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学校放暑假，回到家，发现在外地出长差的爸爸回来了。老爸工作太忙，每年待在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这曾让我很不理解，爸爸是中科院大脑研究所的所长，为啥不在北京工作，而是一天到晚在外面出差？爸爸对这个问题总是笑而不答。但他对宝贝女儿心中有愧，所以每次回家，都要给我带上一份大礼物。

我照例扑上去，让爸爸抱着我甩了几圈，在他腮帮上着着实实亲了几下。爸爸笑嘻嘻地说：

“媛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爸爸早先答应过你的那个VIP军事夏令营已经筹备好，后天就开营了。总共才七个名额，我已经为你要了一个。”

这是他送的大礼包了。这是份很别致的礼物，我当然高兴，但有点儿心虚理亏，悄悄看看正在端饭的妈妈，小声说：“可是，妈妈对我参加夏令营事先提了条件的，可我这次只考了第三十二名……”

妈妈只要求我的名次保持在班级三十名以内。全班四十个人，也就是说是倒数十名之外。按说这个要求够宽松的，但我这次愣没达到。妈妈已经从校信通短信上知道了我的班级考试名次，从她表情上就能看出来。她从来不会因学习成绩而责骂我，不会为此说重话，但会显得不高兴，说话少一些——这比责骂还让我难过。但爸爸一点儿不在意：

“三十二名也不错嘛。爸爸当年上初中时非常偏科，数学、物理、生物这三门一向考第一，但历史、地理等几门副科老是刚及格，论起总名次还不如你呢。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中科院院士？全班唯一一个！”

妈妈不满地哼一声：“你就吹吧。你就宠她惯她吧。”

“我这不是宠惯，我一向主张快乐学习，只要媛媛能始终保持学习兴趣，有自己的爱好，比名次重要得多，这可是我亲身的成功经验。再说了媛媛，这次去夏令营不是让你去玩，而是要替爸爸做一件很重要的、有历史意义的工作。我和你徐爷爷还为此打了赌，我能不能赢，全指望你呢。”

徐爷爷是中科院大脑研究所前任所长，是爸爸的老师，已经退居二线。我见过他很多次，那是个标准的老顽童，和我很“哥们儿”，我可以搂着他的肩膀说话。我顾不上问爸爸想让我干什么重要工作，首先兴致勃勃地问：

“你和徐爷爷打了赌？那赌注是什么？”

“很大的赌注，不过不方便对你说的。”

“那不行！不说明赌注，我就不去夏令营。”想起那是件美差，咋能不去，我赶紧改口，“去还是去的，但我去之后光玩不出力，存心害你赌输。”

爸爸神神道道地说：“那好吧，既然你逼我讲，我只好勉为其难了。你听着，徐爷爷提的赌注是，若他赢了，要你将来给他当孙媳妇；如果我赢了，他把孙子送给咱家当女婿。”

一直冷着脸的妈妈扑哧笑了：“那还不一样！背着抱着一般重。”

徐爷爷一直很喜欢我，所以他提这样的赌注也不算太意外。不过我严厉警告：“爸爸，不许你教唆儿女早恋，更不许你拿女儿的婚姻做交易。再说，他那个孙子我从没见过，是骡子是马我还不知道呢。”

“好啦，不开玩笑了，我们打赌是真的，但赌注嘛，只是开玩笑。不过，也许以后我们会真的定出一个别致的赌注。现在，我要正式开始向你交代工作。”

爸爸的态度变得郑重了，我也郑重地说：“请讲，我洗耳恭听。”

“媛媛，你当然了解徐爷爷和爸爸的研究领域。”

“当然知道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女儿学打洞。”

我知道那个研究所一直在研究大脑智力开发，用生物和非生物方法对大脑进行改造。其中，所谓“生物方法”是改造人的成脑基因，让它能发育出更多更优质的脑神经元，从而在根本上提高大脑智力，这个工作在受精卵的阶段就要完成。所谓“非生物方法”是在人脑内嵌入功能强大的电子芯片或生物芯片，它们的材质与人脑的神经元相容，两者可以无缝连接。这个工作可在婴儿阶段甚至推迟到成人阶段再完成。两种方法综合使用后，据说最新的进展是已经能把大脑功能提高50%以上。由于大脑是人格的最重要载体，所以改造过的人已经不属于“自然人”了，社会上常称为“仿生机器人”。但爸爸对这个名字一向深恶痛绝，他说怎么会是“仿”生人，更扯不上机器人，他们完全是真人嘛，只是大脑做过某种改进，大致相当于心脏病人装了起搏器，或遗传病人植入外源基因。爸爸他们给出的正式名称是——新智人。

我还知道，这项研究饱受争议——毕竟大脑的改造绝不能等同于装心脏起搏器。试想，假如你能把大脑功能提高50%，那为什么不能提高100%，甚至更高？总有一天，强大的人工智能会完全覆盖自然智能，从而出现完全不同于自然人的一种新人类。可以说，自从对大脑开始了第一次改造，人类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所以，从徐爷爷到爸爸，到他们的资助方（主要是军方）一直非常谨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是爸爸常说的话。他们开发出的新智人究竟有多少个，生活在什么地方，对外一直绝对保密。原因是明显的——想想那么多描述机器人毁灭人类的美国大片吧。这种大脑经过改进的新智人虽然不是那种硬邦邦的机器人，但本质是一样的。当然，爸爸和徐爷爷对这类电影一向嗤之以鼻，说那些都是西方殖民者劣根性的现代版。他们相信新智人会融洽地生活在人类中，与我们永远是利益共同体。而且依他俩的看法，最关键的是：增强人类大脑功能是不得不做的事。否则，面对越来越复杂的科学技术，现在的人类大脑很快就将无力应对。即使按乐观估计，这个临界点的到来也不会超过一百年。

但不管爸爸和徐爷爷是什么观点，他们不得不面对社会的强烈质疑。而且，恐怕爸爸他们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疑虑。

“媛媛，你也了解历史上的图灵测试。”

图灵测试是英国著名数学家图灵于1950年提出的著名试验，用来判断机器是否能表现出与人相当的智能。测试原理其实很简单：测试者通过键盘向两个隐身对象（其中一个是机器）任意提问，而测试对象也以键盘回答。经过充分询问以后，如果机器的回答能骗过30%的提问者，让他们误以为是在同真人对话，则此机器就通过了图灵测试。

我敏锐地猜到，爸爸这次给我的任务肯定与图灵测试有关，但——

“爸爸，我了解图灵测试，可它早就通过了啊。我记得大概早在三十年前，也就是图灵逝世六十周年时，一个俄罗斯人创立的人工智能软件在英国雷丁大学通过了图灵测试。”

“没错，可是过去的测试中，被测试者必须隐身，仅以键盘为中介，我们称之为隔离式图灵测试。我们即将做的可是真人版图灵测试！告诉你吧，将要被测试的那家伙就混在夏令营的几个伙伴之中，将与你们朝夕相处两个星期！”

我很震惊，因为据我所知，这是新智人第一次被放到公众面前。我也很钦佩爸爸和徐爷爷。如果一个新智人能在这样的日常交往中骗过大家的眼睛、耳朵、手指、鼻子，那一定非常困难吧。可爸爸却表现得很低调。

“你是不是觉得新智人很难通过测试？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难。新智人是在自然人的基础上改造的，也像人类孩子一样慢慢长大。他们天然地具有人的外形、人的记忆、人的七情六欲。所以相对来说，他们想通过真人版图灵测试并不算难事。这正是我和你徐爷爷的分歧。我认为，这些新智人应该能通过最严格的真人版图灵测试；而徐爷爷认为，别看他们有人的外貌和经历，但既然他们的大脑经过了重大改造，就必然会在心理、举止、情绪反应上有所映射，如果测试者足够聪明，努力挖掘这些不同点，应该能测试出来的。”爸爸笑着说，“至于究竟该怎么测试，我俩心中都没数，就指望我的聪明女儿了。”

我不相信他们这些大脑科学家会“心中没数”，我想这不过是大人玩的小心眼罢了，为的是提高我的参与兴趣。再说，我恐怕算不上“足够聪明”，我的理科成绩从来都很平庸，是那种典型的文科女孩。但我忽然发现了爸爸话中有一个大漏洞：

“慢着慢着，让我想一想……你的话中似乎有明显的逻辑悖论。没错，确实有严重的悖论。”

“什么悖论？”

“爸爸，你说，你相信新智人能轻松通过真人版图灵测试？”

“没错。”

“你就是依此同徐爷爷打的赌？”

“没错。”

“那你怎么还要求我努力辨认出那个新智人？那不是害你赌输吗？不行，为了我老爸能赌赢，我去夏令营后一定要表现得大智若愚，即便能认出来也假装认不出。” mcDlt7EsDHdhvy7jGnjjHYV4almZeFFy3/PlRLwcOg+yNi3eqi9BcjHMSGcdvbU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