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周末,我八点钟来,不需要赶时间,因为八点钟所有有钱人都在睡觉。酒店将他们纳入怀抱,安稳地摇晃,就好像自己是世界中央一枚巨大的贝壳,而他们则是珍贵的珍珠。远处某个地方汽车醒了过来,地铁则引得小草尖微微颤动。而冰冷的阴影仍旧覆盖着酒店的小花园。
我从花园一侧的门进来,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它混合了清洁剂、洗过的内衣和因承受不住来来往往的人而流汗不止的墙壁散发出的气味。电梯——长宽都是半米——停在我面前做好了服务的准备。我按下了四楼的按钮,去我的上司朗小姐 那里听指令。当电梯升到二层和三层之间的时候,我脸上总会闪过类似恐慌的表情,我怕电梯停下,怕自己永远留在这里,就像细菌一样,被困在首都饭店的身体里。而酒店醒来以后,就开始慢条斯理地将我消化,撬开我的思想,将我身上还残留的东西一并吸收,在我无声地消失之前,将我变成它自己的养分。但是电梯仁慈地将我放了出来。
朗小姐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眼镜架在她的鼻尖上。所有客房服务员中的女王、八个楼层的女主席、上百个床单枕套的服务员、地毯和电梯的女管家,以及扫帚和吸尘器的女侍从官,就应该打扮成这样。她越过镜片看向我,然后拿出专属于我的卡片,上面的空格和空栏里是整个二层的检查结果,每个房间的情况。朗小姐从不注意酒店里的客人,可能他们对于更高级的工作人员来说更重要,尽管很难想象有谁能比朗小姐更加重要,更加尊贵。
于她而言,酒店就是一个完美的结构,我们必须精心呵护的鲜活的存在,虽然它一动不动。当然,人们或匆匆,或缓缓地在酒店里流动,将它的床铺捂热,从它铜制的乳头吸水喝。但是他们只是过客,总会离开,而我们和酒店则留在原地。所以朗小姐向我描述房间的时候,总当它们是“被临幸的地方” ——永远都用被动语态:“被占用的”“被弄脏的”“被留下的”“暂时被解放几天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会不满地看着我俗气的衣服和脸上残留的、匆忙化的妆。而我已经手拿写着朗小姐漂亮的,有点像维多利亚时期书法的笔迹的卡片顺着走廊走了,一边放松自己,一边还要思考策略。
然后我便不自觉地从后勤区走到了为客人准备的地方。我是通过味道认出来的——我必须抬起头才能将其区分。有些时候我能区分:有的房间闻起来像男士阿玛尼或者拉格斐,又或者像浓郁典雅的宝诗龙。我是通过在“时尚”网站购买的便宜试用装认得这些气味的,我知道那些小分装瓶长什么样。还有粉饼、抗皱霜、丝绸、鳄鱼皮,洒了一床的金巴利,给温温柔柔的棕发女孩抽的“随想曲”牌香烟。这就是二层独有的气味,但还不是所有的味道——应该只是第二层独特气味的前调。在我赶去自己储物间的路上,我就会像认出老朋友一样认出它。而在储物间里总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