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述律太后：继续搅局的悲剧

作为辽太宗的母亲，述律太后非常强势。她有至高的地位，有奠基立业、将辽太宗扶上皇位的不世之功，有自己统领的多达二十万骑的属珊军，还有强大的家族势力为后盾；再加上述律太后天生强硬的性格，女性在契丹族中发号施令也是司空见惯，就连勇武的辽太宗也常常受太后制约，在应石敬瑭之请决定南下时，还不得不以“梦见神人令送石郎为中国帝”作借口，排除太后的阻拦；而对于太后所在的家族，辽太宗则无奈地称：“太后族大如古柏之根，不可移也。”不过，大自然的规律是任何人都无法破坏的。物极必反，当述律太后一定要将她的强势进行到底的时候，她便迟早会受到惩罚。

大同元年（947年）四月二十二日，当辽太宗死于北返途中时，随行的辽国将领顿时陷入巨大的恐慌当中。他们倒不是害怕敌军，而是担心回国后如何面对那个断腕太后和她的残暴的小儿子李胡。

旧皇帝去世，马上面临的必然是确立新皇帝人选。那个勇悍多力、动不动就发怒、经常把下人投到水火之中的李胡，当时正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以述律太后的喜好，新皇帝必然是由李胡来当，新政权也必然由述律太后和李胡共同来掌管。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当年辽太祖驾崩后，述律太后曾按照契丹人殉的旧俗，不知杀死多少人。如今辽太宗死于途中，又该轮到谁来当陪葬鬼了？

在恐惧的氛围当中，不愿意认命的辽军将领们开始寻找生的希望。在秘密商谈当中，他们将目光聚集到队伍中的耶律阮身上。

耶律阮，小名兀欲，辽太宗的侄子，仪表堂堂，外表威严，内心宽厚，擅长骑射，喜欢做善事。辽太宗很喜欢他，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会同九年（946年），耶律阮跟随辽太宗讨伐后晋。大同元年（947年）二月，耶律阮被封为永康王。

大家之所以聚焦于耶律阮，更因为他是耶律倍的长子。所有的人都知道，当年辽太祖驾崩后，王位本应该由太子耶律倍来坐，只因述律太后搅局，皇帝换成了辽太宗。如今，辽太宗驾崩，于情于理都应该由耶律倍的长子来继承大统。

而对于当时的辽朝将领而言，只要耶律阮当新皇帝，他们就基本上可以避开述律太后和李胡的魔掌，摆脱死亡的威胁，更可以获得拥立之功。

大家的意见非常一致，事情进展得也相当快速。辽太宗去世后的第二天，耶律阮便在镇阳即位，成为新皇帝。他就是辽世宗。

消息传到北方，述律太后大怒，马上派遣李胡率兵讨伐。

六月初一，辽世宗的军队到达了南京。五院夷离堇安端、详稳刘哥积极响应，派人快马来报，请求担任大军的前锋。安端，就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五弟。刘哥，则是辽太祖四弟寅底石的儿子。他们均率领着一支强悍的军队，合兵一处，成为辽世宗的先锋。紧接着，这支队伍便在泰德泉与李胡的军队打了起来，一番激战后，李胡军败退。

战场上失利后，李胡将世宗臣僚的家属全部抓捕，对看守说：“如果我不能在战斗中取胜，就先杀了这些人！”这让所有的人都惶恐不安，说：“如果真打起来，那就是父子兄弟互相残杀了！”

这时候，述律太后也亲自率军南下，与李胡军队会合，来到潢河横渡，与辽世宗带领的军队隔岸相持。

更大的内战即将爆发。

双方相比，述律太后的力量要弱一些，但她不可一世惯了，怎愿意服输？辽世宗军队的力量大，但几乎所有官员的家属都被李胡关押，投鼠忌器，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辽世宗再怨恨述律太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时刻，一位名叫耶律屋质的大臣起了关键作用。

耶律屋质，字敌辇，族系出自辽太祖伯父一房。他学问渊博，通晓天文，天性简朴沉静，有器度有见识，重承诺守信誉，遇到突发事件，也能从容处理，让他人无法揣测。当时，耶律屋质正跟随着太后，担任惕隐职务。

辽世宗知道耶律屋质擅长筹谋，打算用离间之计，便写了一封书信，提及耶律屋质，以此试探太后。

述律太后得到书信，让耶律屋质看。

耶律屋质很是从容，读完后不慌不忙地说：“太后辅佐太祖平定天下，所以臣愿意为您竭尽死力。如果太后怀疑臣，臣就是想尽忠，能办到吗？为今之计，不如谈判和解，事情必定能成；否则就应该马上交战，以决胜负。人心一旦动摇，举国祸害不浅，请太后裁决。”

太后释然道：“我如怀疑你，怎么可能让你看书信呢？”

耶律屋质继续说：“李胡、永康王都是太祖的子孙，皇位并没有转移到他族，有什么不可以和谈呢？”

太后问：“可派遣哪位出使？”

耶律屋质回答：“太后如不怀疑我，就请让我去。万一永康王听从劝解，那就是宗庙社稷之福了。”

太后点头，然后便派耶律屋质给辽世宗送信。

辽世宗接见耶律屋质，看了太后的信，便马上让宣徽使耶律海思回信，言辞中多有不敬。

耶律屋质在旁边劝谏：“如果书信中便这样意气用事，国家的忧患将没有终止。如果能够放下怨恨来安定社稷，臣以为没有比和好更妥善的了。”

世宗不屑地说：“不过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胜得了我？”

耶律屋质劝说：“即使他们打不过您，那些骨肉兄弟，您该如何处置？更何况还不知谁胜谁败。再说，如果您幸运取胜，被李胡关押的大臣家属也将没有活路，这是您愿意看到的吗？只有和解才是好出路。”

辽世宗身边的大臣听了，想到自己的家人还在对方手中，无不失色。

辽世宗也不得不多想了，想了很长时间，才问耶律屋质：“如何才能和解？”

耶律屋质回答：“与太后见面，各自解除埋怨和恼怒，要和解就不难了；如果不行，再决战也不晚。”

世宗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于是派耶律海思到太后处交涉。往返数日，双方终于定下了和解议程。

然而，当太后与辽世宗一见面，马上互相指责，简直没有一点和解的意思。

太后转头对耶律屋质说：“你该为我筹划。”

耶律屋质进言：“太后与大王如能不再互相埋怨，我才敢说我的想法。”

太后说：“你只管说。”

耶律屋质借来拜谒者的筹具，执于手中，对太后说：“当初人皇王在，为何要立嗣圣皇帝？”

太后说：“立嗣圣，那是太祖的遗旨。”

耶律屋质又对世宗说：“大王为什么擅自即位、不禀告至尊的亲人？”

世宗说：“人皇王当立而没有被立，所以我就不愿意禀告。”

耶律屋质正色道：“人皇王舍弃父母之国而奔往唐国，为子之道应当这样吗？大王见到太后，没有一点点谦逊，只是一味怨恨，这应该吗？”

见世宗无语。耶律屋质又对太后说：“太后被偏爱所牵，假托先帝的遗命，妄自传授神器，如此怎么指望和解呢？还是迅速开战吧！”

然后，他便把筹具扔掉，退了下去。

耶律屋质的话说到了述律太后的痛处，她终于有点撑不住了，哭泣着说：“从前太祖遭遇弟弟们的叛乱，天下百姓饱受荼毒，现在创伤仍未平复，怎么可以让悲剧重演呢？”边说，边取了一个筹签。

见此情景，世宗也退一步说：“父亲不做，儿子却做了，又是谁的罪过呢？”同时也取一个筹签握于手中。

左右之人见情况有所缓和，均感激不已，放声大哭。

太后再次看向耶律屋质，说：“和议既已确定，帝位究竟归谁？”

耶律屋质回答：“太后如果授予永康王，顺乎天意，合乎人心，又何必迟疑呢？”

旁边的李胡不乐意了，厉声道：“有我在，兀欲怎能继立？”

耶律屋质据理力争：“礼制规定要传位给嫡长子，而不传给弟弟。当年嗣圣皇帝被立时，大家尚且认为不对，何况您暴虐残忍，结下了很多怨恨。现在万口一辞，都愿立永康王，这是无法强行改变的。”

述律太后知形势无法逆转，便对李胡说：“你也听到这话了吗？现在的结果，实际上就是你自己造成的！”

就这样，述律太后也承认了辽世宗的皇帝之位。双方各自休兵，前往上京。

本来，事情就可以这样完满结束了。可是，述律太后自大惯了，仍心有不甘。没过多久，辽世宗得知述律太后和李胡又有反心，于是将他们的心腹杀掉，并将二人迁到祖州。

实际上，述律太后的晚年是在拘禁中度过的。

这就是述律太后的两次搅局。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失败。

可以想到，一向在辽朝拥有至高无上地位与权力的述律太后，最终却被囚禁，她的痛苦可想而知。不知她可曾有过反悔：一个人即便再强大，如果不能刚柔相济，终究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

这给了萧燕燕很多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