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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

6月12日 星期五

我希望能够完全信任你,因为我对谁都没有完全信任过。我也希望,你能够给我最大的支持和安慰。

6月14日 星期日

我就从得到你的那一天开始写起。

6月12日,星期五的早晨,我六点就醒了。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但是爸妈不允许我起得这么早,我只好克制着好奇心,一直等到六点四十五分。我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便向餐厅跑去。小猫莫杰迎上来蹭着我的脚,亲热地欢迎我。

七点刚过,我去见了爸爸妈妈,然后跑到客厅,去看大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是我看见的第一个礼物,可以说是最漂亮的礼物。然后我看到了一束玫瑰、几朵牡丹和一盆植物,这是鲜花的祝福。爸妈送给我很多礼物,有一件上衣、一大堆糖果和点心、一组拼图玩具,还有一本很著名的书叫《暗箱》。

后来,我的好朋友妮莉来叫我,我们一起去上学。我把糖果和点心分给老师和同学们,然后上课。下午活动课上完后,同学们都围着我祝我生日快乐。女同学送给我一本很漂亮的书叫《荷兰的英雄故事》。我还得到了一幅字谜、一枚胸针,还有一本引人入胜的书《黛西的山中游记》,真让人高兴!

6月15日 星期一

星期日的下午我们举行了一个生日聚会,来了许多男孩子和女孩子。我们班上的同学现在都喜欢看有狗演员林丁丁的电影,大家对它非常着迷。

我先说说班上的同学吧。

妮莉和桑妮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我们好多年来一直在一起。直到最近,桑妮转到另外一所学校了,她在那里有了新的女伴。在这期间,我在犹太中学认识了奎琳·凡·马森。我们很投缘,现在她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妮莉现在也有了一个新的好朋友叫伊尔丝。

关于男生,能说的可多了。但是真写起来,就没有那么多。

6月20日 星期六

我有好几天没写日记了,因为我要想一想我记日记的意义。像我这样一个人,将要记一本日记,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因为我从来没有写过日记,而且我觉得以后不管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会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的想法感兴趣。不管那么多了,既然我想写就写下去吧。况且我有那么多的心事,写一写就会轻松许多。

“纸比人有耐心。”每当我觉得有些无精打采的时候,尤其是在家中双手托着下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就会想起这句话。我常常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数时候我坐在同一个角落里,在那儿左思右想。真的,纸比人更有耐心!除非我找到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否则我会一直写下去。但我并不打算在什么时候把这个硬皮日记给别人看,最多是给朋友看,其他人也不会感兴趣的。

我之所以把自己的心事都写到日记里,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也许人们难以理解,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为什么觉得这么孤单呢?我要解释一下,实际情况我并不孤单。我有深爱着我的双亲,一个十六岁的姐姐,还有三十几个可以叫作朋友的人。在学校里,有一大群男生喜欢我,他们常常向我投来讨好的目光。上课时有的男生还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捕捉我的身影。我还有一些亲戚,有叔叔、婶婶和阿姨,是一个美满的大家庭。看起来我什么都有,但只是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我和我的熟人以及朋友们在一起时,一般只是说说笑笑,谈一些普通的日常事情。我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完全袒露出来,也不能与朋友推心置腹。这也许是我的错误,可能是我缺乏足够的自信。但情况总是这样,也难以改变,真是很遗憾。

正是这个原因,我开始写日记了。这本日记就像我等待已久的一位朋友,它在我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我不想像大多数人那样,在日记里只记一些日常事务,而是要把这本日记当成我的朋友。在这里,让我给这个朋友起个名字吧,就叫吉蒂!

如果没有一点开场白就这样直接写下去,可能谁也无法听懂我与吉蒂的谈话。因此我先讲讲我的情况,尽管我不太喜欢多说。

我的父亲奥托·弗兰克是一位最可敬的人。他在三十六岁的时候才娶了我的母亲,那时她二十五岁。我和姐姐玛戈都出生于德国的法兰克福,她是1926年出生的,我生于1929年6月12日。因为我们是犹太人,所以在1933年,我四岁的时候,全家移民到荷兰。父亲到荷兰欧培克公司当了总经理,这家公司做与果酱有关的业务。公司与另一家做香料的吉斯公司在同一幢办公楼里。

我的母亲艾蒂丝·赫德·弗兰克把我和姐姐暂时送到外祖母那里,她随父亲先到荷兰安下了家。几个月以后,我和姐姐也来到荷兰。

我上了两年幼儿园。六岁时开始上小学,一直上到六年级,毕业后进入犹太中学。姐姐玛戈也在这个学校。

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生活充满动荡,留在德国的亲戚受尽了纳粹的迫害。1938年的大屠杀之后,我的两个舅舅逃往美国。我的外祖母几经辗转,终于来到我们这里,当时她已经七十三岁了。

1940年以后,就更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先是战争,然后是德国纳粹入侵荷兰。犹太人的苦难开始了,一连串的针对犹太人实施的专制法律出台。法律规定,犹太人必须佩戴一颗黄星;犹太人必须交出自行车,并且不许乘电车;犹太人自家的汽车也不能开;犹太人只许在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才能去买东西,而且只能进犹太人开的商店,包括理发店;晚上八点到早晨六点,犹太人不许上街,也不许出现在花园里或阳台上;犹太人不能进电影院、歌剧院等所有的娱乐场所;犹太人不能使用游泳池、网球场和曲棍球场,不能参加任何体育比赛;犹太人不得进入基督教堂,也不能到基督徒家中去;犹太人的孩子只能上犹太学校等等。这许多禁令使我们整日生活在惊恐之中。奎琳常常对我说:“我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敢做,因为我害怕一做就犯禁。”

今年1月,我的外祖母去世了。她的去世使我非常难过。没人知道我有多么爱她,一直到现在,我仍在怀念她。这次我过生日的时候,也为外祖母点亮了蜡烛。

我们一家四口过得还算不错。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到了我正式启用日记的这一天。

6月20日 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我们就这样开始吧。现在家中非常安静,爸爸妈妈出门了,玛戈和一些同学到一个朋友家中去打乒乓球。近来我也很喜欢这项运动。伊尔丝家里有打乒乓球的设备,她很欢迎我们几个女生到她家的大饭厅里打球。我们都特别喜欢吃冰激凌,尤其在夏天,打完乒乓球后会很热,我们就一起跑到冰激凌店去吃冰激凌。我们常常光顾两家冰激凌店,一家叫“绿洲”,一家叫“海豚”,这两个店允许犹太人进去。店里面的人总是满满的,我们总会碰到认识的男生,所以我们不用担心钱包里的钱是多还是少,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有人为我们付账。要是碰上那些崇拜或是追求我们的人,他们请客给我们端上来的冰激凌,多得一个星期也吃不完。

你大概很惊讶吧,我们这么小小年纪,就有追求者了。很遗憾,这种情况在我们学校挺流行的。比如一个男生问我,他是不是可以和我一块骑自行车回家,可以肯定,问我的这个男生一定是想追求我。他同我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看。但是,过一会儿他的热情就会冷却下来,因为我根本不理会他那热情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往前骑。假如他太过分了,再胡言乱语,我就摇晃一下自行车,使我的书包掉在地上。这个男生赶紧下车,帮我捡起书包,我就趁机换了话题,他也无话可说了。这算是比较单纯的男生。当然,还有那么一些人,有时会向我飞吻,或是想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他们算是找错了人。这时,我会拒绝和他们一起走,或是告诉他们,我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让他们明白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吉蒂,我们今天的谈话已经奠定了友谊的基础。明天再聊!

安妮

6月21日 星期日

亲爱的吉蒂:

我们学校的老师很快就要开会了,决定哪些同学升级,哪些留级,所以同学们都人心惶惶的。班里有一半的人在打赌,赌到底谁将留级。坐在我旁边的两个男生已经输光了他们所有的零花钱,他们从早到晚不停地打赌:“你留级!会?不会……”我和另一个女生取笑他们,笑得肚子都疼了,也无法使他们安静下来。照我说,我们班上的懒虫太多了,有四分之一的人应该留级。但是,老师的想法是世界上最难猜测的,也许这次老师们会大发慈悲吧。

我们班的女生一般都会升级的,我更不用为自己担心。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一直相互鼓励。

我和所有老师的关系都很好。我们一共有九个老师,七个男的,两个女的。只有教我们数学的一个很古板的吉希老师,有一段时间对我不太满意,因为我上课太爱讲话了。他在课堂上曾一再警告我,可是我总不改正。他便单独给我指定了一份惩罚性的作业,让我写一篇作文,题目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唉,这个题目怎么写呀?先不想这么多,我把题目抄下来,把作文本放到书包里,像平常一样回家了。

晚上,我做完了其他的作业之后,把这个作文题目放在了面前。我咬着钢笔的笔头,开始思考。我可以随便乱写一通,或是把字写得大一些,多留些空格。但是,我不想这样做。我一定要写出让人信服的论据,来说明多嘴多舌也是有原因的。我想呀,想呀,灵感突然来了。我不停笔地写了满满的三张纸,并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我是这样写的,多嘴是女人的特性,我的妈妈也是这样,这有遗传的原因。要想克服遗传的毛病,这是很难做到的。

吉希老师看了我的作文,放声大笑。下一节课时,我忍不住又在说话。他便又给我出了一篇作文题目,叫“一个不可救药的多嘴多舌的人”。这篇作文我也按时交卷了,并且专心地上了两节课。

到了第三节课,我的毛病又犯了,他实在忍无可忍,大声说:“安妮,因为你的多嘴再写一篇作文吧,题目是‘嘎嘎嘎的多嘴小姐’。”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也不得不笑了。

我为“多嘴多舌”的作文绞尽了脑汁,似乎再也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我的好朋友妮莉诗写得很好。她建议我把这篇作文写成诗,并且把写诗的技巧传授给了我,这使我信心大增。吉希老师想让我出丑,这次我倒要让他知道一下我的才能。

一首长诗写完了,看来非常成功。诗中写的是一只鸭妈妈、一只天鹅爸爸和三只小鸭子。小鸭子因为整天嘎嘎嘎地叫个没完没了,被天鹅爸爸一气之下咬死了。幸好,吉希老师理解了我的这个玩笑,并在班上朗读了这篇作文,还加了评语。从此以后,尽管我有时还会在课堂上讲话,但再也没有得到他的额外的作业。最近,吉希老师也常讲讲笑话呢!

安妮

6月24日 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天气热极了,稍微一活动就会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可是在这种大热天里,我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只能靠步行。现在我才感觉到乘电车有多么舒服,特别是通风的电车。但是现在不允许犹太人乘车,我们只能用两条腿了。昨天中午约好要去看牙医,那家牙科诊所距离学校有很长一段路。幸好,那里的人挺和蔼的,还提供喝的东西,尤其是牙科医生的助手对我真的很好。我下午赶回来上课时,累得差点睡着了。

现在只有一种交通工具允许我们使用,那就是渡船。在约瑟夫·伊色雷卡德停着渡船,只要我们要求摆渡的船夫送我们,他就会把我们送到对岸。现在我们犹太人的日子不好过,也怪不得荷兰人。

马上我就可以不用再去上学了!过复活节时,我的自行车被偷了。妈妈的自行车已经被爸爸送到熟人那里保管起来。幸好暑假就要到了,还有一个星期,我总算就要熬出头了。

昨天早上,有一件有趣的事。当我从以前放自行车的地方经过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有个男生在我身后。我想起来,前天晚上我在一个朋友家里见到过他。他很腼腆地进行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赫里·戈尔贝格。我不明白他有什么事情,但很快就搞清楚了,他问我能不能同我一起到学校。尽管我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坦然地说:“假如你也走同一条路,那就一起走吧。”于是,我们就同路了。赫里已经十六岁了,能讲许多有趣的故事。

今天早上,他又在那里等着我。我倒希望这段时间里他会一直这样。

安妮

7月1日 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昨天赫里到我们家来了,见了我的爸爸妈妈。我端来蛋糕和糖果招待他,当然还有小饼干,这是我做的。我们一起喝茶。我和赫里都不想这样很拘束地待在家里,于是我们出去散步。他把我送回家时,已经是八点十分了。爸爸很生气,对于犹太人来说,八点以后还在街上是很危险的。我答应爸爸,以后一定在七点五十分前按时回家。

赫里邀请我星期六到他家去玩。

我的同学维尔玛告诉我,赫里不久前到她家去玩,她问他:“苏拉和安妮这两个女孩子,你觉得谁更可爱?”这时他说:“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大家在一起玩,谁也没再提这件事。赫里起身告辞的时候,忽然说道:“确切地说,我比较喜欢安妮,但是你以后不要再谈论这事儿了。”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我感觉赫里是爱上我了,这可以从他说的话和做的事中觉察到。生活中常常有些变化和新鲜事是挺好的。玛戈说:“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孩子。”我也这样想。妈妈也称赞他:“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并且很有礼貌!”我很高兴,赫里让全家人都喜欢。但是赫里觉得我那些女朋友们都很幼稚,也许他的看法是对的。奎琳总是拿赫里的事开我的玩笑。其实我根本不是和他谈恋爱,只是和他交朋友,和男同学交朋友有什么关系呢?

妈妈老是问我长大以后想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肯定想不到我爱着彼得·威尔。彼得·威尔和很多女生有来往,我想他只是在掩饰自己对我的感觉。他也许认为我在和赫里谈恋爱,其实真的没有。赫里只是一个朋友,或者像妈妈说的,他只是一个仰慕者。

安妮

7月5日 星期日

亲爱的吉蒂:

毕业典礼是星期五在犹太剧院举行的。我的成绩还不错,只有一门是D,代数是C,其他的都是B。爸爸妈妈很满意。对于学习成绩,我的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看法不同。他们不太看重成绩的好坏,只要我们健康、快乐,并且懂道理,他们就满意了。他们认为具备这三点很重要,其他的可以顺其自然。

我自己却不想当一个成绩差的学生。当时犹太中学接收我是有条件的,因为我在蒙台梭利小学还缺一年高年级的课,但是当局规定所有的犹太孩子只能上犹太学校,在与校长反复交涉之后,才同意我和妮莉入学,所以我们必须通过这次考试。妮莉也通过了,只有几何需要重考。

姐姐玛戈也拿到了成绩单,像往常一样,成绩优秀。如果学校里选优秀学生,她肯定会当选,她是那么聪明!

现在父亲不能到公司去了,在家里待的时间多起来。失去了工作,没有什么事好做,这种感觉一定是挺可怕的。克莱斯先生接管了欧培克公司,库拉勒先生接管了吉斯公司,我父亲在吉斯公司也是有股份的。

几天前,我和父亲在广场散步,他和我谈起全家要躲藏起来的事。他说,一家人要与世隔绝地生活,一定会很难过的。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

“你知道,”他说,“这一年里,我们已经把很多衣服、家具和食物送到别人家里。我不希望看到我们的财产被德国人没收,更不情愿全家人落入他们手中。因此我们要自己离开,不能等到被他们带走的那一天。”

“那么什么时候走呢,爸爸?”我看着父亲严肃的样子,真有些害怕。

“别担心,孩子。你理解这事儿还太早,大人们会做打算。你趁现在好好享受你自己的生活吧!”

爸爸就说了这些。但愿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安妮

7月9日 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就这样,我们冒着倾盆大雨出走了。爸爸妈妈和我每个人都带着一个包和一只购物袋,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因为我们不能乘车,只能费力地提着东西在雨中行走。赶早上班的行人同情地看着我们,我们狼狈的样子一定使他们难过,身上刺眼的黄色星星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一边走着,爸爸妈妈一边对我详细地讲述了躲藏的计划。过去的几个月,我们已经把家中的部分家具和衣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准备在7月16日那天躲藏起来。由于传讯,躲藏计划必须提早实施。但是房间还没有完全收拾好,我们只能先凑合一下了。

躲藏的地点就在爸爸办公的大楼里。一般人很难理解,因此我来仔细说说。爸爸的公司员工不多,有克莱斯先生、库拉勒先生、米普和艾莉·弗斯。艾莉只有二十三岁,是个打字员。他们都知道我们要在这里躲藏。公司还有一个仓库,在那里上班的弗斯先生就是艾莉的父亲,还有另外两个工人,并不知道这个计划。

我把公司的大楼再描述一下吧。大楼的底层就是仓库,里面分成了几段,有储藏室、发送货物室,还有加工室,有的香料在这里加工。仓库大门的旁边是办公室的入口。进去后有一段楼梯,上去是一扇玻璃门,上面写着黑色的大字“办公室”。这是公司的前办公室,很宽敞,也很明亮,办公设备很齐全。米普、艾莉和克莱斯先生白天就在这里工作。然后穿过一个装有衣橱、储物柜和保险柜的厚墙壁,来到一间光线昏暗、不通风的房间,这是后办公室,原先库拉勒先生和凡·丹先生在这里办公,现在只有库拉勒先生了。这间后办公室也可以从过道的另一扇玻璃门进来,但这扇门只能从里面打开,从外面不好开。从后办公室出来,沿着过道走,经过一间放煤的仓库,然后再上四级楼梯,就到了这幢大楼最好的办公室,被称为“私人办公室”。这里有高级的桃木家具,精致的灯具,地板上铺着地毯,还有一台收音机,这一切显得很优雅、很协调。它的隔壁是一间宽敞的厨房,这里有热水器、两个煤气灶,炉边还有一间卫生间。这是整个二楼的情况。

过道上有一道木楼梯通往三楼。上了楼梯是一个楼梯间,左右都是门。左边的门通往前面的几个储藏室、顶楼和阁楼。储藏室墙外有一个又长又陡的、典型荷兰式的楼梯,通往另一扇朝街的门,这个楼梯走起来挺累人的。

楼梯间右边的门通向后面的房屋,这些房屋是背街房,从前面看不见。我们称这些后屋为“密室”。没有人能够想到,这扇涂着灰油漆的门的后面,竟然有这么多房间。进了这个门,有一个很陡的楼梯。上去后向左是一个小小的过道,通向一个房间,现在这里是我们弗兰克一家的起居室兼卧室了,旁边还有一个小房间。楼梯的右边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洗手间,有一个洗手台和一小间独立的厕所。洗手间里有一扇门通向玛戈和我的卧室。

沿着很陡的楼梯再向上走到顶,有一间又宽敞又明亮的大房间。你一定会很惊讶,在这么隐蔽的背街房里能有这么漂亮的房间。这儿从前是库拉勒先生的实验室,里面有一台煤气炉和一个工作台。现在这儿是我们的餐厅、厨房,也当客厅和书房。凡·丹夫妇来了以后,这里也要兼作他们的卧室使用。旁边一个非常小的穿堂屋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彼得·凡·丹的小天地了。这儿像前面临街的房子一样,上面也有阁楼和顶楼。现在,我把我们的“密室”给你介绍完了。

安妮

7月10日 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我详细地描写了我们的住处,你是不是觉得腻了?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们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好吧,接着说,再继续我的故事。

我们到达这里以后,米普把我们送到了楼上的“密室”里。她出去以后锁上了门,剩下我们一家人。我马上看到了玛戈,她骑车比我们快,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们了。

这里所有的房间里都堆满了东西,看起来就像垃圾间一样,乱得简直没法形容!最近几个月从家中送到公司来的纸箱和袋子都堆在这里,床上也放满了被褥和衣物,都快堆到天花板了。如果我们晚上想睡在铺好的床上的话,就必须立刻动手整理物品,并且清扫房间。妈妈和玛戈已经累得动不了了,虚弱地躺在垫子上,那疲惫的模样真是可怜。爸爸和我,家里还算强壮的两个“清洁工”立刻开始干活。

我们先把床上的东西拍打干净,整好放好,然后再忙着拆箱子,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放置在该放的地方,再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包装物,一直干到晚上。我累得筋疲力尽,一下躺倒在整理好的床上。整整一天,我们没吃一点热饭,大家都顾不上了。妈妈和玛戈太累,太紧张,什么也吃不下。爸爸和我是忙得没工夫吃饭。

星期二一大早,艾莉和米普就来了,她们拿着我们的食品配给证去买东西。我们继续整理。爸爸修补窗户和窗帘,要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我们洗刷厨房和卫生间的地板。大家从早上忙到晚上。一直到星期三,我都没时间想一想发生在我生活中的这个巨大的变化。直到现在,我才有了一点时间,这是我们来到“密室”后第一次能够静静地想一想,并且告诉你,在我的生活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安妮

8月14日 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我已经把你丢下一个月了,因为不是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都有东西可写。凡·丹先生一家7月13日来了。本来约定是14日来的,但是13日这天,德国人又开始发召集令,越来越多的犹太人被召去,送往集中营。他们很不安,决定早一天来。

那天早上九点三十分,我们还在吃早餐,彼得·凡·丹先生到了。他快十六岁了,还很腼腆,所以不能指望和他交往有多大意思。半个小时后,凡·丹夫妇也来了。凡·丹太太进门时提了一个帽盒,里面装着一把便壶,这把我们都逗笑了。她说:“没有便壶就不像个家了。”说着便把这个重要的东西放到床底下。凡·丹先生没带便壶,而是在胳膊底下夹了一张折叠茶几。

自从他们一到,我们两家人便在一起吃饭。三天以后,我们就已经如同一家人了。当然,凡·丹先生一家最先给我们讲了我们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我们最关心的是我们的房子和房客史密特先生后来怎么样了。

凡·丹先生说:“你们离开的那天早晨九点,史密特先生打电话来,请我马上去一趟。我赶过去以后,看他一脸惊慌失措。他给我看了你们留下的那张纸条,说他会按照上面的嘱咐把猫送给邻居。他害怕会有警察来搜查这个房子,便收拾了餐桌,整理了各个房间。他发现在弗兰克先生的书桌上有本笔记本,里面记着一个马斯垂特的地址。我当然知道这是弗兰克先生有意留下的。我装得非常害怕,请他立即把这张会牵连别人的纸撕下来烧掉。我在暗暗地想你们留下这个地址的意图,突然心中一亮。我对他说:‘史密特先生,我忽然想起来这个地址是怎么回事了。大约半年前,我们办公室来了一个德国高级军官,他好像是弗兰克先生年轻时的朋友。他说如果弗兰克有危险,他会帮助他的。这个军官的驻地就是马斯垂特。我估计,他信守诺言,帮弗兰克一家过境到了比利时,从那里再到瑞士。如果弗兰克先生的好友来打听他们一家的去处,您可以这样告诉他们,只是关于马斯垂特能不提就不提吧。’然后我就走了。现在,你们的朋友多数人都知道了,有几次,他们还把这个编出来的故事讲给我听呢!”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不过凡·丹先生说,有些人的想象力更使人发笑。我们的一个邻居说我们一家人是在清晨骑自行车走的,另一个妇女则肯定地说,我们是在夜里被一辆军车接走的。

安妮

8月21日 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现在我们藏身的地方成了真正的“密室”。最近德国警察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自行车,为了使通往“密室”的门显得更加隐秘,库拉勒先生想了一个好主意,他让弗斯先生在门前面做了一个书架,这个书架装有一个铰链,可以像门一样拉开。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可以活动的书架门。

如今当我们要下楼去的时候,必须先弯下身子,然后再跳下去。因为门变得太矮了,下楼的人稍不小心就会把头撞在门框上。

三天下来,大家都被碰得满头是包。后来,我们在门框上钉了个小棉垫。至于是不是有用,以后再看吧。

这段时间里,我给自己放了假,也没做功课,在学校里学的知识已经忘了不少。爸爸想教我,可是需要买书。

我们这儿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凡·丹先生和我经常发生口角,他觉得玛戈比我更可爱。妈妈老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这一点让我最难忍受。彼得·凡·丹并没有变得可爱一点,整天懒洋洋地赖在床上,有时做点儿木工活,然后又回到床上打盹,真是一个地道的懒虫!

外面阳光灿烂,天气很暖和。可惜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我们只能在躺椅上躺着。

安妮

9月2日 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凡·丹先生和太太大吵一架,我还没见过这么凶狠的吼叫。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这样争吵过。他们就因为一点儿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每个人非要坚持自己的理由。彼得夹在中间很为难,他们也不把他当一回事。

彼得既懒散,又敏感。昨天他因为自己的舌头不知什么原因有些发蓝而着急,但很快就好了,变成了正常的淡红色。今天,他围上厚厚的围巾,说是脖子不舒服。近来他经常说自己得了风湿病、腰疼、胸疼,到处都疼。他得的一定是疑心病!(这样形容没错吧?)

妈妈和凡·丹太太相处得也不太好,产生摩擦的原因很多。举例说吧,凡·丹太太从共用的衣柜里把自己的床单全拿走了,只留下三条我们家的,让大家共用,这样就把她自己的省下了。母亲也学她的样子,这让她大吃一惊。

另外,她经常为用了她的餐具而没用我们的餐具生气。她总想找出我们的瓷器放在什么地方,其实就放在阁楼上,在一个纸箱子里。这个纸箱子放在一大堆公司的广告材料后边。她不会找到的,它将和我们一样长久地隐藏在那里。

我比较倒霉,总是摔碎东西。昨天我把一只汤碗掉在地上了。“哎呀!”她生气地喊道,“你不能小心一点儿吗?这是我仅有的一只汤碗了!”

两位太太的荷兰话都说得不太好,她们怪里怪气的语法人让觉得十分好笑。

上星期还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起因于彼得和一本关于女人的书。我先说明一下,玛戈和彼得被允许读所有克莱斯先生从图书馆带来的书。但是这本书大人们却不给彼得看。这马上引起了彼得的好奇心,这是不是一本禁书呢?他趁着他妈妈在楼下聊天的时候,偷偷地把书拿走,溜到阁楼上。一连两天都没什么事,其实他妈妈发觉了,但是什么也没说。后来他爸爸发现了,十分生气,把书从彼得手中拿走了。他以为这事就此了结了,但他低估了他儿子的好奇心。彼得并不放弃,千方百计地要把这本书重新拿到手。

这期间,凡·丹太太和我妈妈谈起这事。我妈妈认为这本书对玛戈也不合适,其他的书都还适合她读。

“玛戈和彼得是不一样的,凡·丹太太,”我妈妈说,“玛戈是女孩子,女孩子比男孩子成熟。再说,玛戈对严肃的书比较有兴趣,不会有意去找那些禁书看。而且,玛戈中学快毕业了,她已经很成熟、很懂事了。”

凡·丹太太同意我妈妈的说法,也认为没有必要让少年男女读那些写给成年人看的书。

彼得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重新拿到这本书,他终于选准了一个时机。晚上七点三十分时,两家人都到私人办公室里去听广播,他便趁机拿到了这本书,溜进阁楼。

他本应该八点三十分下来吃饭,可能是看得太入迷了,竟然忘了时间。他爸爸回到房间时,他正好拿着书从阁楼下来。你可以想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记响亮的耳光,再加上狠狠的一拳,书飞了出去,彼得摔到墙角里。

凡·丹夫妇过来吃饭,彼得留在楼上没下来。没有人管他,我们开始吃饭。大家正边吃边聊着,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口哨。我们惊呆了,紧张地放下手中的刀叉,面面相觑。这时从烟囱里传来彼得的声音:“你们别以为我会下去!”

凡·丹先生跳起来,气得满脸通红,大叫道:“我受够啦!”

我爸爸怕闹出更严重的事来,就抓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上楼去。经过一阵对抗,彼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了。

我们继续吃饭。彼得的妈妈想给儿子留一片面包,可是他爸爸坚决不肯:“如果他不立刻认错道歉,就让他睡到阁楼上去!”

我们都不同意,说不让他吃饭的惩罚就够了,如果让他睡在阁楼感冒了可怎么办,我们又不能请医生。

彼得就是不肯道歉,回到阁楼上去了。凡·丹先生不再理他。第二天早上,他去看了彼得的床,断定彼得是在自己床上睡的。七点以后,彼得又回到阁楼。最后还是当父亲的主动上去说了些劝慰的话,彼得终于下了楼。但是他一直沉着脸,不肯说话。

三天以后,一切恢复了正常。

安妮

9月21日 星期一

亲爱的吉蒂:

今天我给你讲一点我们在“密室”里生活的琐事。

凡·丹太太真让人难以忍受。我老是挨她的骂,因为我的话太多。但她做的有些事也让我们恼火,比如她想方设法少洗餐具,尤其当锅里还有点剩饭剩菜时,她不像我们那样,把饭菜装到一个碟子里,再把锅刷干净;她就让剩饭剩菜留在锅里坏掉。下午玛戈做饭的时候,就得先清洗锅子,还得听她的风凉话:“可怜的玛戈,你可要忙坏了!”

克莱斯先生每隔一周都会从图书馆带来一些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以看的书。我很喜欢吉西·凡·马克斯维尔特写的书。《有趣的夏日》我已经看了四遍,每次读到那些可笑的情节我都会忍不住大笑。

爸爸在忙着给我们的家族编族谱,我们帮着他整理,这时候他会给我们讲一点家里人的事情,这使我感觉很亲切。

现在我们又开始学习了,我把很多时间用在学习法语上,每天强迫自己记五个不规则动词。爸爸帮我学习法文,我帮他学习荷兰文,我十分乐意教他,但他老是犯些难以想象的错误。

彼得也开始做他的英语作业,但是很不情愿。新课本也买来了,笔记本、铅笔、标签纸和橡皮都很充裕,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

我有时会收听荷兰语广播,贝恩纳德王子最近宣布,王妃在1月将会生一个小宝宝。我很高兴。大家对我这么关注荷兰王室感到很奇怪。

这几天我成了他们谈论的话题,他们都觉得我太无知了。我已经开始埋头读书,准备再付出更多的努力,我不想到了十四五岁还显得这么幼稚。现在母亲正读《绅士、淑女和仆人》,但他们不让我读这本书。我要想读的话,先得像我的天才姐姐那么成熟才行。他们还说我对哲学、心理学和生理学都一窍不通,我的确一点儿也不懂,这几个词是我查了词典才明白的。但愿明年我能学会很多知识!

我突然发现,我只有一件长袖连衣裙和三件上衣可以穿着过冬。爸爸让我用白色毛线织一件毛衣。毛线虽然不那么好看,但会很暖和,这才是最主要的。我们有许多衣服放在别人那里了,只有战争结束后才能取回来。当然,如果那时我们还在的话。

我刚写完一些关于凡·丹太太的事,她就进来了,我马上合起本子。

“安妮,我可以看看吗?”

“不行,凡·丹太太!”

“只看最后一页就行。”

“最后一页也不行!”

我吓得要死,因为这一页上把她写得可不怎么样。

安妮

9月25日 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昨天晚上,我和凡·丹家的人聊天。我们坐在那儿,喝着汽水,吃着有“樟脑味”的饼干。因为饼干放在了有很多樟脑球的柜子里,染上了樟脑味。

我们谈到彼得。我说,他有时会拍拍我的脸颊,这点我不喜欢,我不能忍受这种举动。凡·丹夫妇像一般的父母一样,替彼得说话,说他是像喜欢一个小妹妹一样,才会有这种做法。他们问我,会不会像爱一个哥哥那样爱彼得?我嘴上忙说:“噢,才不会!”但心里想,“哎呀,可以吧!”我对他们说,彼得很腼腆,就像从没有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的男孩子那样。

安妮

9月28日 星期一

亲爱的吉蒂:

昨天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完,但是我不得不停笔了。现在,我还得再跟你谈谈关于争吵。我觉得很不可理解,大人们为什么这么容易为一点点小事争吵。以前我认为,只有小孩子们才吵架,长大以后就不会再这样了。当然,有时为了一个真正的原因,大吵一顿,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在我们这里,争吵每天都要发生,我怎么也不能习惯。而且,几乎所有的争吵(大人们认为是“争论”)都围绕着我,这就更让我受不了了。他们议论、批评我的一切,我的性格,我的举止,我的行为。我身上的所有一切,从头到脚,全都是他们争论的主题,他们不时地向我甩过来严厉的批评和大声的斥责。我应该逆来顺受吗?我不能,不能把一切不是都算到自己头上。我要向他们表明,安妮·弗兰克不是刚刚出生的小孩子。他们应该注意自己的分寸,而不要只说我没有礼貌,大人们也应该受到教育,应该闭上他们的大嘴巴!凡·丹太太愚蠢和粗鲁的态度简直让我吃惊,我对此必须习惯,但她也不能太过分了!

我真的像凡·丹夫妇说的那样冒失、固执、又笨又懒、又没礼貌吗?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我知道自己会有许多缺点和过失,但是他们把这一切大大地夸张了。吉蒂,但愿你能理解我心中的怒气,我受到责骂和讽刺以后心中怎能平静?总有一天,我要把堆积的愤怒发泄出来!

好了,我说够了,你可能已经厌烦了吧。我再向你讲述一次在餐桌上的有趣的对话。

那天在餐桌上,大家谈到皮姆(我们对爸爸的爱称)的谦虚。爸爸的这种美德是大家公认的,再愚蠢的人也不会视而不见。这时,一向喜欢插话的凡·丹太太突然开口说话:“我也很谦虚,比我丈夫还要谦虚!”她把优点都往自己身上拉,这是不是很可笑?

凡·丹先生想解释一下太太的后半句话,就平静地说:“我根本就不谦虚,因为我觉得,不谦虚的人也许会更有成就。”然后他转向我说:“别那么谦虚,安妮,你以后才会更有出息。”

妈妈赞同这个观点。这时凡·丹太太又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她没有对我说话,而是把目标转向了我的爸爸妈妈。

“你们对待安妮的教育方式,是很奇怪的。我在成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即使是如今,除了在你们这儿,哪儿都没有这样的教育方式。”

她又开始对我父母的教育方法指手画脚了,激动得脸都红了。这种越说越激动的人,接下来一定会败给对手。

妈妈倒是很平静,只想结束这个争论。她说:“凡·丹太太,我也认为一个人不那么谦虚的话,会更进取。我丈夫、玛戈和彼得都非常谦虚;但您丈夫和您,安妮和我,都有些争强好胜。”

凡·丹太太更激动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弗兰克太太。您怎么能说我不谦虚呢?我可是谦虚的。”

妈妈说:“您不是不谦虚,可也没人认为您特别谦虚。”

凡·丹太太说:“那我倒是很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不谦虚啦?在这里,如果我不多为自己着想的话,没有人为我着想,我就会饿死。但这并不表明我不谦虚!”

听了这毫无逻辑的自我辩解,妈妈开心地笑起来。凡·丹太太更气恼了,就没完没了地说下去,德语夹杂着荷兰语,颠三倒四的。最后终于说不下去了,她像受到侮辱似的站起来,准备离开我们。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的目光偶然看到了我。我恰好正在有点同情又有些嘲讽地摇头,其实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她迅速回转身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面目既强悍又粗俗,就像一个满脸横肉的悍妇。如果我会画画的话,就可以把她的这个样子保存下来,一个可笑的模特!

我明白了一点,如果你想真正认识一个人,就必须和他吵一次架,这时就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安妮

9月29日 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在这种隐匿的生活中,有很多事可以给你讲述一下。这幢大楼只有二楼的办公室这一层有热水。公司的人下班以后,我们七个人可以轮班下楼去洗澡。因为这里没有浴缸,我们只能用盆洗。还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各自选择了在不同的地方洗澡。彼得选择在办公室的厨房里洗。那儿有一扇玻璃门,他比较害羞,所以在洗澡之前,就一个人一个人地通知,请大家在半小时之内不要从厨房经过。凡·丹先生在楼上洗,他觉得,为了享受在自己房间里洗澡的舒适,值得费力地爬楼梯把热水提上去。凡·丹太太到现在为止还没洗过澡,她要先看看,什么地方最合适。爸爸在私人办公室里洗澡。妈妈选在厨房的壁炉后面。玛戈和我宣布把前办公室当成澡堂。那里的窗帘在每个星期六下午是必须拉下来的,我们就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洗澡。一个人洗着,另一个人就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张望,观察街上人们的种种有趣姿势。

从上星期开始,我就不喜欢这个洗澡间了,想寻找一个更舒服一点的洗澡地点。彼得有一个好主意。他建议我把洗澡的盆子搬到办公室的卫生间里去。在那里,我可以打开灯,锁上门,倒水也不用别人帮忙。星期天我第一次使用新的“浴室”,很让人满意。

上周修水管的工人曾到公司里来,改装楼下通向我们住处和厕所的管道,以免这些水管在寒冷的冬天里被冻坏。这件事对我们大家来说非常不方便,不仅不能用水,也不能使用厕所。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怎样克服这个困难的。讲这种事是不是不太文雅?我可不那么古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刚来到这里,爸爸和我就做了准备。我们搬上来一些大口瓶,这原先是用来做罐头的,可以改装成尿壶。现在这些东西派上了用场,用来装我们的排泄物。

这三天,我们整天静静地坐着,不能走动,而且一句话也不能说。你可以想象,这对我这个喜欢说话的女孩子来说,是多么难熬。我的屁股整个儿压扁了,背又硬又疼!晚上我们做了一下自由体操,有点帮助。

安妮

10月1日 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昨天我们吓坏了。大约在八点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们以为要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种事你可以想象出来。后来大家断定不是邮差就是大街上的孩子的恶作剧时,我们才放下心来。

这里的日子过得很安静。公司里有一个药剂师,雷文先生,在二楼的厨房里为公司做化学实验。他对整栋大楼非常了解,所以我们很担心,他会不会突发奇想到原先的实验室来看看?白天我们的动作非常轻,生怕让他听到什么动静。要是在三个月前,谁也不会想到,活泼好动的安妮能够安静地坐这么久,而且不说一句话。

29日是凡·丹太太的生日。虽然不能搞庆祝活动,但她收到了鲜花和一些小礼品,还有一顿美餐。她丈夫送了一束红丁香,这可能是他们家的传统。

对于凡·丹太太,我又要多说一点。她经常向我爸爸撒娇,说些自以为风趣的话,吸引他的注意。她还动不动就抚摸爸爸的头发,拍爸爸的脸颊,还不停地撩起裙子,展示她的“美腿”。这种做法令我非常气恼。幸好爸爸觉得她既不漂亮也不可爱,从不理睬她的这种卖弄。我这不是嫉妒,是绝对不能忍受。我妈妈就从来没在凡·丹先生面前这样做过。这话我已经当着凡·丹太太的面说过了。

彼得有时很会逗乐。我们有一个共同爱好,都喜欢做些怪怪的打扮,逗大家笑。有天晚上,我们表演了一下。他穿了一件他妈妈的紧身连衣裙,头上戴了一顶带花边的帽子;我穿着他的西装,戴着一顶男式礼帽。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这时候,我们像平日一样快乐。

艾莉在百货公司给玛戈和我买了裙子,料子不好,还挺贵的。以后我们有事情做了。

米普给我、玛戈和彼得订购了一套速记函授课本。我们要学习速记了,用这种密码写东西,真是很有意思。等着吧,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是挺棒的速记员了。

安妮

10月3日 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昨天我和妈妈又吵了一架。妈妈太小题大做了,对爸爸讲我的过错,并大哭了一场。

她一哭,我也哭起来,头疼得厉害。我对爸爸说,我爱他胜过爱妈妈。爸爸说,这是会变的,我会爱妈妈的。可我不相信,我真的受不了我的妈妈,我无法平静地面对她,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爸爸说,妈妈不舒服的时候,我应该给她帮点忙,可我没有这样做。

我被获准可以看几本成人看的书了,现在我在读《伊娃的少女时代》。这本书和其他写给女孩子的书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书中说到伊娃来月经了。啊,我也好想来月经,如果这样,就证明我真的长大了。

爸爸吓唬我说要没收我的日记,真可怕!我要把日记藏起来!

安妮

10月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今天只有悲哀的消息。我们的犹太人朋友和熟人大多数都被抓走了。盖世太保对他们非常残酷,把他们装进运牲口的车厢,送到威斯特伯克的犹太人集中营。所有的犹太人都被送到那里,那个集中营肯定是很可怕的。听说里面已经有好几千人,那么多的人只能共用一个厕所和一个像饮牲口那样的水槽。那里面的人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所有的人,不论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都睡在一起。他们都被剃光了头发,再加上明显的犹太人的外表,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荷兰,犹太人的处境已经很坏了,再把他们遣送到遥远的集中营里,那将是多么可怕呀!也许很多犹太人已经被杀害了。最近英国电台报道了集中营毒气室的情况,这是最快的消灭犹太人的方式了。

米普讲述这些恐怖的事情时,自己也很伤心。不久前,德国盖世太保把一个瘸腿的犹太老婆婆丢在米普家的门前,跑去找汽车。这时高射炮轰鸣,不时有炮弹爆炸。老婆婆害怕得直打哆嗦。可是米普不敢让老婆婆进屋。德国人对这种事的惩罚十分严厉。

艾莉也很悲伤,她的男朋友正被送到德国。她整日提心吊胆,一有飞机飞过,就担心飞机扔的炸弹会落到她的男朋友身上。英国飞机正在对德国进行轰炸,扔下了成百万公斤的炸药。诸如“别担心,不会落到你的头上”或是“一颗炸弹也够了”这一类的玩笑,我觉得都很不合适。被送往德国的男青年当然不只是艾莉的男朋友,每天都有一火车一火车的男人被送往德国去服劳役,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在半路上逃跑或是隐藏起来。

还有更悲惨的事没有说完呢!你听到过“人质”这个名词吗?盖世太保又想出了新的花招,当他们抓不到与他们作对的人的时候,就随意逮捕一些无辜的市民,把他们当成人质。然后在报纸上宣布说,在某某地方出现了“阴谋破坏活动”,罪犯没有抓到,要枪杀人质作为警告。

德国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啊!我们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呢!现在我们不是了,希特勒已经宣布我们犹太人是无国籍的人。世界上再没有比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更深的仇恨了。

安妮

10月16日 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这几天我忙坏了。我开始翻译《美丽的尼维奈人》里的第一章,先把不熟悉的单词挑了出来,然后做了一道特别难的数学题,还学习了三页法语语法。我讨厌天天学习可恶的数学,今天干脆就把它扔在一边。父亲也不喜欢数学,有时我比他算得还好一点,基本上我俩都不行,在这方面我们要找玛戈帮忙。我还在努力学习速记,在速记方面我的进步最快。

昨天我读完了《史笃姆家族》,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但是不能和《约普·特·赫尔》相比,两本书中有共同的描述方式。吉西·凡·马克斯维尔特是最了不起的作家。将来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们也读她写的书。我还读了几本克纳的剧本,有《布莱梅的堂兄弟》《家庭女教师》等,我很喜欢他的作品。

现在我和妈妈、玛戈又亲热如常了,我觉得这样真好。昨天晚上,玛戈到我的床上来睡,挤得要命,这样很好玩。她问我,能不能看看我的日记。

我说:“可以看一部分。”然后我又问能不能看她的,她也同意了!

我们聊了很多,聊到未来。我问她将来想做什么,她不肯说,做出很神秘的样子。我猜想她可能想做一个教师吧,反正是这一类的工作。算了,我还是别这么好奇了。

今天早晨,我把彼得从床上赶走,然后躺在他的床上。他很生气,可对我无可奈何。他今天应该对我更好一点儿,因为昨天晚上我给了他一个苹果。

我曾经问过玛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丑。她说我挺可爱,并有一对美丽的眼睛。这是一个不确切的回答,不是吗?

下次再聊!

安妮

10月20日 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我们受了一场虚惊,直到事情过去两个小时以后,我的双手还在发抖。事情是这样的,这幢楼里有五个灭火器,经常会有工人来为灭火器灌气。公司的人忘记告诉我们,灌气的工人这个时候要来,所以我们也没特别注意保持安静。突然,我听见楼梯间有敲打的声音。我们估计是灌气的工人,就提醒大家安静,并告诉正在楼上吃饭的艾莉,先别下楼来。爸爸和我守在门后,倾听那人什么时候能够干完。他干了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就把工具放在门外面的书架上(我们听起来是这样的),然后来敲我们的门。我们吓得脸都白了。难道他听到了什么动静,要想弄明白这个奇怪的书架后面有什么吗?可能是这样的,因为敲门声一直不停,而且还不断有拉、撞的声音。我们害怕极了,想到这个陌生人发现了我们美好的隐藏之地,我几乎昏了过去。末日就要来临了,我们毫无办法。这时,突然响起了克莱斯先生的声音:“开门呀,是我。”大家提起来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我们赶紧打开门。原来是固定书架的钩子卡死了。这个钩子,熟悉内情的人从外面也能拉得开,现在卡得很紧,克莱斯先生进不来了。其实来灌气的工人已经干完活下楼了,克莱斯先生是上楼来接艾莉的,可是他打不开这个书架门了,因此就使劲又拉又拽的。我真的无法形容我们的心是怎样放松下来的。当时在我的想象中,闯进“密室”来的人越来越高大,变成了一个最残忍的巨人。幸好,一切都顺利过去了!

昨天晚上我们特别快活。米普和亨克夫妇在这儿过夜,就睡在我们的房间里。我和玛戈就睡到爸爸妈妈那儿去了。为了他们的到来,我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晚餐中间有一个小插曲:爸爸的台灯突然短路,大家一下子落入黑暗之中。保险丝是在仓库的最里边,那里黑漆漆的,在没有亮光的情况下摸到那儿可不是容易的事。幸好十分钟后男人们就把它修好了,我们吹灭了蜡烛。

今天早上我们很早就起来了,因为亨克八点三十分就得离开。我们愉快地吃了早餐。这时外面下起了大雨,米普倒很高兴,她省得走路,可以乘车了。

我和爸爸收拾好房间,然后就去做功课。我学习了几个法语动词,很用功吧?然后我和玛戈、彼得一起读书。我在读《永远歌唱的森林》,一本特别美的书,和一般的书完全不一样。我就要读完了。

下周轮到艾莉要在我们这儿住一夜!

安妮

10月29日 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我们非常担心!爸爸生病了。他发着高烧,身上起了很多红斑,就像是麻疹那样的斑点。我们现在不能请医生,只能靠妈妈来护理。妈妈不断地想办法让他出汗,使体温降下来。

今天早晨米普说,凡·丹先生家中的家具已经被德国人搬空了。我们没把这事对凡·丹太太说。她近来特别神经质。我们不想听她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念叨她那些留在家里的漂亮的餐具和贵重的家具。我们也不得不抛弃了很多好东西,但抱怨和哀叹有什么用呢?

爸爸让我读一点著名的德国作家的作品,我现在念起德文来很流畅。他已经从书柜里取出歌德和席勒的作品,打算每天晚上朗读给我听。我从《唐·卡洛斯》开始读。妈妈也学爸爸的样子,把她的祈祷书塞到我手里。出于礼貌,我也念了里边的几篇。这些祈祷文念起来的确很美,但是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她为什么希望我变得很虔诚呢?

明天清晨,我们要在壁炉里生火了。这是今冬第一次生火,大概家中会浓烟滚滚,因为烟筒好久没有清扫了,但愿它还通风。

安妮

11月7日 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母亲近来很烦躁,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每当家中出了什么事情,爸爸妈妈从来不责怪玛戈,而总是怪我,这绝不是巧合。比如昨天晚上,玛戈在读一本有很漂亮的插图的书。她起身上楼去,把书搁在一边,准备过会儿再接着看。这时我恰好没什么事干,就拿起书来,翻看那些图画。玛戈回来了,看见“她的”书在我手里,就皱起眉头,想把书要回去。我想再看一会儿,玛戈就生气了。妈妈开始干预:“书是玛戈在看的,快还给她!”

爸爸进屋来,根本不知道前边发生的事,只看见玛戈很委屈的样子,就对我说:“我倒想看看,如果玛戈翻你的书,你会是什么样子!”

我立刻屈服了,放下书,转身走出屋子。他们以为我生气了,其实我没生气,也没不高兴,只是非常伤心。

爸爸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说出这种话来,这样做不公平。其实我本来已经想把书还给玛戈了,假如爸爸妈妈不是这样向着玛戈,为玛戈说话的话,我肯定会更快把书还给她。

妈妈向着玛戈,她们俩总是站在一起,相互袒护,对此我已经习惯了,并且我对妈妈的责骂和玛戈的过分敏感也已经无动于衷了。我爱她们,只因为她们是我的妈妈和姐姐。但对于爸爸却是另一回事。假如他更爱玛戈,拥抱她,认为她一切都好,赞同妈妈的做法,那我心里就会很痛。因为我爱爸爸,我以他为榜样,在世界上我爱他胜过一切人!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他对待玛戈和对待我是不一样的。玛戈是最聪明、最美丽和最优秀的,可是我也有权利要求得到认真对待。在家里,他们总认为我像一个小丑,是一个没用的人。我应该得到双倍的惩罚,挨骂,然后绝望。现在,我已经不再满足浅薄的情感和平淡的对话,我渴望得到他还从来不曾给我的某种东西。我并不忌妒玛戈,不忌妒她的聪明,也不羡慕她的美貌。我只希望得到爸爸对我的真实的爱,不仅把我当作孩子,更当作一个人,当作安妮。

我依恋父亲,只有他能让我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他不明白,我有时只是需要发泄一下对妈妈的感受。爸爸不谈论妈妈的缺点,并有意回避这方面的话题。但是妈妈有时是那么让人难以理解,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可以忍受她对我的粗心、对我的嘲讽和对我的苛刻,但不能忍受她把所有的不是都归咎于我。

我和妈妈在很多方面不同,所以必然会发生冲突。在这里,我没有评判她的意思,我没有这个权利,她是我的母亲,但是她不是我心目中的好母亲。我还是自己做自己的母亲吧!我要驶向自己的航道,谁知道我会走向何处呢?我没有别的选择。在我的心里,有一个理想的母亲的形象,可是我在她身上看不到这个影子。

我曾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老看妈妈不好的一面,要看好的一面,有矛盾的时候,要在我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种办法我试验了,但是没有效果,最糟糕的是,爸爸妈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也不明白有时候他们是多么令我失望。世界上有没有完全令孩子们满意的父母呢?

有时候我想,上帝是在考验我。在没有榜样、也得不到忠告的情况下,我必须努力做一个好人,这样我就会更加坚强。

以后除了我自己,谁还会读到这些日记呢?除了我自己,谁还会来安慰我?我常常很软弱,辜负自己对自己的期望,所以我需要安慰和支持。我下决心,每天都要有所进步。

爸爸妈妈对我的态度总是会变化的。今天说我很懂道理,可以像大人一样知道一切;明天又说我像个小傻瓜,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读了几本书就可以自以为是。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总要受你们嘲笑的小丫头了。我有我的理想、我的想法和计划,只是我还不能表达得十分清楚而已。

每当夜里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会浮现出许多想法。在白天,我和那些不理解我的人在一起时,脑海里也会出现许多疑虑。最后,我总是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在这里,我可以记述一切,吉蒂是最有耐心的。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找到自己应该走的路。我希望看到成功,如果有个爱我的人给我一些鼓励该多好啊!

请理解我,别责备我!我只是有时候忍不住要诉说一下。

安妮

11月10日 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一件重要的消息!我们这里正计划接纳第八个“隐匿者”。

我们本来就常常提到,这儿的地方和食物还够再接纳一个人的。但我们怕增加库拉勒和克莱斯的负担。现在,外面对犹太人的迫害越来越厉害了,爸爸就询问了一下他们两个人的想法。他们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对爸爸说:“无论七个人还是八个人,危险同样大。”他们说得很对。然后,大家就开始商量,把我们认识的犹太人都想了一遍,看哪个单身的人适合进入我们这个“避难大家庭”。选择一个合适的人不是件难事。爸爸没有同意接纳凡·丹先生的一个亲戚。最后大家选择了一个著名的牙医阿尔弗列德·杜瑟尔。他的妻子已经在国外了。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米普和他很熟,因此她可以负责一些必要的安排。杜瑟尔先生来这里以后,肯定要住我和玛戈的房间,玛戈就要带着折叠床搬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去了。

安妮

11月12日 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米普来告诉我们说,她已经找到杜瑟尔医生了。她对他说,为他找到了一个藏身的地方,他十分高兴。她劝他尽快躲藏起来,最好星期六就搬过来。他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整理资料卡片,把账结一下,还要为两个病人做治疗。今天早晨,米普给我们带来这个消息。我们都认为他这样很不明智。他说还有些个人的准备工作,还要向各种人作些解释,实际上他无须解释,应该瞒住所有的人。米普再次去劝了杜瑟尔先生,让他星期六就来。可他还是决定星期日到。

他没有立即行动,我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奇怪。如果他在街上被抓走了,那就不能整理资料,也不能算账,更不能诊治病人了。我觉得拖延不会有什么好处的。爸爸倒是能容忍他的磨蹭。

没有什么新闻可写了。

安妮

11月17日 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杜瑟尔先生到了,一切都很顺利。

米普通知他在上午十一点到邮局前面等候,到时会有一位先生来见他。他准时到了。这时,克莱斯先生走上前去,告诉他那位先生要晚些到,请他到办公室去找一下米普。然后克莱斯就乘电车回到办公室,杜瑟尔先生只能步行随后。

十一点三十分他到了办公室。米普接待了他,请他脱下外套,以免让别人看见上面的黄星标记。他就在克莱斯的私人办公室等着,一直到清洁女工离开。过程挺复杂的,这样做的理由他自然不知道。然后米普说有人要用这个办公室,就带杜瑟尔上楼。她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杜瑟尔面前打开了书架,带他钻了进来。

这时,我们七个人围坐在餐桌旁边,准备了咖啡和白兰地,等候着欢迎“密室”的新成员。

米普先把他带到爸爸妈妈的房间。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们家的家具,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们正在楼上等着他。米普还是告诉了他,他惊得差点晕过去。他迅速跟随米普来到楼上,一下子就跌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呆呆地看着我们大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我们一个挨一个地看了一遍,然后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不……难道你们不在比利时?那个军官、汽车没来接你们?逃亡没有成功?”

于是我们把整个经过详细讲给他听,说明我们是怎么传播了关于军官、汽车的童话,以便引开德国人的注意,使这个计划得以成功。这个妙计惊得杜瑟尔先生目瞪口呆。当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参观了我们精心设计的避难所时,就更惊讶了。

我们坐在一起,共进了午餐。然后他休息了一会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这些东西是米普提前给他带来的。下午,我们一块儿喝咖啡,他已经觉得就像在家里一样了。我们给他一份文件看,这是凡·丹先生起草的“密室生活守则”。

密室简介与生活守则

密室:一个专供犹太人及其他无家可归者的临时住所。

全年开放。

地址: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环境优美,绿树繁茂。附近没有私人住宅。乘十三路和十七路电车可以到达,开车和骑自行车也可。遭到德国当局禁止使用这些交通工具的人,也可步行前往。

价格:房租免收。

食物:提供不含脂肪的食物。

用水:在浴室里(可惜没有浴缸),某些墙上也有水龙头。

储藏物品:宽敞的库房和储藏室可以存放各种物品。

收听广播:自己的收音机可以直接接收伦敦、纽约、特拉维夫等地的电台。晚上六点以后收音机供大家使用。

休息时间:晚上十点到早上七点三十分,星期日晚上到十点十五分。如果密室管理委员会做出白天休息的规定,大家应遵守规定,以保证安全。请务必严格遵守!

活动:禁止一切户外活动。

语言:可使用所有文明语言,但务必轻声!

体操:每天。

功课:速记每周一小时。英语、法语、数学和历史每天均可学习。

用餐时间:

早餐——每日上午九点。星期日和节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午餐——下午一点十五分到一点四十五分。

晚餐——冷餐或热餐不定,视新闻节目的时间而定。

工作义务:随时准备协助处理公司办公室的事务。

洗澡:每个星期日九点以后,洗浴盆供所有居住者使用。可以在厕所、厨房、私人办公室或前办公室洗澡,个人自己选择。

饮酒:只能用于医疗目的。

安妮

11月20日 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我们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调整自己的心情。在杜瑟尔到达之前,我们只得到很少关于犹太人朋友的消息,有些事也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这样大家的情绪还好些。有时米普会偶尔讲到我们朋友的悲惨遭遇,妈妈和凡·丹太太每次听完后都会大哭一场,所以米普也不愿意多讲了。现在杜瑟尔先生来了,大家向他提出了许多问题,他如实说了,听着太恐怖了。我们短期内无法平静和忘却,只有等到把这些事情渐渐淡忘以后,我们才能重新快乐吧?可是我们总是这样悲伤也不行呀,我们的“密室”变成了一个哀伤的地方,对我们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不管我做什么,总会想起那些走了的人。就连有时因为可笑的事大笑,我自己都会觉得愧疚。但是,我应该整天哭泣吗?我不能这样做。不管怎么说,这种极度沮丧的心情慢慢会缓解的。

除了这些关于朋友的悲哀的消息以外,还有些不愉快的事,完全是个人的,这和那些巨大的不幸是不能相比的,但我还是很想对你说说。最近我觉得特别孤独,就像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以前我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有许多朋友,心里充满友情和欢乐。现在我老想着那些不幸的事,或是在思考自己的变化。终于我认识到,尽管爸爸还是那么爱我,但我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那个世界了。

我老是拿这些事来烦你,是不是,吉蒂?最近我经常挨骂,是不是我不知道感恩?我有许多事情要想,脑袋都快要晕了。

安妮

11月28日 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我们用电太多了,超出了配给指标。结果,我们得特别节省,否则就会发生断电的情况。这十四天来,一直没有开灯,下午到四点多就不能看书了,我们只好坐在黑暗中。于是我们想出各种娱乐方式来消磨时光,比如猜谜语,做体操,说英语或法语,讨论我们读过的书……没有多久,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了。昨天,我发明了一个新的玩法,就是用一架望远镜,朝邻居家光线明亮的房间里窥视!白天我们的窗帘是不允许拉开的,哪怕一厘米也不行,晚上则不这么严格。我没有想到,邻居家里这么有意思。我看到有一家人在吃晚饭,有一家在放电影,对面那家的牙医正在给一个老太太做治疗,她脸上害怕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顺便说一下我们这里的牙医——杜瑟尔先生。过去大家都认为他非常理解孩子,很好相处,现在看来,他是一个很古板的人,喜欢对别人的举止进行说教,而且长篇大论,让人受不了。现在我“有幸”和这位先生共同使用这个狭窄的房间,恰恰他们又认为我是我们这三个年轻人中最没有礼貌的,所以我受到了没完没了的斥责和警告。现在我得想尽办法,而且要装聋作哑,才能少受到一些指责。如果杜瑟尔先生不是这样喜欢“告密”,而且不是正好选中我妈妈作为申诉对象,情况可能会好一些。每当他批评我一次,妈妈就会再来说我一顿,如果运气不好,五分钟以后,凡·丹太太也会跟过来,对我说三道四。

在一个注重传统的过着隐匿生活的大家庭里,被大家看成是一个没有教育好的人物,真是一件难过的事!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思考着我的“罪过”和被大人们夸大的缺点时,脑袋里就会一片混乱。这时我的情绪会非常不稳定,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然后慢慢入睡。睡着的时候,会产生很多古怪的念头,比如想成为一个和我现在不一样的人,或是表现出和我现在完全不一样的行为……

我写的这些把你也弄糊涂了吧!对不起!不过我不想把写过的东西划掉,况且如今纸张短缺,把写好的纸撕下来是很可惜的!那么,我给你一个建议,不要重读上面的一段,也不要在里面寻找些什么,否则你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安妮

12月7日 星期一

亲爱的吉蒂:

今年的哈努卡节和圣尼古拉节几乎是同时到来的,只差了一天。过哈努卡节时,我们点了蜡烛,现在蜡烛非常珍贵,所以我们只点了十分钟。小凡·丹先生做了一个漂亮的木烛台,非常独特。然后我们唱了歌,互相交换了一些小礼物,这也算是有节日气氛了!

星期六的圣尼古拉节有意思多了。晚餐的时候,艾莉和米普就一直在和父亲小声嘀咕,不知道他们要玩什么把戏,让我们很好奇。到了八点,大家一起下楼。沿着黑暗的通道行走的时候,我很害怕,暗自希望,还是平安地回到楼上去吧……我们走进楼下一间小房间,因为这间房子没有窗户,所以可以开灯。爸爸打开灯,然后打开了大壁橱。

“哇——好棒啊!”大家齐声叫起来。里面立着一个大篮子,上面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纸,还有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黑彼得标志。

大家簇拥着篮子走到楼上。篮子里面装满了礼物,每人都得到了一件,礼物上还配着诗歌。你一定熟悉这种诗,所以我在这里就不写了。

我得到了一个芭比娃娃,爸爸得到一对书立,妈妈得到一本日历,凡·丹太太得到一个精致的盒子,凡·丹先生得到一个烟灰缸……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样好东西。我们还从来没有八个人一起庆祝圣尼古拉节,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当然,我们也为公司的朋友准备了礼物,都是过去好日子里留下的东西。艾莉和米普再三道谢。今天我们听说,凡·丹先生的烟灰缸和爸爸的书立都是艾莉的父亲做的。他的手艺太绝了!

安妮

12月10日 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凡·丹先生从前做过肉类、香肠和香料的生意。爸爸的公司主要与他合作的是香料生意。今天,他为我们展示了他做香肠生意的过硬本领!

我们的保护人为我们买了很多肉,当然是在黑市上买的,多储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凡·丹先生决定把这些肉做成香肠。他把肉一次一次地放进绞肉机,绞肉的过程挺有意思的。然后,他把各种配料放进绞好的肉里,完全混合,再用一根管子把这些混合好的肉泥挤到肠衣中去。

午餐我们就吃上了油煎的香肠,加上酸菜,风味独特。腊肠得完全风干才能储存,我们就在天花板上吊了一根竿子,把做好的腊肠挂在上面。每一个进房间的人,看到那晃晃悠悠的腊肠,都笑个不停。

厨房简直成了一个肉铺。凡·丹先生围着他太太的围裙,显得圆滚滚的,比平时又胖了一圈。他围着那堆肉忙个不停。看他那双沾满血的手、热得发红的脸,还有那血迹斑斑的围裙,活像一个屠夫。凡·丹太太同时做着几件事: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在念荷兰语,另一只手在搅着配料,眼睛看着肉,嘴里还叹着气。她不时地抱怨说,她的肋骨疼极了。这是因为她自己虚荣,上了年纪还拼命做体操,想去掉赘肉,才练得肋骨疼。

杜瑟尔眼睛发炎了,坐在炉子边上进行热敷。爸爸坐在窗户旁的一把椅子上,享受着从窗帘缝隙里射进来的一丝阳光。他的风湿病肯定又犯了,腰背弯着,脸上有些痛苦的表情,不经意地看着凡·丹先生做香肠。妈妈、玛戈和我负责把煮熟的土豆皮剥掉。我们机械地剥着,眼睛在认真地看着凡·丹先生干活。

杜瑟尔的牙科开张了,又可以继续他作为牙医的工作。我把他给第一个病人看病的情形讲给你听听。

妈妈正在忙着熨衣服,凡·丹太太就成了他的第一个病人。她对他满怀着信任,坐在了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杜瑟尔一副严肃的模样,慢腾腾地打开器械包。我们当助手,给他递上了一点古龙香水作为消毒剂,还用凡士林代替医用蜡。他让凡·丹太太张大嘴,开始给她检查。他发现两颗牙齿有问题,先在一颗牙齿上捅了捅,凡·丹太太猛地一哆嗦,好像很疼,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喊。经过长时间的检查以后(病人是这么认为,实际上不到两分钟),杜瑟尔开始刮一颗龋齿的洞。他刚开始操作,凡·丹太太就疯狂地挥动四肢。杜瑟尔只好松开手,但手中的探针留在了凡·丹太太的牙上!这下可坏了,她急得大叫,还不停地拳打脚踢,那个探针在她的嘴里晃来晃去,可能扎得更深了。杜瑟尔双手叉腰,非常平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闹。我们像观众一样哄堂大笑。当然,这样不好,有点儿幸灾乐祸。如果换成我,可能也会大喊大叫的。

凡·丹太太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颤颤巍巍地把探针拿出来了。于是杜瑟尔医生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接着给她补牙。他动作利落,使凡·丹太太没来得及做出更大的反应,就结束了治疗。这也得益于有我们这些助手,凡·丹先生和我同杜瑟尔医生配合默契。整个治疗过程的场景就像一幅中世纪的名画——《行医图》。

凡·丹太太在治疗过程中也没闲着,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她的汤和饭菜!看来,最近她不会再看牙医了,这一点是肯定的。

安妮

12月13日 星期日

亲爱的吉蒂:

我舒服地坐在前办公室的桌子旁,从厚厚的窗帘缝里向外看。光线已经越来越昏暗了,但还能够写字。

看着外面的人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好像都有什么急事似的,走起路来一步紧跟着一步。骑自行车的人也都骑得飞快,一下子就过去了,看不出骑车的人是什么样子。

这个地区的居民都比较贫穷,小孩子身上脏得很,流着鼻涕,人们都躲着他们走。他们说的话口音很重,很难听懂。

昨天下午我和玛戈洗澡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对玛戈说:“如果这些小孩子从我们的窗下经过,我真想用一根钓鱼竿把他们一个个拉进来,塞进澡盆里,把他们的衣服也洗干净,再放他们出去。”

“但他们明天仍旧会这么脏,还会穿得破破烂烂地到处跑。”玛戈回答。

我继续往窗外看,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来往的汽车,远处的轮船,还有淅沥的小雨。汽车的喇叭声和儿童们的嬉闹声混在一起,听着很有意思。

我的脑袋里不断产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就像一个旋转的木马,从犹太人转到食品,从食品又转到政治,周而复始。我从窗帘缝里看见了两个犹太人,当时感觉就像看到了世界奇迹似的,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仿佛我告发了他们,现在正在偷看他们走向苦难。

我们房子的对面有一条小船,船夫和他的家人住在船上。还有一条小狗,一直叫个不停。我没有真正看到小狗,只是听到了它的叫声,看见了它的尾巴。

雨还下着,人们都躲到了他们的雨伞底下。我只能看见雨衣,偶尔能看到戴着帽子的后脑勺。其实,我不用看到更多,就能认出那些女人们。她们土豆吃得太多所以很胖,穿着红色或绿色的外套,脚上是一双旧鞋子,破旧的手提包在胳膊上摇晃。她们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取决于她们丈夫的心情,或是沉着脸,或是一脸快乐的样子。

安妮

12月22日 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听说过圣诞节的时候,每人可以额外得到一百一十克的黄油。这个消息令我们“密室”里的人欢呼雀跃。报纸上说,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二百二十五克,但那是对正常从政府那里拿到配给证的人说的。像我们这样隐匿起来的犹太人,只能从黑市上买配给证,而且只能买得起四张,所以每人有一百一十克已经够让人高兴的了。我们大家都想用黄油烤点什么。我烤了两个蛋糕和一些小饼干。妈妈说,大家都在忙,我得先做完家务活,再学习功课。

凡·丹太太因为肋骨疼痛,整天躺在床上。她从早到晚都要让人侍候,不停地换热敷,还一肚子不满意。要是她能起床,能自己料理自己的事,那大家就松口气了。但有一点我必须承认,她非常勤快,爱干净,只要身体好,心情不错,她就挺能干的。

白天里大家总是对我“嘘——嘘——”的,都说我的声音太大了,让我把说话声音放小。好像我喜欢听这个“嘘”字似的,晚上杜瑟尔也老是对我“嘘”声不断。要是按照他的要求,我连翻身都不行。我故意不理他,如果他再敢“嘘”我,我一定要回敬他一次。

最近他越来越让我生气,尤其是星期日,最令我上火。星期日本来是个睡懒觉的好日子,可是天才刚刚亮,他就起床了,先开灯,然后做十分钟的体操。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可我觉得时间是那么长,就像好几个钟头。我的床是用椅子加长的,他一点也不小心,总是碰到我床边的椅子,把我惊醒。他的体操做完之后,就开始穿外衣。他的裤子挂在墙上的钩子上,他先取裤子,然后再回来,经过我的床,到桌子上去拿领带,就这样跑来跑去,多次撞到椅子。唉,我的懒觉是没法睡了。

我在这里抱怨这个可恶的老先生有什么用呢?有时我真想报复他一下,比如锁上门,不让他进来,或是把灯泡拧下来,或是把他的衣服藏起来。可是,为了“密室”的和平与安静,我只好放弃这些念头。

你看看,我是不是变得很懂事了?在这儿,最需要的是理智,不吵闹,遵守规则,待人友善,乐于助人,凡事要能够忍让,等等。我记住的就是这些了。我的记性过快地消耗掉了,我担心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就会用光了。

安妮 RuVddKe6GX0wxlNzwrcn/+C/fXEClRssJhpYih2wvDl2XxVNt0ovvMipK1xJL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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