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入本书研究范围的36个民主国家包括了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 1991，13—26）提出的三波民主化浪潮中每一波的代表性国家。亨廷顿很宽容地把“普选权”定义为：至少50%的成年男性有投票权。 他根据这一标准观察了始于1828年并一直延续到1926年的第一个民主化长波，始自1943年结束于1962年的第二个民主化短波和1974年开始的民主化第三波；以及三波民主化浪潮中发生的两次回潮，许多国家的民主制度在这两次回潮中瓦解。有几个国家经历了两次回潮，也参与了不止一波民主化浪潮；在我们研究的36个民主国家中，阿根廷、希腊和乌拉圭都是被卷入了三波民主化浪潮和两次回潮的国家。表4.1中列举的20世纪40年代末以来建立了稳定的民主制度的国家，除以色列之外，全部都曾是亨廷顿所说的第一波民主化浪潮的参与者。约有半数国家还参与了第二波民主化浪潮：这些国家的民主制度要么像德国和意大利那样被第一次回潮吞噬，要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被德国占领而中断。

表4.1中列举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实现民主化的国家属于第二波民主化浪潮；对60年代走向民主化的国家来说，民主化是非殖民化的结果之一。亨廷顿把1962年当作第二波民主化浪潮的终点，但博茨瓦纳、巴巴多斯、马耳他，甚至巴哈马（直到1973年才获得独立）也应被包括在第二波民主化浪潮之内。1974年葡萄牙独裁体制的寿终正寝标志着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肇始，七八十年代建立的其他民主国家（除巴哈马之外）和90年代出现的民主国家，特别是其中的东欧国家、拉丁美洲国家和非洲国家都包含在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Whitehead 2009）。

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或者更早）一直维持着民主制度的20个民主国家，除了社会多元化的程度不同之外，在其他几个重要的方面都是同质性很强的群体：它们都是经济发达的、高度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国家，除日本外都属于西方的犹太教—基督教世界；在地理上大多集中在北大西洋地区。然而，随着第二波和第三波浪潮中诞生的民主国家的加入，民主国家的多样性就大大增强了。表4.3集中反映了这些民主国家的3个主要差别：36个民主国家的社会多元化程度不同，它们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人口规模各异。

注：按照社会多元化的程度进行分类。

资料来源：数据基于以下文献：World Bank 2011，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e 2010，142—145。

第一个差别是社会分裂的程度不同。对这个变量的考察往往要通过研究各国的族群（ethnic groups）数量及其相对规模来实现（Colomer 2011，95）。族群研究法抓住了社会分裂的一个重要因素；举例来说，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一个由3个同样大小的族群组成的国家，其分裂程度要比另一个由4个同样大小的族群组成的国家低，如果两个国家都由2个族群组成，其中一国的2个族群分别占有该国人口的90%和10%，另一国的2个族群各占全国总人口的50%，那么前一个国家的分裂程度要低于后一个国家。族群研究法的另一个优点是能够开展精确的定量研究。

这种方法的缺陷在于它忽略了社会分裂的其他许多重要因素。首先，种族分裂并不是社会中唯一重要的差别；宗教分野的重要性可能丝毫不比种族分裂弱，甚至比后者更为重要，印度的印度教徒、穆斯林和锡克教徒的分野就是一例。其次，尽管从理论上讲，可以对族群研究法进行调整，使之能够涵盖宗教和种族两方面的差别，但这么做仍然会漏掉宗教群体内部的重要分野，比如虔诚的、经常参加宗教活动的天主教徒与不经常参加和从不参加宗教活动的天主教徒之间的差别，以及历史上曾对法国和意大利政治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亲教会势力和反教会势力之间的分裂。

再次，族群研究法无法对社会分裂作深层次的考察。例如，在新教徒—天主教徒分裂的问题上，把北爱尔兰的情况与瑞士、德国和荷兰的情形同等看待就会引起误解；在种族分裂方面，语言差别不甚突出的种族分裂和语言对立十分尖锐的种族分裂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前者如威尔士语族和英语族的分裂，或者弗里斯兰语族和荷兰语族的分裂，后者则多见于比利时、瑞士、印度、西班牙和芬兰等国。最后，这种方法也无法显示出种族群体、宗教群体和其他可能出现的群体在组织方面的差异程度。在奥地利、比利时、荷兰和以色列等国的历史上，宗教群体和意识形态集团一向具有高度的组织性，它们组织成为独立程度不同的次级社会，拥有自己的政治的、社会经济的、文化的、教育的以及娱乐的社团。

表4.3采用的三分法通盘考虑了上述因素，把36个民主国家划分为多元社会、半多元社会和非多元社会。与单纯考察族群数量和规模的方法相比，三分法显然主观性更强、更为粗糙，但它是更有效也更有意义的方法。接下来我要对三分法作出三点评价。首先，所有的多元社会（只有一个例外）都是在语言上发生分化的社会；印度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仅官方认可的语言就超过12种。毛里求斯的人口中约有2/3印度裔和1/3非洲裔；该国印度人社区的语言和宗教分裂堪称是印度社会的一个缩影（Kasenally 2011）。我们把以色列看作一个多元社会，不仅是因为该国存在着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间的分裂，而且还因为它存在着信仰宗教的犹太人和世俗化犹太人之间的尖锐对立。唯一的例外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该国国民讲同一种语言，然而存在于非洲—克里奥尔人（Afro-Creole）群体与印度人群体之间的根深蒂固的分野仍将他们割裂开来（Premdas 2007，17—44）。绝大多数半多元社会都存在着显著的种族或宗教方面的差异，不过导致的社会分裂程度不高。韩国由于其明显的地域敌对状态也被归入此类。

其次，三分法反映了21世纪初各国的情况，但即使把这种方法应用在更长的时间段内，结果也不会有明显的不同。奥地利、荷兰和卢森堡是仅有的例外，这些国家在表4.3中被归入半多元社会的类别，可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头20年里它们还是多元社会，那时它们的各个宗教群体和意识形态集团在组织上的分裂远比现在明显。再次，不能把“非多元”（nonplural）与“同质的”（homogeneous）等同起来，这一点十分重要：在大多数非多元社会中，宗教分裂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还包括一个乃至更多的规模较小的少数群体。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国少数族裔的例子在上文中已经提到过。另一个例子发生在博茨瓦纳，该国通常被视为非洲同质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但即使在这里仍存在着卡兰加族这样一个重要的少数民族，而且该国的主体民族茨瓦纳族内部也分为8个部落。

表4.3还显示了36个民主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以往对这个变量的考察都是通过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P）来进行，尽管人们早就认识到考察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方法有缺陷，因为它对汇率浮动过于敏感，而且夸大了欠发达国家的贫困程度。对这种方法所作的一项重大改进是把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与各国不同的物价水平结合起来，考察所谓的购买力平价（purchasing power parities，Dogan 1994，44—46）。另一项重大改进是联合国发展计划署在20世纪90年代初设计的人类发展指数（the human development index）。诺贝尔奖获得者、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 2010，vi）曾参与该指数的研究，他解释说，人类发展指数“设计出来就是要与国民生产总值分庭抗礼”，它关注的是“寿命、基本的教育和最低收入”这3个基础性的维度。与其他两种方法相比，人类发展指数因其所依据的资料更为广泛而成为测算社会发展的更精确的指标，并且得到了社会科学界的普遍认可（Diamond 1992，100—102； Lane and Ersson 1994，214—228； Vanhanen 1997，75—79）。

人类发展指数的理论最高值为1，最低值为0。如表4.3所示，在大多数公认的高度发达的工业国家中，人类发展指数都高于0.8。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人类发展指数介于0.7—0.8之间，但有3个国家的指数很低：最低的是印度（0.519），然后依次为博茨瓦纳和牙买加。

迄今为止，36个民主国家最显著的差别是它们的人口规模不同。表4.3把社会多元化程度不同的3组国家按其人口规模作了降序排列，凸显了各国在人口方面的差异。印度拥有10多亿人口，比其他35个民主国家的总人口还多。印度与其他国家人口规模的巨大差异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测算，根据印度每年新增1500万人口这一数字，可以计算出它每周的人口增长；印度每周新增人口约29万人——比巴巴多斯的全国人口还要多。

上述各变量对本书所作的比较分析十分重要，因为人们认为它们会对不同的国家采用何种民主形式、产生怎样的民主绩效产生影响。例如，在前面的章节中我曾暗示过：共识民主模式特别适合多元社会；联邦制对大国比对小国更有意义。此外，发展水平很可能对政府管理宏观经济的绩效产生影响。这些关系我将在第十四章和第十五章中加以探讨。

以上3个变量中，只有（取对数后的）人口规模与多元化程度之间存在着显著的相关关系。假设较大的国家比较小的国家异质性更强是符合逻辑的（Dahl and Tufte 1973，13—14）；我们考察的36个民主国家的人口规模与多元化程度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29，相关性并不是很强，不过统计显著性仍保持在5%的水平上。 在人口规模与发展水平之间、社会多元化程度与发展水平之间事实上都不存在相关关系。最后，在1945—2010年期间（以十年为基准进行测算，如表4.1所示）的各个民主国家中，民主制度的持久性与发展水平的相关程度极高——民主制度维持得越长久，国家就越富裕（相关系数 r =0.58，统计显著性水平为1%），但是，民主制度的持久性与人口规模和社会多元化程度之间都不存在显著的相关关系。 Fr9zn8bVeTHnwJl87y39uU1NF3q0z9a9ojAZuTdaKmgCxXkObGGXYkDKrTT1IyW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