被挖去钓鱼。”

宋家兄弟老实本分,看见林潇寒这样的美人也无动于衷,就像两根木头,全然不懂儿女情长之事。但阿海就不一样了,这么个岁数也到了思前想后的时候了。看见美人一时失态也属正常。

但他那点心思还没等发作就让唐荀芳给按住了,他把孙茂书从阿海身后拽出来,对林潇寒说,“我这兄弟最会照顾人,从小到大什么也不会,就只会照顾妹妹了,这一路上你就放心吧,保准让你安全到家。”

这之后,才告诉孙茂书要出趟远门。阿海一听不愿意了,急忙跳出来争取机会,“荀芳,你不够意思啊,你看,我来分析分析,小孙呢,还有妹妹要照顾呢,我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的,再说了,论伺候人,我什么出身你不是不知道,还能差的了事?让我去吧。”

唐荀芳对阿海确实有些不放心,他这个人生存能力强,可就是情商低脑子笨,做事欠思考,空有一身蛮力,就怕用错了地方,再把人林姑娘给耽误了。

索性打消了他积极性,拍了拍孙茂书肩膀,“好了,你去就你去,你自跑出来就没回过河北,要是顺道啊,你也回去瞅一眼。”

“他爹娘都没了,还瞅什么,依我看……”阿海还不甘心,又跳出来插画,唐荀芳握起拳头比划两下,“你要有力没处使,翻进去干点事?”唐荀芳看了眼聂督队家的围墙,示意阿海该干正事了。

事已至此,阿海也不再纠结,只是心中所想成了泡影,多少有些遗憾。不管那林姑娘如何让他不能自已,生活的实际问题还是要解决,更何况,收拾聂督队的另一个目的还是为了给夏秋出气。

林潇寒头一次见别人翻墙偷盗,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整个过程就好比自己做贼一样,既害怕又紧张。孙秋雨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每次她的作用就是放风,说白了,就是个闲置。但长期处在这个位置,也是经历过诸多心理历程的。从害怕到熟悉,再到麻木。

她拉着林潇寒的手,那是双丝滑柔嫩的手,相比之下,自己的手简直就是块红薯,常年也不洗,早就变得不堪入目了。

“别害怕,他们都厉害着呢,一个比一个能耐。”

林潇寒一听这话,被逗笑了,她头一次感到,做乞丐也有开心的时候,他们这个年纪,就是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年纪,偶尔跟生活开个玩笑,也能暂时忘却掉生活的苦难。反倒成了有趣的事。

唐荀芳他们翻进去的时候,府里的人已经睡熟了,阿海先跑到厨房端了一盘碎肉给院子里那狗吃上,然后顺势将其捉住,找了根绳子把它嘴巴捆上,哥几个才开始“光明正大”的搞事情。

他们非但把厨房掀了个底朝天,还从储藏室顺走了几个值钱的玩意。但打开大门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却被聂堂发现了,他大喊一声,“大胆贼子,给我站住,报上名来。”

唐荀芳咧嘴一笑,让大家快撤,他一回身,大骂一句:“狗官,爷爷叫唐荀芳,就偷你怎么了。”

聂堂拿起枪便朝这边射了过来,唐荀芳兔子般一跳,躲到马路,众人拿着战利品,消失在夜色中。

那天晚上他们连夜将偷出来的东西换成银元,一部分交给孙茂书和林潇寒,作为前去河北的路费,剩下的钱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换成了土鸡蛋,给露宿街头的同行发放,剩下的一人换了身行头。

唐荀芳说,从今以后,他们就要和乞丐说再见了,从今以后,他们要自立根生,靠双手养活自己。因为从过去两年的乞丐生涯来看,这个行业非但给不了他细心读书的条件,还让他滋生了不少毛病。尽管他有意克制,可一旦形成了某种生活常态,就会被这种常态吞噬和捕获,总有一天会全盘归尽于它。 j0H2q2SsLwqo9QZaS+S62TT7k+oBZPf7nMOYTNpWYLAiDKKRyva5OWffz/SZC62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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