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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
六年级
火星早已不是火星，地球早已不是地球，它们都是太阳系，不对，是太阳系的一部分。
今年是太阳系纪元34年。
火星奥林匹克市北方联合区的匹克先生正乘地铁去往奥林匹克机场，不对，是奥林匹克航空城。
啥玩意？航空城？
匹克拿出他的虚拟电子书，找到位列全太阳系旅行科普书排行榜第一名的、由基尼水下海滩出版社出版的《太阳系：骰子》。它由海绵宝宝编写，盖亚翻译。
他搜索到条目“航空城”，开始阅读。在别人看来，他的样子像一个正在发呆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对于这样的人，太阳系医学科研联合中心很头疼，因为他们无法分辨发呆综合征患者是正在看电子书的人，还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条目：航空城
在太阳系纪元13年时，太阳系交通委员会附属的运输部决定改造航天飞船。大气层、燃料（虽然燃料这个问题已经被“星星之火”公司的超能太阳能发电机给解决了）、成本、不适应等导致其他行星人群缺少可建造的航空城。各行星上航空城的数量相差很大。航空城的中心是一座高楼，每一个航空城大厦高20千米（月球1千米，金星10千米，土星30千米，木星57千米，这是由于大气情况不同），地基深14.7千米（月球深500米）。
这座高楼顶端是一个大平面，比大厦本身占地面积还要大。如果你想象不出来，请你想象一下你家的麻将桌。
大平面用于航天飞机的起飞、降落。从大平面往下数100层，这100层是太阳系交通委员会、运输部、乘客部，本行星的航天局分局、城市规划局附属的大平面评估工作室、空管部门的办公场所。
接下来数120层就是待机厅、退票厅和餐厅（有时候因为光线，路线计算发生错误，会晚点3天，最长纪录为18天9小时，原本要从海王星去月球，结果飞到太阳系的另一端）。
再数，数到第10层，就是办理一大堆繁琐手续（包括买票、转机、退票、超载、心理健康检查、身体不适检查等）的地方。
10楼到2楼是大型商业广场。
1楼是洁白的咨询处。
……
“各位乘客，本次列车终点站为奥林匹克山站，本站为奥林匹克航空城站。”
从地铁里下来，登上飞机的感觉已经忘却，匹克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登上飞机的。
这是因为“多分子催眠V3”的效果：让乘客端正心态。
可是他的心情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一个人坐在他旁边，他认出来了。
“咖啡布丁，你在这里！”匹克叫起来。
“匹克！怎么？又有新任务？”
“任务？不是调休吗？哪来的任务？”匹克又叫了一声。
“算了，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楚，等一会儿在易信上面联系。”
她跑去前排坐下。
咖啡布丁比他大四岁。在匹克的记忆里，咖啡布丁是一个安静的人，她的笑点不是那么高。自从她父母离婚后，她的笑容怎么看都感觉像是无言的苦笑。
记得她是他的表姐。开庭那天，匹克的妈妈带着咖啡布丁的爸爸也就是她的弟弟一起去的。当时，匹克相信妈妈辩说的实力。毕竟，砍价这种事，他的妈妈也没少干过。
结果，那天晚上，传来的消息是双方离了。
呵呵。
匹克给自己吃了片安眠药，直接睡过去了。毕竟，他的心态很好。
醒来后，他已经看到地球的轮廓。
不知为何，他又想笑。
地球越来越大，像“谷歌地球”上显示的那样，最后定位至一个点。这就是航空城一号。
大平面已经在他的眼中展开。飞机的阶梯发动机正在逐渐关闭，每关一阶，速度就慢一航空码。最后，第134阶关上了。
这种方法，叫作阶梯降落。谁知道一航空码是多少，也不用知道。
啊，地球，呵呵。
想到咖啡布丁，他本能地掏出手机。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四个大字：
最新任务。
火星人民祝贺你！
古老的套路。
消息：
火星人民73办公室最新消息：情报局局长北星遇刺，凶手已查明，是Forever。
立刻通缉他并将他杀死，努力在地球挑起事端。
这是火星人民的义务。
那么，咖啡布丁咋办？
算了，任务优先。
第二天，太阳系爆出新闻：
“震惊！火星首富北星遇刺！”
“不转不是火星人！凶手已经查明，是地球副主席Forever！”
“还我们公道！火星人在地球驻火星大使馆门外抗议示威！”
“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太阳系股票暴跌！！！”
“觉悟吧，狂妄的地球人！”
“最新飞船为何爆炸？火星首富北星为何遇刺？凶手为何选择在天台行刺？火星市民示威，而火星政府为何沉默？太阳系股票为何暴跌？海王星裔地球人为何连夜赶回家乡？请于今晚8点准时收看《地球政府的不归路》，让我们一起走进地球政府的内心世界……”
“地球政府于事件后14小时发声：已通缉并组织军队围剿Forever。”
“Forever离奇失踪！整个太阳系高度戒备！”
“地球政府：已派出侦探与三十万特种兵，前往北星大厦！”
“哦，地球政府动真格的了？”
“震惊！侦探一上场就被Forever刺杀！”
“公众怀疑地球政府是在逢场作戏！”
“火星政府拒绝让地球政府侦察案件！公众已对地球政府失去信心！”
“管好家里小孩！Forever驾驶热气球逃跑！”
“震惊！北星大厦坍塌！五十万人死亡！”
“地球政府：要求北星大厦管理方赔偿。”
“住口，无耻老贼！管理方：人数太多导致地基不稳。”
“水、金、火、土、木、海王、天王星联合要求地球政府向他国遇难者道歉、赔偿！”
“令人发指！地球政府：我们道歉，但拒绝赔偿。”
“是时候揭开地球政府丑陋的面孔了！地球特种部队发动兵变！”
“不转不是和平主义者！地球兵变部队：这个锅我们不背！”
“曙光！太阳系法庭传唤地球政府！”
“虚伪！地球政府宣布脱离太阳系联盟，以十年前的飞机爆炸门为由对火星宣战！”
“十年前爆炸飞机制造厂商首次发声：我们知道真相但是地球政府迫使我们不说！”
“各星球驱逐地球大使！”
“月球陷落！谁是下一个？”
……
匹克看着这些他创造出来的新闻。在这一个月里，事态如此急剧变化，还得感谢他在政府中安插的几个深喉。那么，新闻做完了，得去找Forever了。
他走在大街上，神情散漫。
你把观看的视角调到电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匹克：73办公室，他在哪儿？
办公室：我们正在用“百度全景”与“谷歌地球”全力搜索。目前的资料显示，Forever喜欢看《悲惨世界》。可惜我们去不了，也看不到。
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用电波吗？
电波主要是发电报用的波段。不过在地球，人们越来越依赖电子通信产品，太阳系最后一家安装电报的部门是在上海市延安东路上的某一栋大楼。
所以说，使用随身型电报，绝对安全。
匹克想着，什么叫《悲惨世界》去不了也看不到？
《悲惨世界》？他被我们整得够悲惨的。
看来我得重温（谈不上重温）一遍经典名著了……
词条：悲惨世界
……
一小时后，匹克感叹，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啊。
匹克顿时秒懂。巴黎下水道博物馆走起！
巴黎下水道博物馆需要从埃菲尔铁塔的东侧进入。
巴黎下水道是全世界最长的。
不过，匹克当然不知道Forever在哪里。
更有可能的是，Forever根本不在这儿，因为73办公室的情报匹克从来没有相信过。
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意思：每一个词语都有三重含义。
就当成我想的意思好了。
他不由自主地拿出口罩，戴在嘴上。
巴黎下水道博物馆，带给他的第一印象不是臭，是大。
这也难怪。他记得他家乡的下水道绝对没有这么大：巴黎的都两米高，他家乡的下水道细得像通风管。
一个声音传来：“很好，你已经对‘假’‘粗’这两个词有了深刻的理解。看来你还得学学它们的反义词。”
“哦，是吗？”匹克微笑着，对他而言，现在只是闲庭信步。毕竟，这种事情他没少干过。他把眼睛调为紫外线波段， 360°无死角照着对方。
“Forever，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在Forever看来，他只是在抽着雪茄，弹着烟灰。
“匹克，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分分钟几百个人头上下，别浪费你我作为人的时间。”
“我就叙叙旧，别当真啊！”
“我是认真的！”Forever显露出了本性，“生活节奏快。”
“没事，你很快就要死了。Forever，你们地球人最大的问题是，总是在一些十分浅显的问题上用牛刀，随后不知所终。我猜，你早在初中就知道什么是紫外线了吧？”匹克说。
“哦，是吗？”Forever抛出了一个微笑，按下手中的权杖。
匹克所见到的一切事物与其本质，都飞上去了。最后，洞口关闭，只留下一盏古董灯。他自己的脚下依旧是一张破碎的毯子。
“呃，好话放前头，给我留个全尸。”匹克慌了。
“放心，看在太阳系的分上，我会留得更完整，更，呃，我词穷了，更大一些。欢迎来到我的基地！看到我后面的箱子了吗？那里已经安装着一个自毁系统。只要我一按，整个太阳系的水、电、油、煤都会停止供应，10秒钟后，核弹就会降临。我敢打赌从我右手边的屏幕观看会更加逼真。
“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吧。我手中有一个骰子，如果我连续掷到三个6，自毁系统启动；如果我投掷了216次还没有连续投出三个6，自毁系统就不会启动。”Forever说。
荒唐！匹克想，对方疯了，把整个太阳系的命运用一个4立方厘米的小正方体囚禁着、掌控着。
匹克冷笑了一声，这种搭配怎么看都觉得很怪。
匹克想到另一个更奇怪的问题：上帝掷骰子吗？
骰子？在实际应用中只会是在赌场出现的玩意儿。
在物理学里，骰子表明了概率。
想想看，连续投掷三个6的概率是1/216。对于太阳系而言，这也太微小了吧？
但是，再微小，也不是不可能，你只能说投掷到三个6的概率少之又少。
在太阳系帝国灭亡前夕，默默地在下水道下方谈论物理学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这有什么怪异？在我创造太阳系帝国灭亡的条件时，不也是一样吗？
呵呵。
Forever没有吱声，他把骰子掷来掷去。太阳系就在他的手中。
“已经第200次了。”匹克想道。
但愿能长久，千古传佳话啊！
上帝，你掷骰子吗？
心好累。算了，别往坏处想。记得墨菲定律吗？
墨菲原本是一位美国工程师。他在开玩笑时说了一句话：如果一件事情有可能被弄糟，让他去做就一定会弄糟。
结果，这句话广泛流传，最通俗的版本是：如果坏事情有可能发生，不管这种可能性多么小，它总会发生，并引起最大可能的损失。
其他的变种中，他记得有一个是：别跟傻瓜吵架，不然旁人会搞不清楚到底谁是傻瓜。
对啊！不要和疯子（Forever）吵架，不然别人（甚至他自己已经）搞不清楚谁是疯子！
啊？我是疯子？
“很可惜，你就是疯子，跟我一样。216次到了，我们亲爱的上帝果然不掷骰子。”Forever说，“说实话吧，我自己有所谓的地球人民的义务。”
匹克依然头晕，他头疼。
“说实话，你应该感到庆幸。不得不说，你们73办公室的小玩意儿真的巧妙：紫外线让我手心发烫。那么，太阳系没事了。那么，匹克，告诉我，你们火星人民的义务是什么？”
Forever的问题让匹克不知所措。
“嗯。这个问题嘛，很好，可惜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哎，匹克，我身为地球副主席，见过无数火星人，你也太不像火星人了。”
“怎么？有问题吗？”匹克闭上眼睛。
“别尝试通信了。我已经屏蔽了这里的信号。”Forever从柜子里拿出一叠文件，抛给他，“看看吧，这就是火星人民的义务。”
“第346次任务计划：
时间：太阳系纪元1年
参战方：××金融办公室，72办公室，××黑客联盟
计划：通过把指挥官星‘玻璃’NO.87（匹克）安插在地球政府的1539部队中，绑架地球政府担任××的××。
为了方便‘处理’与‘防卫’，××黑客联盟会在××：20进攻太阳系网络，并且会留下‘附件2’来让人们以为是地球政府干的。（‘附件2’未解密）”
这够让匹克吃惊的。在太阳系纪元1年，火星办公室就已经采取了346次行动。他本以为自己在组织里是资格最老的。原来，在此之前，还有许多前辈啊。
“匹克，还有呢。”
“第999次计划：
太阳系纪元3年，909金融9A级办公室。
通过水星‘宇宙之门’公司的信誉漏洞门，用它以及客户作掩护，洗钱800亿火星币，预计净利润为1000万亿火星币。（当前流程：2火星币=1太阳币 1太阳币=20海王星币 1海王星币=1000水星币 1水星币=100火星币）”
“第……次计划：
太阳系纪元……，93er办公室……爆炸太阳系大厦……抢劫……”
“第34909次……
由匹克出面，捣乱太阳系……
最后，让NO.2把他杀了，不留下罪证……”
“我去，他们想杀我！”匹克叫道。
“火星人，这就是火星人的义务。你每一次做任务时，都不会意识到任务的本质内容。正如你曾经所想的，每一个词都有三重含义。”
“那怎么办？”
“怎么办？”Forever笑了，“怎么办？凉拌炒鸡蛋！你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呵呵。”匹克笑了，“那么，你说，这地方，能屏蔽信号，但能屏蔽热源吗？”
“啊？”Forever一脸蒙，“热源不可能被屏蔽呀。”
“哎呀！忘了！！！”
无数人从洞口跳下来。
嗯，匹克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火星，是怎么面对记者的提问的，他已经忘了。
只不过，他依然在正常地生活，而不是在黑暗中或闪光灯下。
他打开易信，发现咖啡布丁已经下线了。
他发了一条留言：什么时候上线？等你。
现在想起来，那家伙好像一年没上线了。
生活，由骰子支配。
沼泽，男，本名王赵哲，现就读于上海市平和双语学校九年级。
沼泽这篇精彩的《骰子》很扎实，很有说服力，逻辑上没有任何不自洽。“掷骰子”和“墨菲定律”的运用超好，尤其是把这两个定律用在了火星人大侦探匹克面对地球超大恐怖分子Forever的最关键场景上：后者正躲在地球巴黎的宽敞下水道里，以整个太阳系的毁灭作为威胁。这个故事的高潮，是Forever规定，如果他连续投掷出三个6，就启动按钮，然后毁灭太阳系。气氛渲染得刚刚好，恰到好处。结尾的处理中，看起来完全无法解开的难题，解决得也非常自然、流畅，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热源不能屏蔽”！没想到“上帝不掷骰子”这句名言，被沼泽用来做了小说题目，并转变为故事的底层推动力，而且运用得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