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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杨太保奉诏主东宫
傅六爷风雅会名士

杨名时赶到北京时已是三月下旬。一进房山县境,他便不肯再坐八人大轿,只叫驿站备一乘四人抬竹丝凉轿,三匹走骡,一匹驮行李,两匹让风儿和小路子骑着。飘飘逸逸走了一天,下晚住到潞河驿,胡乱歇息一夜。第二日鸡叫二遍便赶进内城,在西华门递牌子请见。不一时高无庸一路小跑出来,气喘吁吁道:“哪位是杨名时?皇上叫进!”

杨名时来到养心殿天井,一眼看见乾隆皇帝立在殿门口候着自己。杨名时浑身一颤,向前疾趋几步行三跪九叩大礼:

“臣——杨名时恭叩皇上金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乾隆见他行礼,徐步下阶,亲手挽起杨名时说道:“一路辛苦了。不过气色还好。怎么瞧着眼圈发暗,没有睡好吧?”说着便进殿,命人:“给杨名时上茶,赐坐!”杨名时斜签着身子坐了,说道:“臣犬马之躯何足圣上如此挂怀!这几日愈是走近京师,愈是失眠难寐。先帝爷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先帝爷年未花甲,毕竟去得太早了。尤令臣心不安的,先帝爷直到驾崩,对臣仍是心存遗憾……”说着,嗓音便有些嘶哑哽咽。乾隆心里颇为感伤,说道:“先帝梓宫在雍和宫,明儿给你旨意去谒灵,有什么委屈尽可灵前一恸而倾。”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岂敢生委屈怨望心?”杨名时颤着声气道,“臣是自叹命薄,不能自白于先帝爷罢了。”乾隆见他神伤,也不禁黯然,许久才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其实先帝也并不相信朱纲、黄炳的话。几次勾决人犯,一到你的名字就放笔,绕室徘徊,喃喃说:‘此人怎么会有这种事?再看看,再等等……’”他话没说完,杨名时再也抑制不住,掩面而泣,泪水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只为不能君前失礼,不能放声,只是全身抽搐……半晌方抹泪道:“臣失仪了……其实先帝有这句话,臣很知足的了……”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忙又拭了。

乾隆待杨名时平静下来,说道:“朕深知你的人品学问。朕不以为先帝做得不对,当时就是那么个情势嘛。下头有些酷吏错会了先帝的意图,一味以苛察挑剔为事,媚上取宠,所以朕才下诏明谕‘政尚宽大’。想你必是读过的了。”“臣在昆明已经拜读了。”杨名时恢复了平静说道,“邸报上说,孙嘉淦、孙国玺都放出来,皇上圣鉴烛照,处置得极明!就臣自己而言,这些日子反省很多。比如先皇当初实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清查亏空,都是行之有效的良政。臣愚昧,对士民一体纳粮这些政令一直心存偏见,以为先帝轻视读书人。这就是罪。先帝惩处并不过分。”乾隆含笑听着,说道:“看来杨松公对‘养廉银’还有成见?”

“不敢说成见。”杨名时欠身答道,“将火耗银子归公,发给官员养廉银,确实堵了官员明目张胆侵吞赋税的路。但也有三条弊病,求皇上留意。”

“唔?”

杨名时仰脸看着乾隆,说道:“耗银既然归公,官员无利可图,犯不着征收火耗,得罪人,遂滋生懈怠公务的心。”

“嗯。”

“官有清官赃官,缺有肥缺苦缺,”杨名时又道,“火耗归公,那些清官能吏,因手中没有钱转圜,有些事该干的,干不了。再说那些赃官,肥缺争着补,苦缺躲着让。拿了养廉银,这些赃官也未必就不贪墨。”

“嗯。”

“更可虑的是,各省自己掌握火耗银。官员们谁肯替朝廷省钱?必定重设机构,人浮于事——反正从火耗银里抽取就是。如今江南省一个藩司衙门就要养活三四百书吏、师爷、采办……名目愈来愈多。衙务愈来愈繁,就是这个缘故。皇上,康熙朝的藩司衙门各种文职人员,有几个超过一百人的?如此下去,朝廷实益得的不多,百姓头上却多了不少不是官的官!”

乾隆听得很仔细,还不时点点头,但对这些意见却不甚重视。他召杨名时来京,并不要他办理政务,是要为儿子们选师傅,人品学识器量是最要紧的,政见倒在其次。他沉吟着说道:“你的这个条陈有可取处,可以写出来,朕令上书房会议一下。但凡兴一利,必生一弊,也不可偏执,以为既生弊又何必兴利。权衡得好即谓之‘能’。嗯……你虽是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其实不必到差。眼下就要开恩科,由你主持顺天府贡试,好生为朕选拔几个有真才实学的。恩科差使完了,进毓庆宫讲学,朕要择吉日叫阿哥们行拜师礼。”正说着,高无庸进来,禀道:“孙嘉淦和孙国玺、王士俊递牌子,昨儿皇上吩咐,随到随见,奴才已经引他们到垂花门外了。”

“臣告退了。”杨名时起身打个千儿,又肃然一躬,说道,“臣既奉学差,明儿就去礼部。”乾隆也站起身,说道:“道乏罢。礼部那边朕自然有旨意。嗯,还有一件事,孙嘉淦要出任副都御史署理直隶总督衙门。这次主考是你,副主考是鄂善。你们回头见见面,如外间对人事有什么议论,随时奏朕知道。”杨名时答应着,又问:“李卫要出缺了?”乾隆转脸看了看杨名时,说道:“李卫虽不读书,聪明得之天性。治盗是个好手。李卫并不贪墨。你是志诚君子,理学大儒,不要再计较昔日的事了。且李卫身子多病,眼见过一日少一日,朕命他挂刑部尚书衔,随朕办些杂差……”乾隆边走边谈,送杨名时到殿外檐下,说道:“叫孙嘉淦、孙国玺进来吧。”

杨名时沿永巷向南,刚出乾清门外天街,便见张廷玉从上书房送一个官员出来,细看时却认得,是现任兵部满人侍郎兼署步军统领。杨名时是张廷玉的门生,忙停住了脚,一个长揖说道:“老师安好!”

“是名时嘛!”张廷玉一笑,说道,“见过主子了?好嘛,要入青宫为王者师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他话未说完,见两人都笑了,便问:“你们认识?”

鄂善是个十分稳重的人,长狐脸上留着半尺长的胡子,端庄的五官看去很匀称,嘴角似乎时时带着微笑,听张廷玉问,点头道:“十五年前就认识了。张相的得意高足嘛!那时我还在内务府当差。后来到吏部考功司,名时出任贵州巡抚,还是我的建议呢!”杨名时站在一旁含笑不语:其实雍正元年他任副主考主顺天府贡试,正是鄂善举荐。为此掀起泼天大案,不但张廷玉的堂弟张廷璐被腰斩,此案牵连甚广,连乾隆的亲哥哥弘时也因此裹进党争,被雍正下旨赐死。往日这些恩恩怨怨与张廷玉多少都有瓜葛。鄂善不是笨人,自然要回避了这事。便道:“中堂没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就按方才说的。”张廷玉又叮嘱道,“虽说李卫跟着办差,步军统领衙门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上头出了漏子,任谁也吃罪不起。”鄂善道:“卑职晓得,一定十二分经心。”说罢也不再和杨名时招呼,含笑一点头去了。张廷玉这才转脸笑谓杨名时:“屋里谈。”二人便厮跟着进了军机处。

军机处只有三间房,坐落在永巷南口西侧,康熙朝时是侍卫们歇息的地方;雍正朝西疆用兵,军事房羽书如雪,便在这里建了军机处,专门处置军务。军机大臣都是由原来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兼任。皇帝又多在养心殿召见,比上书房既近又便当,因而兼着军机大臣的上书房大臣也在这边处置政务。久而久之,这边军机处渐成机枢核心,上书房倒是形同虚设了。杨名时跟着张廷玉进来,只见东边一个大炕,地下四周都是镶了铜叶的大柜,炕上条几上、柜顶堆得高高的都是文卷,一个个标着黄签,一进门满屋都是墨香,丝毫没有奢华气象,只有靠门口放的那座金色自鸣钟,算是惟一的贵重器物。

“宰相也不过如此,是吧。”张廷玉似乎不胜感慨!一边请杨名时坐了,一边说道,“我自康熙四十六年入上书房,快三十年了。”杨名时在椅上欠身,说道:“老师事君以忠,事事以慎。自开国以来恩礼之荣,是全始全终的!”张廷玉叹道:“全始还算中肯,全终还要往后看。我历事三朝,一代权相如明珠、索额图、高士奇我都见过的,‘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筵歌舞,眼见他楼坍了’。我如今大名之下,责备恒多,勋业已成,晚节弥重。真的想急流勇退呢!”

杨名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廷玉,他有点不明白,特地叫进自己来,就为说这些话?思量着,说道:“老师既然虑到了,也就无甚干系。”

“我叫你来不为说这些道理。”张廷玉拈须沉吟,语气十分恳切,“大官做得时日太久了,有些骑虎难下,张家一门在朝做官的已有七十多个。大到一二品、小至八九品都有。这么多人,难免鱼龙混杂。谁出点事,很容易就牵到我这里——我说的是,廷璐的事,我不但不存忌恨,反思之我还感激你——”

“中堂——”

“你听我说。”张廷玉道,“我,这不是矫情,廷璐的死虽是罪有应得,我几时想起心里就针扎样疼,这是人情。从天理上说,你并没有错,我也觉得应立这么个榜样给张家人看,对张家还是有好处的。”杨名时叹一口气,说道:“中堂度量宽宏,虑事以道,令人感激佩服,学生领教了。”张廷玉温和地看着杨名时,说道:“我的门生遍布天下,可能执重器的不多。你如今要入宫侍候阿哥了。走的和我年轻时一样的路。这个差使办好,前程不可限量。但这个差使轻不得重不得,皇族里头也有不成器的。这个师傅不好当。当年廷璐就吃了这个亏,他靠上了弘时,以为有恃无恐,结果他血刃于刀下,冰山也垮了。”

杨名时听得目光炯炯,良久,说道:“师相说的,我都铭记在心,与阿哥们我谨以道义交,执中而不偏,循情导之以理。我决不有负您这样的谆谆教诲。”

“就是这些话。”张廷玉笑道,“你这些年读书办差历事,未必没有这点见识,我只是白嘱咐几句。”说着便起身。杨名时忙也起身,张廷玉一边送他出来,口里说道:“皇上叫我在京给你安排一处宅子。太奢华太大的谅你也不要,东华门外有一处四合院,原是曹寅的产业。抄家归公了的,已奏明皇上赏了你。你就搬去吧——离毓庆宫也近些儿——下人够使不够?入闱看卷子,总要几个帮手,要不要我挑几个老成点的跟进去?”杨名时笑道:“十八房试官还看不过来么?我只看落卷和前三十名。——说到这里,我还想向师相荐个人——”遂把小路子的情形说了,“如今他走投无路,我留他又违了母训。不拘哪里,师相给他派个吃饭的差事,也算我救人救到底了。”张廷玉道:“他既然通一点文墨,就叫他在军机章京房里做杂役吧。”说着送杨名时出来,吩咐守在门口的小苏拉太监,“叫山西粮道何啸松、河南粮道易永顺、济南粮道刘康进来。”恰好转脸见傅恒过来,便问,“六爷,去见皇上了么?”

傅恒看着竖在军机处门前的“文武百官并诸王公不得擅入”的大铁牌,含笑说道:“没有见皇上。主子娘娘前些日子叫买书,刚刚送进去,出来又碰上内务府的阿桂,扯住我下了一盘棋。阿桂想以恩荫贡生应这一科的殿试。他不晓得规矩。那不是杨名时么?我问问他去。”张廷玉笑道:“满洲旗人,做副标统了,还要到文场取功名?你也不用去寻杨名时,问我好了。叫他在旗里备个案,交上书房用印,殿试时奏明就是了。”傅恒笑着说了句“承指教”便出了隆宗门。

钱度自河南到济南,毫不费事便进了李卫幕府,原想死心塌地到北京直隶总督衙门好生作为一番的,不料连衙门口朝哪开都没见便另生枝节,先说叫李卫去古北口阅军,接着又有旨意,撤去李卫总督改任兵部尚书。当大司马自然来了兴头,但上任的票拟却又迟迟不下。眼见四面八方的孝廉纷纷入京,车水马龙。富的高车驷马,仆从如云,穷的布衣青衫,孑然一身。或顾盼自雄,或犹疑徘徊,满街熙熙攘攘。各家旅店住的都是来跳龙门的各地举人。夜里从街上走过,各处灯火繁星闪烁。会文的、吟酒作诗的、朗诵墨卷的应有尽有。钱度年不过四十,多年不曾文战,见这情景,撩拨得雄心陡起,便向李卫透出口风,想进场试试。这种好事任谁断没有阻止的道理。李卫便取一百六十两银子赠他,“既然考试,住我这里就不方便。你只管去夺关斩将,升发了也是我的彩头。万一不如意,还回我这里就是。”钱度有了银子又没有后顾之忧,越发来了兴头,在前门租了小小一间房子,白天揣摩墨卷,一篇篇起承转合地试笔,夜里便出去会文,几天之后便结识不少文友。

这天下午,钱度刚午睡起来,睡眼惺忪地在面盆里洗了一把脸,定住神刚要翻开墨卷,便听外头有人喊自己。钱度隔门向院里看时,是在大廊庙文馆认识的几个朋友,一个叫纪昀,一个叫何之,一个叫庄有恭,还有一个是内务府的,却是旗人,叫阿桂,带着几个家人说说笑笑进来。一进门何之便笑道:“这满院石榴殷红碧绿,真是可人意啊!喷鼻儿香!”庄有恭便笑着看钱度草拟的文章,说道:“老夫子揣摩又有新得。杨大人是理学大宗,最不爱词藻铺陈,文章要立意新颖,因理而入情,才能入他老人家慧眼。孙主考要的是文理清晰,厚实有力。”阿桂在这群人中是最年轻的,并不参加贡试,便和纪昀凑近了看,阿桂笑道:“文贵理平气清。这文章,只觉得强拗倔直了些。晓岚兄以为如何?”

“石榴花。”纪昀连连赞叹,“一字一个中口,字字赛珠玑!”钱度忙道:“这哪里敢当!”阿桂笑道:“纪晓岚是河间才子,你可不要中了他的花言巧语。‘石榴花’说是中看不中吃,‘一个中口’是说‘不中口’,字字赛猪鸡——也亏得他才思敏捷。”

阿桂这么一解说,众人立时哄然大笑。纪昀道:“小小年龄,还是个旗人,能有这样玲珑心肝,真不含糊——告诉你们,文章憎命,你越揣摩越是个不成、糊涂文章狗屁乱圈,哪有什么定规?有这工夫,趁良宵吃酒耍子才是正经。”何之也道:“我们一道来是邀钱老夫子去关帝庙大廊前吃酒的。”钱度笑道:“扰了你们几次,哪里是来‘邀’我,竟直说是讨账罢了。走,该我请客!”

于是众人便出了店。其实关帝庙就在隔壁,离此向南仅一箭之地。这是北京香火最盛的庙,各家酒楼店肆煎炒烹炸油烟缭绕,花香、酒香、肉香、水果香搅在一起,也说不清是什么香,五个人在人群中挤了半天,才选了一个叫“高晋老酒家”的店铺进来。那伙计肩搭毛巾正给客人端菜,热得满头是汗,见他们进来,高唱一声:“五魁,老客来高晋家了!——楼上雅座请!”

“这一嗓子叫得特别。”庄有恭不禁一笑,“真吉利到头了!”说罢五人拾级而上,临街处择了个大间,也不安席,都散坐了。各人点菜下来,共合六两三钱银子。这边钱度付账,茶博士沏上茶来,已是流水般端上菜来。

“闷坐吃酒总无意趣。”那何之十分爽快,挽手捋袖为众人斟酒,笑道:“何不行起令来?”纪昀笑道:“说起行令,还有个笑话呢。陈留刘际明为济南知府,下面一个姓高的县令,是个很有才气的人,两个人相处得好,见面也不行堂属礼节。偏那同知却和姓高的合不来,每次见面,定要那姓高的行庭参礼,两个人就存了芥蒂。一次吃酒,同知举一令,说:‘左手如同绢绫纱,右手如同官宦家。若不是这官宦家,如何用得这许多绢绫纱?’那姓高的便接令:‘左手如同姨妹姑,头上如同大丈夫。若不是这大丈夫,如何弄得你许多姨妹姑?’这同知勃然大怒,刚骂了声‘畜生’,高县令又续出令来,‘左手如同糠粃粝,头上如同尿屎屁。如若不吃这些糠粃粝,如何放出许多尿屎屁?’一顿酒席打得稀烂,各自扬长而去……”

他没有说完,众人都已捧腹大笑。庄有恭便起句:

天上一片云,落下雪纷纷,一半儿送梅花,一半儿盖松林,还有剩余零星霜,送与桃花春。

说罢举杯一呷,众人陪饮一杯。何之接令道:

天上一声雷,落下雨淋淋,一半儿打芭蕉,一半儿洒溪林,还有剩余零星雨,送与归乡断魂人。

钱度接口吟诵道:

天上一阵风,落下三酒瓮——

“不通不通,”阿桂、何之都叫道,“哪有这样的事?罚酒!”庄有恭却道:“你们山左人有什么见识?我们那里刮台风,庙里那三千斤的大钟还被吹出几百里呢!要是掀翻了酒铺子,落下三瓮酒什么稀罕?”于是罚了阿、何两人的乱令酒。纪昀笑道:“我也为此风浮一大白!”于是钱度接着道:

一瓮送李白,一瓮送诗圣,还有半瓮杜康酒,送与陶渊明!

“这才两瓮半,那半瓮呢?”庄有恭问道。

“留给庄有恭!——你那么向着他,自然要贿赂贿赂。”纪昀说着,又道,“要如此说,我也有了。”遂念道:

天上风一阵,落下五万金——钱庄子给龙卷风卷了——忙将三万来营运,一万金买田置产,五千金捐个前程。还剩五千金,遨游四海,遍处访佳人!

众人听了不禁大声喝彩:“这银子使的是地方儿!”阿桂手舞足蹈,笑说:“实在这才得趣,把庄有恭的比下去了!”还得往下说,楼下上来了三位客人,最显眼的是傅恒。众人都知道他身份高贵,忙站起身来让座,说道:“傅六爷来了!快入席,这里正说酒令呢!”傅恒举手投足间渊亭岳峙果然气度不凡。

“今儿钱度老夫子做东,吃酒作乐。”阿桂一一介绍了席面上人,又返身道:“这是我们主子——内务府旗务总管傅恒傅六爷。这是先头齐格老军门的族孙公子勒敏勒三爷——这位是?”傅恒颔首一笑,说道:“他刚从南京来,你自然不认得。这是先头江宁织造曹楝亭老先生的孙公子,曹雪芹。”

“不敢,曹霑。”曹雪芹向众人躬身为礼,从容说道,“仰仗诸位朋友关照。”

众人仔细打量这三个人:傅恒华贵沉稳,儒雅倜傥;勒敏英气逼人,却衣衫不整;只这曹雪芹别具一格,穿一件月白府绸夹袍,已经磨得布纹疏稀,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足下一双半旧千层底布鞋,雪白的袜子上还补了个补丁。广颚方面,一双不大的眼珠黑漆漆的,仿佛始终带着微笑,只是在盯着人看时,才带出一丝深沉的忧郁,偶一转盼间,又似乎在傲视周围的一切,他的气质立刻吸引了所有的人。

“我说过嘛,有你就显不出我了。”傅恒笑谓曹雪芹,“来,咱们也凑进来算一分子!”他取出两锭大银轻轻放在桌上:“立起擂台来,胜者前两名取去!” /Xw9QqrAV7Qg4IUAOSRDJoeRc7kE6g2/d2qWiz94kN3oOZRKNhJ42aZVvxUNiY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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