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当浓情蜜意成为过去,当信誓旦旦成为虚伪,当两情相悦成为泡影,爱情注定是镜花水月,再难以触及。被放弃的那一方,终归要面对感情的哗变,爱是真的爱过,不爱也是真的不爱了。
再多挽留也是枉然,与其成为他人不屑的纠缠,不如忍痛割爱,忍下一时的短痛,开始崭新的下一站。无休止的哭闹只会将曾经的眷恋抹杀,既然他人已经移情别恋、心有所属,不如干脆利落地斩断情丝,让他人解脱,更是让自己解脱。
何为“爱情”?如此简单的笔画,却拼凑成世间最为复杂的纠葛,它是如此耐人寻味,即使明知会是飞蛾扑火的惨烈下场,却依旧奋不顾身,一而再、再而三地舍生取义。
也许芸芸众生多是天生的孤独者,内心都在渴望着能与另一个人相拥取暖,不再惧怕人生的漫漫长路,所以总是不假思索地爱上谁,又或者不经意间被谁爱上,成就一段良缘或孽缘。
爱情本应如天山之上的皑皑白雪,圣洁璀璨,纯粹到一尘不染;如夜空之中的皎皎明月,轻柔光明,透亮到一目了然。不管爱情是否还留在原地,都不必彷徨,因为爱情本身是长久的,只不过是些许善变的人,破坏了爱情的氛围。
永远爱他,是她亲口说过,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她的真心还在,她的承诺还作数,他的心却不在她这里了,他有了新的爱人,他的热情和体贴已然转移到了别处。
皆说“新人笑,旧人哭”,她却不愿如此。两个人的事情,就需要两个人携手努力,既然有一方选择退出,那么剩下的一方也就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是去是留,是他的权利,而她也拥有爱或不爱的自由。
一个人走了,也许会带走些许温存,早已习惯了相拥而眠,转眼变成孤枕难眠,只是她将全部的不甘与失落,完美地隐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可以失去爱情,却不能丢了骨气。
爱恨情仇,就此一笔勾销吧,不要再提及往事,一切恩怨就在最后的聚会中烟消云散,从明日起,互不打扰,各自奔前程。
当初那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女子,抛下所有,毅然地选择随他而去,哪怕苦和累,都未曾如其他女子那般凄凄哭泣,因为她笃信眼前的这个男子,坚信拥有的这份感情,他绝对不会背叛她,她肯定他的一心一意,所以她也无怨无悔。
她始终相信天长地久,彼此情投意合,又怎会无端地生出分离的苦恼,细水长流、柔情似水,也不过是短暂的。可“情意”二字,岂是儿戏,破碎的爱情,是任何金钱财富都难以弥合的。
由古及今,对于爱情的祈愿,不外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当她鼓起莫大的勇气,决定将全部的真心奉上时,就意味着她心甘情愿地追随某个人、爱护某个人,与此同时,她也盼望着同等的回应。
情到浓时,分分秒秒都要在一起,看不够她的面容,听不够她的声音,动静之间皆是不可复制的美景,一颦一笑都是上苍的赏赐。
时间是真心的鉴定者,是谎言的终结者。也许在最初,并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立下的山盟海誓也是发自肺腑的告白,那些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愿景也是诚心诚意的祈盼,只是可惜往事不堪回首,过往愈是甜蜜满足,如今就愈是心酸尴尬。
许许多多的女子经历过类似的情节,爱得赤诚热烈,却以独角戏剧终,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曾经尝试过种种办法,想要让变了心的爱人回到身边,只是可惜,让负心汉回心转意莫过于让太阳、月亮互换。
写下这首《白头吟》的女子,曾经深爱过,当爱情逝去时,却没有执拗于他,她郑重、自持,拿得起也放得下,这就是来自汉代的才女——卓文君。
她的爱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司马相如,二人相识、相恋,立下厮守终生的誓言,卓文君做到了从一而终,司马相如却没能守住自己的诺言。
发迹后的司马相如,急于摆脱苦日子,渐渐耽于逸乐,日夜笙歌,周旋在脂粉堆里,不能自拔,甚至想要纳一位茂陵女子为妾。新欢和旧爱,他选择前者,而忽略了对后者的尊重和爱护。
卓文君愿意为了爱吃尽苦头,却不愿意忍受丈夫分心的委屈,想要厮守,就要拿出完整的一颗心,她岂能容忍与其他女子一起分享自己丈夫的爱呢。
一首《白头吟》,表明了她无可动摇的立场,同时,随诗附书曰:“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司马相如沉浸在花天酒地中,往日的夫妻情分唤不回他的真心,他给卓文君写了一封只有十三个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乍看之下,让人摸不着头脑,卓文君却一眼看破了其中的含义,一行数字中唯独没有“亿”,岂不是对她已经“无意”的暗示,想到此,她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她难过的是曾经笃信的一切,如今变得这般可笑;她释怀的是,不论结局如何,她都要振作起来,失去爱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同自己一起失去了。
随即,她以一首《怨郎诗》作为回复,“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字无可传,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念,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九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红,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卓文君是聪明睿智的女子,面对他的不忠,她没有低三下四地委屈求全,而是决定恩断义绝,她将内心的纠结挣扎深藏在心中,不露痕迹。她始终爱着他,不想失去他,却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哭哭啼啼、纠缠不休。
曲终人散的凄凉,是她一个人在承受。哪怕分开,也真诚地希望他可以衣食无忧,可以过得比从前更好。她不是那种一味隐忍的女子,她的眼泪只有自己才能看到,她将豁达和坚强展现在他的面前。
想要白头到老,真的那么难吗?这并不是异想天开的奢望,更不是无人实现过的愿望,那为何想要得到却如此不易?
她没有一副铁石心肠,昔日的爱人有了新欢,她着实开心不起来,如果说真爱是廉价的,是轻易可以转移的,那她的爱又算什么。
可以放手去爱,也可以及时止住,对他的爱就点到为止,何不成全他,也放过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浓情蜜意啊,就当作一场梦罢了,在某一天的梦醒时分,看清自己,挥一挥手,与昨日作别。
卓文君想要忘记的过去,处处透着无限美好。
司马相如,字长卿,是蜀郡成都人,喜好读书,善于弹琴,为人风流洒脱,早年贫困潦倒,而卓文君生在富贵人家,养尊处优,只是命运弄人,年纪轻轻便开始守寡。
在一次宴会上,卓文君的父亲卓长孙耳闻司马相如是有名的文人,便邀请他来家中做客,同时发了一百多张请帖,邀请了众多县里有名望的人。
宴会之上,酒足饭饱过后,司马相如悠然地弹起琴来,一支短曲终了,掌声雷动,琴技之高超,名不虚传。众人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对他大加称赞。
此时的卓文君,一袭白衣,正躲在竹帘后面,她早就听闻司马相如,如今得以一睹他的风采,当然不会错过如此绝佳的机会。司马相如也发现了竹帘之后的窈窕淑女,他稍作调整,随后一首《凤求凰》让宴会的气氛达到顶点。
他是在用曲调向卓文君示爱,对琴理颇有研究的卓文君,自然懂得其中的深情,只是作为女子,不好抛头露面,要适当矜持。
宴会结束后,司马相如立即买通了卓文君的仆人,让他帮忙送给卓文君一封求爱信。小女子情怀的卓文君,接到信后,一字一句地看了许久,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反复斟酌。她自知父亲不会同意她与他的亲事,便决定铤而走险,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与司马相如连夜乘车来到了司马相如的家乡成都。
天下的热恋都是如出一辙,透着道不尽的甜蜜,哪怕是清贫的生活,也乐在其中。可甜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平凡人终究要回归现实,操心柴米油盐的琐碎,一旦遭遇贫穷,就注定多些辛劳。
思量再三,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决定回到临邛,卓王孙对女儿私奔的事情很是恼火,不肯接济他们。无奈之下,小俩口只好自食其力,开起了一间酒馆,卓文君心甘情愿地当垆卖酒,司马相如也放下名人的架子当众洗涤碗筷杯盘,提壶送酒,担当起酒保的工作。
父亲始终是父亲,不忍心看到女儿如此辛苦,便分给他们童仆百人,钱百万缗,并厚备妆奁,接纳了这位女婿。生活富裕后,两个人又无忧无虑地开始了饮酒作赋、鼓琴弹筝的自在生活。
不久后,司马相如凭借才华四溢的《子虚赋》《上林赋》得到皇帝的赏识,拜为郎官,后来又再拜为中郎将。名利双收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感情渐行渐远,便有了《白头吟》的一幕。
历经感情的波折,司马相如看到妻子的《怨郎诗》后,深感惭愧,他对不起自己当初的一片痴心,更对不起妻子的一往情深。
强烈的内疚感席卷全身,让他不得不重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于决定用驷马高车,亲自回乡,把妻子接往长安,践行“白首不相离”的诺言。
卓文君值得拥有白头偕老的爱情,她的善解人意和豁达大度,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如此女子,怎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