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禅有其本身的领域,以最便于其本身的方式发挥其功能;它一旦越出了这个领域,便丧失了它本有的色彩,乃至不再成为禅了。如果它企图以哲学的系统解释它的本身,它也就不再是纯朴的禅了;已被掺杂某种不完全属于它自己的东西了——不论那种解释多么合理,一经解说,便被搞砸了。因此之故,禅师们一向虎视眈眈,不容许它与任何宗派的玄学混为一谈——不论那是佛教的、道教的,还是儒家的形而上学。纵然达摩曾将《四卷楞伽》传给二祖慧可,后者及其门人亦不肯为它去做任何性质的注疏或解说。虽然,六祖慧能似乎曾经依照他自己的见地说过《金刚经》。但他的后代子孙完全略而不谈,只管朝另一个方向开展他们的讲述和问答。不用说,他们经常引用各种经论,自由自在,毫无拘束,但他们总是小心谨慎,尽量避免陷入文字的葛藤窝中,以免使禅染上某种不伦不类的哲学色彩和观念。
虽然,禅匠们甚至早在华严宗初祖杜顺和尚之前就引用《华严经》了,因为,据《楞伽师资记》所说,二祖慧可曾经广引该经的经文,借以证成他的“一遍法界”的观点,而与杜顺同代的四祖道信,亦曾从该经引过一节经文,说明“于一尘中具无量世界”的道理。但是,因为他们本身都是禅师,都不想将禅的直观法门加以哲理的系统说明;他们只是引用一两句与他们的禅观互相调和的权威经文而已。因此之故,他们所引的东西并不限于《华严经》;他们只要发现可用的东西就拈来使用,不拘一格。譬如,《法华经》《维摩经》《金刚经》《楞伽经》《般若经》《法句经》等等,莫不有引例者。不过,就以《华严经》而言,引句所指,并不限于某一特定的局部,同时亦涉及遍布全经的整体思想。由此看来,禅师们自始就将此经视为支持禅悟经验的一部经典,其重要性可与《楞伽经》和《金刚经》不相上下。但因他们的着眼点在于高举该经的精神而非重视它的文字,故而也就没有极端到依照它的教学构合一套禅的哲学了。他们总是小心谨慎地避免脱离事实而与观念为伍。因为,他们引用《华严经》:
“譬如贫穷人,昼夜数他宝,自无一钱分:多闻亦如是。”又,读者暂看,急须并却:若不舍还,同文字学,则何异煎流水以求冰,煮沸汤而觅雪?是故诸佛说,或说于不说;诸法实相中,无说无不说。解斯则举一千从。《法华经》云:“非实非虚,非如非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