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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您确定要暖宝宝吗？”
“是的。”
“还要一盒姜贴？”
“是的。”
……
7月中旬，三伏天的中午，宁康药房的小服务生犹犹豫豫的递给一个女人两包火辣辣的姜贴和暖宝宝，此女面色苍白，神情淡漠，身材纤瘦的像风的影子。
服务生默默看着女士推门走出药房。
穿过人群，走进垃圾箱旁边，她果断的撕下姜贴，在前胸、后背、神阙、命门各自贴满。
然后，又在衣服外侧，覆盖好一层暖宝宝助热。
抬头，是火辣辣的太阳，同她身上的姜贴一样火辣。
她找了一个正对着太阳的位置坐下，双腿盘绕，紧闭双眼，头顶直冲冲的对着太阳。
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神色愕然。
三伏天的中午，炎炎烈日之下，所有人都恨不得钻到冰柜里才能保命，而她，竟然贴了一身暖宝宝，晒太阳……
此女有病？
此女有病。
……
通惠医院三层，人潮鼎沸，来自全国的病患挤在中医科的候诊大厅，有的神情淡漠，有的焦虑不安，还有的正在互相攀谈病情，分分钟能产生一对“同命相连”的难兄难弟，或者难姐难妹。
如今这世道，哪里都不如医院人多，实体经济不景气的日子里，各大商场应该都很羡慕医院的日常流水。
吴伊提前半小时到候诊厅等待，手里捧着一杯姜汤，喝的不紧不慢，全脸无汗。
浓浓的姜味儿传播的越来越远……
耳边传来附近蟋蟀般的小交流：
“那女的，大三伏天的，喝的姜汤？”
“好像是，妈呀，我都要热死了……”
“她还贴了一身暖宝宝？”
“好像是，妈呀，我都要热死了……”
……
“请吴伊女士到 702 诊室就诊。”
听到叫号，暖宝宝女士站起身，拿着挂号单走向诊室，轻轻推开门的刹那，她顺势回头凝望了一下那两个交流鬼。
三伏天，被喝着姜汤、贴着暖宝宝、面色苍白的女人慢悠悠注视，两个交流鬼突然感觉浑身不适，暗暗发抖……
一股凉凉的酥麻之意从后背慢慢攀上脖颈。
什么玩意，会在大夏天的也觉得寒冷？
什么玩意，走起路来像风儿的影子一样？
什么玩意，眼神飘飘荡荡丝毫没有生气？
两只交流鬼颤巍巍的对视了一眼。
我的妈呀……
心尖颤颤，两只交流鬼握住了双手，一起看向 702 诊室，总觉得里面传来一股阴气。
时间过去了一分一秒，里面的女子进去了许久，超过了平均时间的二倍。
20 分钟过去了，她还没有出来。
30 分钟过去了，她还没有出来。
两只交流鬼心里默默的询问：702 的大夫，你还好吗？
大夫：我不好。
……
702 诊室内，知名专家廖以葨望着对面这位惴惴不安的女子，有些无奈。
她已经针对用药问题纠结老半天了，像一个来自高层视察的领导一样，对着手机里的“中药百科大全”APP，把他开的药方里的药性一个一个研究了个遍。
她已经严重拖延了他的看病时间，但以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他还是给了这位女性足足十分钟指手画脚的时间。
要知道，他的号可是很难挂的，全国慕名而来的患者络绎不绝，都在外面候诊厅排着长队，能如此容忍她的胡搅蛮缠已是极大的仁慈。
“这个不能加！”女子指指电脑屏幕上的“百合”二字，口吻坚定：“凉性的！”
此女吴伊，25 岁，不知名网络主播，单身未婚，刚刚经历过半年的怪病折磨。
半年前因直播一款烂脸产品被网暴引发肠胃不适，没想到越治越烂，因为误食了诸如“牛蒡子、黄芩”等大寒的药物，损伤了身上的大部分阳气，导致成为极度阳衰的阳虚患者。
即使是三伏天，她的胸腔也无时无刻不裹挟着一团浓浓的冷气，顺着头顶呼呼的往外冒，就像一台高速转动的冰柜。
但她的阳虚，和其他阳虚患者又十分不同。
别人都是手脚冰凉，四肢厥冷，而她……
四肢暖和的很，寒气只来自脏腑，一股巨大的冰冷风暴在胸腔骨内盘旋，身体温暖，而五脏六腑皆是团团冷雾。
就连头颅里都仿佛被灌了厚厚的一层冰渣。
哪怕是咬一口西瓜，胸腔骨都立刻冻的像冰一样。
一碗滚烫的姜汤喝下肚，很快就被她的内脏冰成一碗凉汤。
她常常怀疑自己是一只活着的……鬼？
所以，就凭现在这副“活鬼”相儿，她绝不允许有任何凉性药物再次侵入她的身体。
注意，是任何。
看着传说中的廖大专家，吴伊颇有不满，压抑住在胸口环绕的冷气，提醒道：“我现在连黄瓜都吃不了。”
黄瓜寒凉，有清热作用。
她吃上一口，就……冷。
廖以葨，28 岁，年纪轻轻已是中医界的一个神话，能凭借如此年纪，便坐上北城中医医院脾胃专家这把交椅，没些实力，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电子药单，再看看目光坚定的吴伊，解释道，“你心火太重了，百合属补益药，而非清热药，它清的是你的虚火。”
虚火？
吴伊抚住自己的胸口，此时的胸腔正散发出刺骨凉风，她分明觉得自己的脏腑里能开一个溜冰场。
“不能！”她笃定道，同时双眼像仓惶而愤懑的兔子，恨恨的看着眼前麻木不仁的专家。
刚刚她形容自己的胸口为冰柜，以为他会震惊，没想到他连头也没抬，只是波澜不惊的“嗯”了一声，跟没听见似的。
照正常逻辑，不是该惊讶的抬起头，再狠狠的“啊？”上一声。
可他没有，光看他这闷塌塌的样子，就让人觉得不放心。
“我只觉得冷，没有火。”吴伊再次强调。
廖以葨抬头看向吴伊。
对上他的眼睛，吴伊心里咯噔一下。
这双眼睛沉静幽亮，眼窝略深，两颗瞳仁像锥子，锐刺刺的，有些怕人。
眼珠太过浓黑，泼了墨似的，似乎把全部情绪深深隐住。
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廖以葨：“伸舌头。”
声音暗沉，无情绪起伏，一点也不亲民……跟她胸腔里的大冰箱倒是挺搭。
吴伊垂下睫毛，心里更凉了，不紧不慢的张开嘴。
嚯的一下，一张大胖舌头从口腔里探了出来。
廖以葨定睛看着。
舌体胖大，像一条被水泡过的小船，舌边两侧的齿痕十分严重，是脾湿的表现。
舌头表面白苔厚重，的确如她所说，是寒性体质，白苔下面的舌体呈现若隐若现的紫红色，说明体内有淤，有气滞血瘀的征兆。
但是……
廖以葨再次观察了一下她的舌尖。
舌尖鲜红，与厚白舌苔形成鲜明对比。
舌尖主心，这是典型的情志不顺，虚火上炎。
她只是阳气太弱，虚火的内热感被冷气覆盖了，她感觉不到而已。
但这道理显然和这位暖宝宝女士说不通。
廖以葨又打量了一下这位暖宝宝看着自己的眼神，谨慎又质疑，不安又忐忑，玻璃珠似的眸子里一片紧张。
可能是过去错药吃太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别紧张，你仔细感受一下。”廖以葨耐住性子，尽量放平语气，“在你心口冷的同时，有没有觉得同时也有隐隐的烧灼感？”
呃？灼烧感？
吴伊再次捂住了胸口，仔细感觉了一会儿，好像，是有点吧……
又冷……又热？
这什么鬼？
她的双魂再次被震惊。
为什么说是双魂呢，因为自从她治病一来，一路治一路错，种种疯魔的经历已经严重震撼了她的灵魂。
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乐观坚强的她，一个是敏感脆弱的她，两种性格不分时间地点交叉出现，她称自己为“双魂女侠”。
此时，与廖以葨对话的是她的第二人格：脆弱女士。
那个曾经坚强的、乐观的、阳光的、不知疲倦的坚强女士此刻变成了一只小蚂蚁，暗搓搓的躲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最近脆弱女士出现的有点频繁，经常跟朋友聊着聊着天就瞬间出现，然后满脸落寞消沉，每当此时，她的朋友们就会无奈的宣布：脆弱女士又出现了。
不仅如此，还有忐忑女士，纠结女士，懊恼女士，徘徊女士。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只能说，吴伊这半年的经历实在是太魔幻了。
原本只是普通的胃炎，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天赋异禀，越治越烂，竟一步步沦为阳衰。
阳衰不仅生内寒，还生胆小鬼，如今的吴伊已经成了一只正经八百的虚货，连心都是虚的。
记得最严重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像一台不用插电的电冰柜，心肝脾肺肾全都呼呼的冒冷气，像结冰了一般。
所以，这些恐怖的经历让她不得不对用药方面极为谨慎，虚火不虚火的，她现在并不很在意，她所知道的就是，百合是凉性的，是凉性的，是凉性的！
重要的“凉性”吼三遍。
“我吃口黄瓜头顶都冒凉气！”吴伊板着脸，再次强调了一遍。
她十分怀疑刚才她所描述的“大冰柜”症状，眼前这位专家根本没有认真听。
廖以葨看看脸色苍白的吴伊，又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再次过去了五分钟。
他竟然因为一位“百合”与病人足足争论了五分钟，真是活见鬼了。
廖以葨耐着最后的性子解释：“百合属补益药，非清热药。它补的是你的阴，清的是虚热，你不用担心会寒凉，你看见了吗，这里有桂枝。”
“桂枝，温通经脉，入心、肺、膀胱经。它可以温补你的心阳，刚好平和百合的凉性，一阳一阴，一温一凉，阴阳双补，明白吗。”
他说的平和，吴伊垂着一张脸，心脏却砰砰乱跳了好几下。
她听见“阴”这个字就想发抖，这些日子，她多喝几口水身体都会冷起来，似乎只有辣椒才能缓解她身体的寒冷。
她冷，她阳虚，她不要阴，她要阳，她要大太阳！
她瞧了瞧廖以葨，又瞧了瞧这张电子药单，淡淡道：
“可是，桂枝才有 6g，而且只有桂枝。”吴伊脸色沉下来，“我这么冷，不需要什么肉桂、附子之类的热性药物，补补火力吗？”
齐衡给她看病的时候，重用附子和干姜。
懂一点中医的都知道，附子乃中医届里的火神，是补阳气的第一药物。
它就像一个大纯爷们儿，能叫嚣着把体内的一切阴寒全部驱除。。
齐衡说了，她火力太弱，非附子不能救。
可是看看这大专家的药方，里面只有温性的桂枝，而且才 6g，喂鸟呢？
“你气阴双虚太虚，不适合用大辛大热的药，需要缓补，现在重用附子，你会虚不受补。”
虚货暗沉的脸色又加了一层薄雾。
气阴双虚……
虚不受补……
缓补？
她脑子里疯狂转了转这几个词……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可是……
她阴着一张小脸转了转眼珠，望着廖以葨，脱口的一句话干脆而有力：“可是，齐衡说了，阳能生阴！”
嗯？廖以葨蹙了蹙眉。
齐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