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读者比较习惯的抽象方式来说,其理念是要得到更高的肯定,而不是肯定和否定的逻辑对立命题。一般来说,正因为我们以为自己无法超越对立,所以始终不敢去逾越它。逻辑一直在恐吓我们,一提到它的名字,我们就觳觫不安。自从知性觉醒以来,心智就一直被规定在逻辑二元论的严格训练下运作,而拒绝抖落它想象中的枷锁。我们从未想到可以摆脱这个自己设定的知性限制。的确,除非我们突破“是”与“非”的对立,否则就不可能去体会真正自由的生命。而灵魂一直在哭喊着它,却忘记了要达到更高的肯定形式,而没有否定与肯定的矛盾分别,其实没有那么困难。而由于禅,我们终于经由禅师手里的竹篦达到这个更高的肯定。
不消说,禅师所举的竹篦,也可以是这个森罗万象的殊相世界里的任何一种东西。在这竹篦里,我们看到了所有可能的存在,也看到了我们所有可能的经验。我认识到它,这不起眼的竹篦,也就认识了三千大千世界。我握在手里,也就握住整个宇宙。当我谈论它时,也是在谈论宇宙万物。得一隅即得一切。诚如华严哲学所说的:一摄一切,一切摄于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入一切,一切入于一。一一微尘亦复如是。但是要注意,这不是什么泛神论,也没有什么同一性理论。因为当竹篦被举到你面前时,它就只是竹篦;竹篦里不曾吸纳宇宙,没有一切,没有一;才要举似“我见到竹篦”或“它是竹篦”就已经乖离。禅已经鸟飞无迹,更不用说什么华严哲学了。
我在前面几章的某处谈到禅的不合逻辑,现在读者可以明白为什么禅反对逻辑,无论是形式逻辑或非形式逻辑。禅自己也不想不合逻辑,它只是想让人们明白,逻辑的一致性并非究竟,而单纯的知见是无法得到某些超越性的语句的。当一切都上轨道时,“是”与“非”的知性窠臼还蛮管用的。但是一旦临到终极的生命问题,知性就捉襟见肘了。当我们说“是”时,我们是在肯定,并因而限制了自己;当我们说“不是”时,我们是在否定,而否定是一种排斥。排斥和限制,它们毕竟是同一回事,都是在戕害灵魂。灵魂的生命不是应该完全自由且和谐的吗?在排斥或限制里,是不会有自由或和谐的。禅很明白这一点。因此,基于我们内在生命的需求,禅带领我们到一个没有任何对立的绝对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