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来到了斯潘塞太太家的门前。斯潘塞太太住在白沙滩海湾一栋黄色的大房子里,当她跑到门口的时候,慈祥的面孔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亲爱的,亲爱的,”她大呼小叫着,“怎么也想不到你们今天会来我家,很高兴能见到你们。把马牵进来吗?安妮,你还好吗?”“就像你希望的那样好,谢谢你!”安妮绷着脸回答,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我打算就待一小会儿,让马休息一下。”玛丽拉说,“我答应了马修,早点儿回去。是这么一回事,斯潘塞太太,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奇怪的差错,我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马修和我,托人捎信给你,请你从孤儿院给我们带回一个男孩。我们请你的弟弟罗伯特捎的话,我们想要一个十岁或十一岁的男孩子。”
“玛丽拉·卡斯伯特,你说的是真的吗?”斯潘塞太太苦恼地说,“哎呀,罗伯特派他的女儿南希带信给我们,说你们想要一个女孩——她是这么说的吧,弗洛拉·简?”斯潘塞太太向从屋内走出来的站在台阶上的女儿求助道。
“南希确实这么说的,卡斯伯特小姐。”弗洛拉·简认真地给予了证实。
“我非常抱歉,”斯潘塞太太说,“真是太糟糕了,可这不是我的责任。你看,卡斯伯特小姐。我已经尽了全力,而且我以为是按照你们的意思去做的呢。南希真是个马马虎虎的傻丫头。为了这个毛病,我都说她好几次了。”
“我们自己也有责任,”玛丽拉无奈地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应该亲自来这儿告诉你,不该让人捎口信。无论如何,错误已经发生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纠正这个错误。我们能不能把安妮送回孤儿院去?我想他们还会收留她的,你说呢?”
“我想应该会,”斯潘塞太太沉思了一会儿说,“但我觉得也不一定要把她送回去。彼特·布里埃特太太昨天来过我家,对我说她非常希望也托我给她带回一个女孩,帮她做家务。彼特太太有一个大家庭,你知道,想要找个帮手有多困难。安妮正符合她的要求。我说这真是天意。”
玛丽拉看上去似乎并不认为这件事和天意有什么关系。这么个出乎意料的好机会,能够轻易帮她打发这个不受欢迎的孤儿,可她却没感到一点感激。
“那,我们还是进屋去,把这问题好好商量一下。”玛丽拉说。
“真是太巧了,小路那边走过来的不正是布里埃特太太吗?”斯潘塞太太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带着她的客人们穿过门厅走进了客厅。一阵阴森森的寒意迎面而来,空气仿佛在透过被紧紧拉上的墨绿色百叶窗时,用了太长的时间,已经丧失了原先所拥有的每一丝热量。“真是太巧了!这下我们可以立刻解决掉这个问题。请坐,卡斯伯特小姐。布里埃特太太你过来坐到这张扶手椅上。安妮,你过来坐在那边的长椅上,别扭来扭去的,把你们的帽子给我吧。弗洛拉·简,去烧壶水。下午好,布里埃特太太!我们刚才还在说起你,你就来了,真是太巧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布里埃特太太,这位是卡斯伯特小姐。啊,对不起,我忘记叫简把面包从烤炉里取出来了,请稍等片刻。”
斯潘塞太太拉开百叶窗,匆匆走了出去。安妮紧握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地坐在长凳上。她好像被震慑住了,两眼呆呆地望着布里埃特太太。难道她们要把她交给这个尖嘴猴腮、目光尖锐的女人吗?她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哽咽,眼睛也因为难过而刺痛起来。她开始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让泪水流下来。这时,斯潘塞太太脸上泛着红晕、笑容满面地回来了,她看上去很善于迅速地处理任何的难题,无论是肉体上的、心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在她面前都会圆满地得以解决。
“这个女孩的事情出了点差错,布里埃特太太,”她说,“我听说,卡斯伯特先生和卡斯伯特小姐想收养一个女孩子。别人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但他们想要的是个男孩。所以,如果你的想法还和昨天一样的话,我想这个女孩子正好合适。”
布里埃特太太飞快地将目光落到安妮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你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她盘问道。“安妮·雪莉,”胆怯的孩子畏缩着说,她再也不敢提出关于名字拼写方面的任何要求,“我十一岁。”
“哼!你看上去没那么大,不过看上去还算结实。谁知道呢,毕竟结实的小孩是最好的。好吧,如果我收留你,你必须做一个好孩子,你要知道——听话、做事伶俐、懂礼貌。我可不希望白白养活你,这一点是不能含糊的。”她继续说:“是的,我想就把她从你的手里接过来吧,卡斯伯特小姐。我家那个孩子脾气可暴躁了,为了照料他,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她领回家去。”
玛丽拉看了看安妮,这个孩子苍白的小脸上充满了无言的凄苦神情,让她恻然心动——那是孤苦无助的小动物发现自己再次落入曾经逃离了的陷阱时,表现出的那种痛苦。玛丽拉不安地意识到,要是自己拒绝了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哀求,那么到她死的时候,良心都会受到谴责。而且她不喜欢布里埃特太太。把这么一个极其敏感、容易激动的孩子交到这样一个女人手中,绝对不行!她可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哦,我不知道,”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并没有说马修和我已经最终决定不收养这个孩子了。事实上,马修很想收留她。我到这儿来,只是想弄明白这场误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我想,我最好还是先把她带回去,和马修好好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没和他商量的情况下,就擅自做出决定。如果我们决定不收养她的话,明天晚上我们就会把她给你送过去。如果明晚我们没有送她过来的话,那就说明我们决定收养她了。你看这样好吗,布里埃特太太?”
“我想也只能这样办了。”布里埃特太太不高兴地说。就在玛丽拉说话的时候,安妮的脸上如同雨过天晴一样,先前绝望的神情渐渐消失,脸上因希望泛出了淡淡的红晕。眼睛仿佛黎明时的星星一样变得深邃明亮,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片刻之后,布里埃特太太说明了来意,准备借用烹饪食谱,当斯潘塞太太和布里埃特太太出去找食谱时,安妮一跃而起,飞一般地穿过屋子,来到玛丽拉身边。
“噢,卡斯伯特小姐,你刚才真的说过我将有希望留在绿山墙吗?”她呼吸急促地问道,仿佛害怕声音大了,就会打碎这个美丽的希望一样,“你真的是这么说的吗?或者这只是我的想象?”
“安妮,如果你连事实和幻想都分不清楚,那么,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应该控制一下你的想象力。”玛丽拉面带愠色地说,“没错,我确实是那样说的。但这只是说说,还没有最后决定,也许我们最后还是决定让布里埃特太太收养你。她比我们更需要你。”
“那我宁可回孤儿院也不愿意去她家!”安妮激动地说,“她看上去简直就像——一把锥子。”
玛丽拉听了这话,竭力忍住了笑,因为她感到安妮说出这样失礼的话应该受到责备。“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却这样评论一位初次见面的太太,应该感到羞愧。”她很严肃地说,“回到你的座位上老实坐着,闭上嘴巴,表现得像个好孩子一样!”
“只要你能收留我,我会努力做你想要我做的任何事。”安妮说着,乖乖坐回到了她的长凳上。
傍晚,玛丽拉和安妮又回到绿山墙的时候,马修早已在小路上迎候她们了。玛丽拉在很远的地方就已经注意到了马修在小路上徘徊着,并且猜出了他的心事。当他看到玛丽拉还是带着安妮一起回来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神情,玛丽拉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但是关于安妮的事,她只字未提。直到他们一起到马棚后的院子里挤牛奶时,玛丽拉才简要地向马修讲述了安妮的身世,以及拜见斯潘塞太太的结果。
当天晚上,玛丽拉带安妮到楼上睡觉的时候,语气生硬地说:“听着,安妮,昨天晚上我发现你把衣服脱下来以后,扔得满地都是。这是一个非常邋遢的生活习惯,我无法容许你有这样的坏习惯。今天,你要把脱下的每一件衣服都整齐地叠起来,放到椅子上。我可不喜欢邋遢的女孩子。”
“昨晚我心里太难过了,压根儿就没想到整理我的衣服,”安妮说,“今晚我一定把它们好好叠起来。在孤儿院里,他们总是这样要求我们。不过多半时间我会忘记,因为我总是急匆匆爬上床,希望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尽情地幻想一番。”
“如果你想要留在这儿的话,最好记住这一点。”玛丽拉告诫安妮道,“好了,就像这样。现在开始祷告吧,然后再上床睡觉。”“我从来不做祷告。”安妮说。玛丽拉大惊失色。“什么,安妮,你说什么?从来没人教你该怎么祷告吗?上帝总是要求小姑娘做祷告的。你知道上帝是谁吗,安妮?”“怎么会不知道?上帝是圣灵,他是广博的、永恒的、不变的圣灵,他代表着智能、力量、神圣、公正、仁慈和真理。”安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玛丽拉这才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你还是知道一些,感谢上帝!你还不完全是个异教徒。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噢,是在孤儿院的主日学校里。他们教给我们整本的《教理问答》。我很喜欢那本书。里面有些词散发着特别的光辉。‘广博的、永恒的、不变的’,它们听起来很伟大,你说呢?它们是那么有气势——就像一架大管风琴演奏出来的。我想,把它称为诗歌似乎不太贴切,可是它读起来就像诗一样,你说呢?”
玛丽拉决定立刻开始对安妮进行宗教教育。很显然,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安妮,住在我家,你必须做祷告。”
“噢,当然了,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安妮欣然同意,“我愿意做任何你要求的事情。不过,这一次你得告诉我应该说些什么。等我上床以后,我就会想象出一段真正优美的祈祷词,以后就能经常这样祷告。我相信这件事会很有意思的。”
“你首先要跪下来。”玛丽拉窘迫地说道。
安妮在玛丽拉膝边跪下,抬起头严肃地看着玛丽拉。
“为什么人们必须跪着祷告呢?如果我真的想祈祷,我来告诉你我会怎么做。我会一个人跑到一大片旷野之中,或者独自走进树林深处,然后抬头仰望天空——向上——向上——向上,一直望进那仿佛无边无际的蔚蓝的天空。然后,我会感到这才是真正的祷告。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该说些什么呢?”
“安妮,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祷告了。”她最后说道,“只要简单地感谢上帝的赐福,然后谦逊地祈求上帝你想要的东西。”
“好的,我会尽力而为的。”安妮将脸伏在玛丽拉的双膝上,答应道,“‘无限仁慈的主啊’——牧师在教堂里布道时都是这么念的,我自己在祷告的时候也可以这么说,是吧?”她突然将头抬起来,向玛丽拉解释道。
“无限仁慈的主啊,感谢您赐予我的‘洁白的喜悦之路’‘闪光之湖’‘邦妮’和‘白雪王后’。为了它们,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您。现在,我能想到的所有您赐予的恩赐就这些。至于我希望得到的东西,那可就太多了,要花好长时间才能一一说完,所以我就先提两件最重要的事情:一是请让我留在绿山墙;二是请让我在长大以后,变得更漂亮。此致,永远尊敬您的安妮·雪莉。”
“啊,我祷告完了,做得怎么样?”安妮起身兴奋地问道,“如果再多给我点儿时间好好考虑,我会把它说得更华丽一些。”
可怜的玛丽拉差点没背过气去,她明白安妮不是出于不虔诚,而是因为无知才作出了这样的祷告文!面对这样算不上不虔诚的祷文她差点晕厥过去,是安妮精神上的无知致使她念出了这种非比寻常的惊人祷文。她为这孩子掖好被角,心里默默发誓明天必须教给她一篇祷文。当她拿起蜡烛正要离开房间时,安妮却叫住了她。
“啊,我想起来了。我应该说‘阿门’而不是‘尊敬您的’,是吗?——牧师们都是这样说的。刚才一下子忘记了,但是我感到祈祷词应该以某种方式结束,所以就自己添上了那个词。你认为这有什么不同吗?”
“我——我想没什么关系的,”玛丽拉说,“做个好孩子,快睡吧。睡个好觉!”
“我觉得今晚说睡个好觉才恰当。”安妮心满意足地蜷缩在被子里说道。
玛丽拉回到厨房,把蜡烛放到餐桌上,两眼瞪着马修。
“马修·卡斯伯特,是应该有人收养这个孩子,好好教她点东西。她都快要变成一个不信上帝的异教徒了!你能相信吗,在今天晚上以前,她竟然从来没做过祷告?明天,我带她去牧师那儿把那套《黎明时分》丛书给借来,我一定会这么做的。等我给她做几件合适的衣服,就把她送到主日学校去。我预感我又要忙一阵子了。唉,好吧,我们不能期望在世界上不碰到一点麻烦。在此之前,我的生活是多么轻松自如,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中午,当清洗完午餐用过的餐具之后,安妮脸上充满了毅然决然,以决心面对最坏结果的表情,她突然走到了玛丽拉面前。她瘦弱的整个儿身体都在发抖,脸颊涨得通红,眼珠瞪得大大的,里面的光芒变得黯淡下来,她紧握着两只手,以恳求的口吻说:“哦,求求你,卡斯伯特小姐,你就告诉我你是打算把我送走,还是让我留下?整个上午我努力让自己耐心等待,但是我再也忍不下去了。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请你告诉我吧!”
“我吩咐过你,要用干净的热水把洗碗布烫一烫消毒。”玛丽拉面无表情地说道,“赶快去把这件事做了,安妮,做完之后,再来问我问题。”
安妮顺从地去烫洗碗布。做完后,她又回到玛丽拉面前,重新用恳求的目光紧盯着玛丽拉的脸。
“好吧,”玛丽拉再也找不出任何借口来拖延了,“我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马修和我已经决定留下你——也就是说,如果你表现得很听话、努力做一个好姑娘的话……喂,安妮,你怎么了?”
“我在哭,”安妮的语气中充满了困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实在没法更高兴了。噢,高兴这个词似乎根本不合适。当我看到‘洁白的喜悦之路’和满树的樱桃花时感到很高兴,但是这个!噢,比高兴要快乐得多。我太幸福了!我一定会争取做个好女孩。我想,尽管这可能很困难,因为托马斯太太经常说,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孩子。可是,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做的。可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哭吗?”
“我想,这是因为你太兴奋、太激动了。”玛丽拉不以为然地说,“坐到那把椅子上,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你的情绪变化太快了!是的,你可以留下来,而且我们会努力地照顾你。你必须去上学,不过再过两个星期学校就要放假了,现在去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等九月份开学后你再去吧。”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安妮问道,“我是继续叫你卡斯伯特小姐,还是称你为玛丽拉婶婶?”“不,你叫我玛丽拉就行了。我不习惯别人叫我卡斯伯特小姐,那让我感到不舒服。”“就叫你玛丽拉,听上去太不尊敬了。”安妮抗议道。
“我想只要你注意说话的时候不要放肆,就没什么不尊敬的。在埃文利,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大家都叫我玛丽拉,牧师除外,他叫我卡斯伯特小姐——这也只有当他想起我的姓的时候。”
“我情愿叫你玛丽拉婶婶,”安妮若有所思,“我从来没有过婶婶或其他任何亲戚——连祖母都没有。这么叫你,会让我感觉我真的属于你了。难道我不可以叫你‘玛丽拉婶婶’吗?”
“不行。我不是你的婶婶,而且我也不赞成用一个不属于我的称谓来称呼我。”“但是我把你想象成我的婶婶了。”“我做不到。”玛丽拉严肃地说。“你从来没有想象过和现实不一样的事情吗?”安妮睁大了眼睛问道。“没有。”“哦!”安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哦,卡斯——玛丽拉,你错过了很多东西!”“我不认为把事物想象成和现实不一样会有什么好处。”玛丽拉反驳道,“当上帝把我们安排在特定环境中,他并不希望我们在想象中忘记现实。哎呀!这倒提醒我。安妮,到起居室去——先把脚弄干净,别让苍蝇飞进去——把壁炉台上放的那张有插图的卡片给我拿过来。上面有祷文,你要利用下午的空闲时间,把它专心背下来。我再也不想听见昨晚那样的祷告词了。”
“我想我的祷告词很糟糕。”安妮内疚地说道,“但是你明白,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练习。你真的不能指望一个第一次做祷告的人就做得非常完美,你说呢?昨晚上床以后,我想好了一段非常出色的祷告词,我昨天答应过你。它和牧师的祷告那样长长的富有诗意。你会相信吗?可是,今天早上醒过来之后,我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而且恐怕我再也想不出那样优美的祷词了。无论怎么说,人们第二次想出来的东西总不如第一次好。你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吗?”
“安妮,有一个问题你必须注意。当我吩咐你去做什么事的时候,我希望你马上去做,而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唠叨个没完。赶紧照我吩咐的去做!”
安妮立刻穿过厅堂跑向对面的起居室。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等了足足十分钟之后,玛丽拉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表情严厉地快步走向起居室。她发现,安妮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仰望着挂在两扇窗户之间的墙上的一幅画,双眼中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阳光透过窗外的苹果树和簇簇葡萄藤射进屋内,闪烁着白色和绿色光芒,洒在这个如痴如醉的小小身影上,使她笼罩在一种超凡脱俗的光彩中。
“安妮,你又在那儿想什么?”玛丽拉严厉地斥责道。
安妮猛地回过神来,又回到现实中。
“那个,”安妮指着墙上的那幅色彩艳丽、名叫《基督耶稣赐福孩子们》的石印画,“我刚才正在想象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孩子——我就是那个穿着蓝裙子的小女孩,独自站在角落里,仿佛不属于任何人,和我现在一样无依无靠。她看上去既孤独又悲伤,你觉得呢?我猜她也一定没有亲生父母。不过她也希望能够得到耶稣的祝福,所以她羞涩地站到人群外面,希望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只有耶稣能注意到她。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情。她的心一定在怦怦乱跳,双手冰凉,就像刚才我问你我是否能留下来时一样。她担心耶稣会看不到她。但是耶稣很可能看见了,你认为呢?我一直在努力想象当时的情景——她不断地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挪,最后总算挨近耶稣了。这时耶稣看着她,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于是,噢,她心花怒放,一股幸福的暖流顿时传遍了她全身!不过,我希望画家不要把耶稣画得这么忧郁,如果你留意的话,你会发现所有关于耶稣的画像都是如此。可我相信他不会真的像画上这么忧伤,否则孩子们会怕他的。”
“安妮,”玛丽拉说,她自己都感到惊奇,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打断安妮的这通演说,“你不应该这样讲话。这是纯粹的不恭敬——非常的不恭敬。”
安妮的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神情。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非常虔诚了呀。我保证我没有不恭敬的意思。”
“好啦,我想你也不会,但是用这样随便的口吻谈论这类问题是不对的。另外,安妮,当我吩咐你去取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应该马上去把它拿过来,而不是站在这幅图画前胡思乱想。记着,拿上这张卡片到厨房去,坐到角落里,用心把这篇祈祷词背下来。”
安妮把卡片竖起来,放在一大束苹果花前,那是她刚采回来装扮餐桌的——玛丽拉斜着眼瞅了瞅这装饰品,什么也没说。安妮双手托腮,一声不响、专心致志地学习了几分钟。
“我喜欢这段祈祷文。”最后她宣布说,“它真的很美妙。我以前听人念过——我曾听孤儿院主日学校的校长给我们念过一次。可那个时候我不喜欢它。他的声音嘶哑,语气非常哀伤。我那时确定,他把祈祷看作是一项讨厌的责任。这不是诗,但是它让我有诗歌一样的感受。‘我们的在天之灵,你无比神圣’,仿佛就是一段乐曲。噢,我真高兴你想到了让我背这篇祷文,卡斯——玛丽拉。”
“好啦,那就闭上嘴好好背吧。”玛丽拉简短地说。
安妮把花瓶朝面前倾斜了一些,轻轻地吻了一下瓶中一朵粉红色的苹果花蕾,然后又认真地学了一会儿。
“玛丽拉,”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你觉得,我在埃文利会交上一个知心朋友吗?”
“一个——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一个知心朋友——亲密的朋友,你知道,就是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真正知己。我一直梦想着一辈子能够遇到一个这样的朋友。我从来没想过我真的能遇到她,可我这么多的美梦突然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现实,也许这个也会实现。你认为可能吗?”
“戴安娜·巴里住在那边的果园坡,年龄和你差不多。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也许她回来后,会成为你的伙伴。现在她到卡莫迪看望她姑姑去了。但是你必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巴里太太可是个非常挑剔的女人。她不会同意戴安娜和举止粗俗无礼的女孩在一起玩的。”
安妮透过苹果花望着玛丽拉,眼中闪烁着饶有兴趣的光芒。
“戴安娜长得什么样?她的头发不是红色的,对吧?噢,我希望不是。我自己长着红头发就够糟的了,要是我的知心朋友也长红头发,就太难让人忍受了。”
“戴安娜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长着乌黑的头发和黑眼睛,还有红润的脸颊。她很善良,很聪明,这一点可比漂亮重要得多。”
“噢,我真高兴她长得漂亮。一个人最重要的是长得漂亮——这对于我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事了,此外就是能有一个美丽的知心朋友。我住在托马斯太太家的时候,她家的客厅里有一个带玻璃门的书橱,里面一本书也没有。托马斯太太把她最好的瓷器和吃剩的果酱放在里面。一天晚上,托马斯先生喝多了,把其中一扇玻璃门打碎了,但是另外一扇是完整的。过去我经常把我映在玻璃门上的影子当作另外一个住在书橱里的女孩。我叫她凯蒂·莫里斯,我们很亲密。我经常和她谈话,一说就是好几个小时,特别是星期天,我会向她诉说一切。凯蒂是我生活中巨大的安慰和鼓舞。我时常想象那个书橱是有魔法的,只要我得到了咒语,我就能打开门直接走进凯蒂·莫里斯的房间,而不是托马斯太太装果酱和放瓷器的书橱。然后凯蒂·莫里斯就会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入一个神奇的仙境,那里全是鲜花、阳光和美丽的仙女,我们可以永远在那儿幸福地生活。”
“当我离开那儿,搬去和哈蒙德太太一起住的时候,我为离别而感到心碎,因为我不得不离开凯蒂了。她也非常难过,我知道这一点,因为她隔着书橱的玻璃门和我吻别的时候,她在哭。哈蒙德太太家里没有书橱。但是她家附近的小河的上游有一条长长的绿色山谷,那里能产生最美妙的回声。在那里,你所说的每个字它都能重复,即使你很小声说话也能重复。于是我想象它是一个小女孩,名叫维奥莱塔。我们是好朋友,我对她的爱几乎和对凯蒂·莫里斯的爱一样——不完全相同,但差不多。你知道,在去孤儿院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向维奥莱塔说再见,噢,她也对我说再见,那声音是如此的悲伤。我非常怀念她,所以在孤儿院里,即便有充分的想象空间,我也根本没心思再去想象一个知心朋友了。”
“我认为,没有才好。”玛丽拉冷冰冰地说,“我并不赞成这些行为。你好像把自己想象出的东西当成了现实。对你来说,交个生活中真实的朋友更有好处,可以帮你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清理干净。但是,可别让巴里太太听见你谈论你的凯蒂·莫里斯和维奥莱塔,要不然,她会认为你在扯瞎话。”
“噢,不会的。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她们——她们留给我的记忆是如此珍贵,所以不允许我随便对人提起。不过,我想我愿意让你知道她们。噢,看,有一只大蜜蜂从苹果花里飞出来了。想想看,多么美丽可爱的栖身之地——住在一朵苹果花中!当微风轻轻吹动花朵,在香气四溢的苹果花里酣然入梦,多么浪漫啊。如果我不是人世间的女孩,我想我愿意变成一只住在花丛中的蜜蜂的。”
“昨天,你说你想要做一只海鸥。”玛丽拉哼了一声,“我想你真是个朝三暮四的女孩。我告诉过你,背诵那篇祈祷文,不要说话。可看上去只要有人愿意听,你根本就停不下来。那么,上楼到你房间里去背吧。”
“哦,我现在已经差不多都背下来了——就剩下最后一行了。”
“嗯,没关系,照我说的去做吧。到你房间里去,把它好好背熟,然后等我喊你帮我准备下午茶的时候再出来。”
安妮叹了口气,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好啦,我把祷告词背下来了。刚才上楼的时候,我记住了最后一句。现在我要想象在这间屋子里装进一些东西,这样它们就总会在我的想象中出现。地板上铺着一块白色天鹅绒地毯,上面绣满了粉色的玫瑰,窗户上挂着粉红色的真丝窗帘。墙上挂着金丝银线织成的壁毯。家具都是红木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红木,但听说非常高贵。床上堆满了鲜艳夺目的丝制靠垫,粉红色的、蓝色的、深红色的和金色的。我姿态优雅地躺在床头上,可以从墙上悬挂着的那面精致的大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身影:高高的个子,尊贵的气质,穿着一件绣着白色蕾丝的长裙,胸前佩戴着珍珠十字架,如午夜般漆黑的头发上戴着很多珍珠,皮肤明亮得就像白色象牙,我的名字叫科迪莉娅·菲茨杰拉德小姐。不,不可能——我无法让它听起来像真的。”
她跳了起来,跑到那面小小的镜子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镜中那张消瘦的、布满雀斑的脸和那双暗灰色的眼睛正严肃地回望着自己。
她向前欠了欠身,深情地吻了吻镜中的自己,然后走到打开的窗户前。
安妮抬起手,指尖抛向了鲜红色的花朵,送出去几个飞吻,然后双手托起下巴,思绪轻轻地飘向了无边无际的幻想的海洋。
安妮在绿山墙住了两星期之后,林德太太才前来考察她。说句公道话,这可不能怪林德太太。因为自从上一次拜访了绿山墙之后,一场严重的流感意外地侵袭了她,让这位好心的妇人只有抱恙待在自己家里。瑞切尔·林德太太很少生病,而且她十分鲜明地瞧不起那些经常生病的人。不过呢,她宣称流感和人间其他的任何疾病都不相同,它只能被解释为特殊的灾难。
在这两个星期中,安妮充分地利用了每天醒来之后的每一分钟。她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发现有一条小路经过苹果园旁边,穿过狭长的树林顺着山坡蜿蜒向上。她顺着小路一直走到它的尽头,一路上的风景变化莫测,她发现了小溪和小桥,低矮的枞树、茂密的野樱桃树形成一大片拱形的树荫,茂盛的苜蓿,还有那点缀着枫树和花楸的幽静的岔路。
当林德太太来访的时候,安妮正在果园里,红彤彤的夕阳照耀着碧绿的草地,她悠闲地在轻颤着的小草上漫步。这样,那位好心的太太就有了充分的时间,来详细描述了自己患病的经过,她津津有味地描绘了她所体验到的每一分痛苦和脉搏的异常、症状怎样,直到让玛丽拉感到就算是流行性感冒,也一定给她带来了心理上的补偿为止。在描述了所有的细节后,林德太太才道出了她这次来访的真正目的。
“我不断地听到关于你和马修的令人感到惊奇的事情。”
“我想你不会比我自己更感到吃惊,”玛丽拉说,“到现在我还在克服这种惊奇呢。”
“发生了这样一个差错真是太糟了,”林德太太同情地说,“就不能把她送回去吗?”
“我想我们能够这么做,但是后来还是死了这条心。马修很喜欢这孩子。而且我也得承认,我自己也挺喜欢她的——尽管我承认她有她的小毛病。这栋房子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她是个聪明活泼的小东西。”
玛丽拉的解释比她刚开始时想说的要多很多,因为她看到了林德太太脸上不赞同的表情。
“你可给自己挑起了一副重担,”这位女士担忧地说,“特别是你一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我想,你并不了解她,更不了解她的本性,所以也猜不出像她那样的一个小孩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不过,我这么说可不是给你泼冷水,玛丽拉。”
“我一点都没有感到灰心丧气。”玛丽拉冷淡地回答说,“如果我决定要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我猜你想见见安妮。我去把她叫进来。”
一会儿工夫,安妮就跑着进来了,脸上闪烁着在果园漫步后的红晕。但是,当她发现家中有不速之客出现时,就停住了脚步,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她穿着那件从孤儿院带来的又短又紧的棉绒裙,裙子下露出两条瘦长的细腿,看上去不算雅观,这无疑让她看上去怪模怪样的。脸上的雀斑也比以前更多、更刺眼了。她没戴帽子,风吹得她的头发乱蓬蓬的,鲜红的头发如同燃烧的火一样,极为显眼。
“哎哟,我得说,他们选中你的时候没考虑你的长相。”瑞切尔·林德太太用刻意强调的语气说。林德太太是那种讨人喜欢、受大家欢迎的人,她总是以直率、公正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而自豪。“玛丽拉,她骨瘦如柴,而且还这么丑。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天哪,有谁见过这么多的雀斑吗?头发红得跟胡萝卜似的!过来,孩子,到这儿来。”
安妮确实“过去了”,但并非林德太太所预期的那样。她一个箭步从厨房冲到了林德太太跟前,脸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嘴唇在发抖,纤弱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地哆嗦着。
“我恨你。”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叫着,一边用脚跺着地板。“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在每一句仇恨的声明后面伴随着一声响过一声的跺脚声。“你怎么敢说我骨瘦如柴,相貌丑陋?你怎么敢说我的雀斑和红发?你是一个粗鲁、无礼、冷酷的女人!”
“安妮!”玛丽拉惊恐地大喊着。
“你竟然敢这样说我?”她怒不可遏地重复着,“如果别人这样嘲笑你,你会怎样?如果别人告诉你,你又胖又蠢,而且没有一丝想象力,你会觉得怎样?我可不在乎这样说会不会伤害你的感情!我希望我伤害了它。你对我的伤害比过去任何一次都严重,甚至托马斯太太那个酒鬼丈夫也没你的话恶毒,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永远,永远!”
“咚!咚!”安妮使劲地跺着地板!“有谁见过这么大的脾气吗?”惊恐的林德太太叫道。“安妮,回到你的房间去!待在那儿等我上去!”玛丽拉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命令道。
安妮号啕大哭,飞一样跑进屋子,狠狠地甩上了大门,震得屋外挂在门廊墙上的锡罐随之发出同情般的响声,然后,她像旋风似的穿过客厅上了楼。接着楼上传来一记沉闷的“砰”声,让人表明东山墙的门也同样被用力地关上了。
“哎哟,我可不羡慕你收养了这么一个孩子,玛丽拉。”瑞切尔带着无法形容的严肃语气说。
玛丽拉张开嘴说了些自己也不明白的道歉的话,紧接着说出的话令她自己当时和事后都惊诧不已。
“你不该嘲弄她的相貌,瑞切尔。”玛丽拉说道。“玛丽拉·卡斯伯特,我们刚才亲眼看见了她那一通可怕的脾气。你的意思不会是赞成她刚才的表现吧?”瑞切尔愤愤不平地责问。
“不,”玛丽拉慢吞吞地说,“我不打算袒护她。她太失礼了,我必须和她谈谈这件事。可我们应该原谅她,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明辨是非。再说你刚才对她说得太残酷了,瑞切尔。”
玛丽拉情不自禁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尽管她又一次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感到吃惊。林德太太站起身来,显然她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哎呀,看来以后我得小心说话了,玛丽拉,因为这些孤儿敏感的感情——天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孤儿院的——必须被优先考虑嘛。噢,不,我没有生气,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都没有心思生气了。那孩子是会让你操碎心的。可是如果你听听我的建议——我猜你不会,虽然我有过十个孩子,失去了两个,你应该用一根合适的桦木条去和她‘谈一谈’。我相信,那才是对付这种孩子最有效的语言。我想,她的脾气和她的头发倒很般配。好了,晚安,玛丽拉!希望你像过去那样常常来看我。不过,如果我还有可能被这种方式伤害的话,你可别指望我会很快再来看你了。这种遭遇在我的经历中可是件新鲜事儿。”
说完,林德太太便飞一般地走了——如果一位向来步履蹒跚的胖女人可以被形容成飞一般的话。玛丽拉板着脸走向安妮的房间。
一上楼,玛丽拉发现安妮正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呢,完全忘记了她那双沾满烂泥的靴子正落在了干净的床罩上。“安妮。”玛丽拉用还算温和的语气叫道。没有回答。“安妮,”玛丽拉的语气变得严厉了,“马上从床上给我下来,听着,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安妮慢慢从床上下来,僵直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浮肿的脸上满是泪痕,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看你做的好事。安妮!你不为自己感到羞愧吗?”“她没有权利说我丑、说我的红头发。”安妮回避了玛丽拉的问话,不服气地反驳道。
“你不该发那么大火,也不应该那样说话,安妮。我为你感到丢脸——非常丢脸。我原本希望你在林德太太面前表现得好一些,结果呢,你让我丢人现眼。我实在搞不懂,就因为瑞切尔说你的红头发、说你长得不好看,你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吗?你自己不也经常这么说吗?”
“噢,自己说和被别人说可有很大的不同啊!”安妮呜咽着说道,“也许你明白事情就是那个样子的,可是你总是不由自主地希望别人不这样想。我想你一定以为我的脾气糟糕透顶,但是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有团东西从胸口往上涌,把我噎得透不过气来。因而,我不得不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了。”
“我并不是说,我认为林德太太那样说你是对的,安妮,”她以一种放软的语气承认道,“瑞切尔太过于心直口快了。但是这也不是你表现这么不礼貌的借口。她是一个陌生人,上了年纪,是个长辈,还是我的客人——就凭借这三条理由,你就该尊敬她。你太无礼、鲁莽,而且……”玛丽拉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惩罚安妮的办法,“你必须去她那里,为自己乱发脾气感到很难过,请求她原谅你。”
“我坚决不给她道歉,”安妮沮丧但态度坚决地说,“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惩罚我,玛丽拉。你可以把我关进又黑又暗、爬满了蛇和癞蛤蟆的阴冷地窖里,每天只给我面包和水,我也不会抱怨的。可我就是不会去请求林德太太宽恕我。”
“也许到了明天早晨,你的想象力会比较正常地工作。”玛丽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准备离开,“你可以用一晚上的时间,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做的事,让头脑变得清晰一些。你曾说如果我们让你留在绿山墙的话,你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女孩,但是我不得不说,今晚你的表现可并不是那么回事。”
玛丽拉留下的这几句话,让安妮心潮起伏的胸中感到震动,让她感到心痛。玛丽拉心情烦躁、十分苦恼地下楼来到厨房。像对安妮一样,她同时也在生自己的气。因为,每当她回想起林德太太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就会忍不住想要笑,为此她感到自己应该受到谴责,因为她竟然想要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