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在多种多样的暂时性规定中,支配着国家间政治关系的条件和因素复杂而微妙。这是人类自负造成的错觉,就像从前人类觉得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地球是庭院,太阳是篝火,月亮、星星是大大小小的蜡烛。所有这一切都是造物主的安排,而他还耐心地跟在人类身后记录丰功伟业,对缺点睁只眼闭只眼。
国家间的政治关系并不复杂,可以简化为两项一般原则。这些原则必须通过人得到表达,但人类却不愿承认作为代理人的真实关系,[26]努力将之归于自己的创造力,让自己相信,规范国家间战争与和平的不变法则源于人类自身及其在地球上的短暂任期。
人类在地球生活的年头不断增加,经验知识也日益增多。但这从未让人类意识到,他无法规避人类交往(不管是个人还是集体)不可撤销的法则。这些法则不属于人类而属于自然。
人们应该和有史可记的时间一样古老,但只要自负心理作祟,人就像自己的年龄一样年轻。
只有在个体的无知中,人类的智慧才得以表达。
在实际运作中,世界积累下的智慧对指导国家的命运毫无影响,即便在这个才智卓越的年代。尽管现代政治家比凯撒晚了两千年,其才智所处的历史阶段却要比凯撒古老两千年。
如果在处理国际事务时被民众的偏见控制,一个国家的政治才智就会相应地衰退。民众对于远离当下生活的那些事务的理解,不是个体才智的最高点,而是集体无知的最高点。[27]外交政策不在民众的认知范围内,正如他们对未知事物的希望和恐惧。这不仅仅是由于无知,而且因为现在压倒了过去和未来,因为当下的环境支配着未知视野的可能性或危险。个体的有限性实在是太大了。
普通人热爱自己的陋室更甚于天堂。
经常重新发生的所有活动(人类活动或其他活动),只要因果相同,就会受到普遍法则的支配,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地理分区。然而,一旦涉及到人类及其多种多样的利益,人们就忽略这些原则的不变性。或者说,就像谚语中的麦粒一样,这些原则藏匿在人类不断变幻的糠壳中。
具体主宰国家政治关系的原则有两条,一条积极,一条消极:
1.国家存在的时限取决于:一个国家是否有实力在利益相重合的政治实体当中称霸。
2.国家的实力必须在于始终能阻止与利益相重合的其他国家实施独裁、征服或者霸权。
这两条法则[28]构成并印证了支配国家间政治关系的根本原则。国家存在的所有其他条件及其应用的无数阶段都是次要的。只要这两条法则恒定不变且完全应用于国家的发展当中,政治家就无须关注次要因素,因为这些因素会自然而然落入为其分配、限定的范畴。
在检验大英帝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政治关系时,我们必须要遵循这些原则。
能否查明大英帝国与世界平衡之间的相互政治关系,首先取决于由各国扩张收缩线路之间的关系、线路重合角度的锐利程度以及沿线路推进的动能。由于本书篇幅的关系,我们无法对每个国家一一详述,分析支配其扩张收缩的条件、对大英帝国相应的影响。我们将在更宽泛地意义上先分析美洲、然后是亚洲和欧洲,以便能理解撒克逊种族在令人忧心的、不祥的阶段与这些国家真正的政治关系。
英国在西半球早期的斗争明确显示出决定国家扩张退缩的不变要素。那种接触和斗争[29]不仅描绘了前文分析的三种程度的尚武精神,还有导致最终结果的诸多条件。这些条件本身就预示着一个无法避免的结局。
英国失去美国殖民地并不完全因为美国革命,而是由于英国政治家的无知和欧洲战争的爆发。这揭示出一个领土不相邻的帝国在分崩离析的过程中两条完全相反的原则。相同的原则现在依然真实无误,其中内在的危险始终存在。
1.一个或多个国家在单一边界的重合可能导致帝国丧失相反方向的领地。造成这一后果的原因是,帝国没有在所有边界维持适当的军事平衡。
2.帝国的领地被海洋所分隔,这些隔离的地方在成为一个共同体时会相应地寻求与整个帝国不同的利益。一旦这些条件成为决定性的因素,正如导致美洲殖民地分离的那些因素,同与帝国利益重合的角度达到锐角的国家一样,帝国的其他地区会无可避免地推进相同的事业。
我们会在本书的结尾总结这些原则的实际运用,[30]但先要牢记对这些原则早期的表述,因为它们构成了必然将英国凝聚在一起的巨大链条中的两个重要环节。
大英帝国与美国未来的政治关系每十年都会有决定性的推进,必须从三个突出的方面来考虑:
1.与加拿大的利益重合。
2.与美国的利益重合。
3.与欧洲的利益重合。
思考与加拿大的利益冲突时,我们千万不能牵扯到现在或只适合这一代人的、奇怪的政治幻想。对加拿大的分析只能基于历史先例和某些法则,这些法则支配着加拿大作为英国组成部分的发展或向独立国家的转型。
加拿大是胚胎时期的美国,没有革命或共和主义的美国。要使一个半世纪前在美国发生的事情在加拿大重演,只需要使用同样的手段以及同样忽视帝国恒久依赖的普遍原则。
加拿大国家民族主义的发展和国家利益的扩张无法被阻止、迟滞或规避,其必定会沿以下两条路线中的一条推进:
[31]1.帝国的延续和撒克逊霸权的持续。
2.领地的独立和撒克逊霸权的毁灭。
两条路线的区别容后再述,届时将阐明撒克逊加拿大的存续所依赖的原则。这不单单指加拿大保留在帝国之内,还指加拿大自身的存续。
加拿大领地占全球陆地面积的十六分之一,这种广袤会孕育出什么样的结果,未来我们对此想都不敢想。
如果从人口方面考虑,加拿大政治发展的趋势仅取决于其未来人口的发展:
(1)撒克逊裔人口的出生率
(2)法裔人口的出生率
(3)英国的移民
(4)美国的移民
(5)欧洲的移民
交通工具逐年在增加,世界各地人们的交流也越来越方便。各民族间的人口流动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即使是现在,在所有资源丰富、人口稀少的国家中,其未来人口的组成不仅有原住民的后代,还会有其他资源供应充足、流动程度最高的民族的子孙。
[32]随着人类对新土地移民的继续,民族的理想也会发生改变。尽管这一变化对于土地最终的主权归属影响深远,但由于其不可感知(观察者的生命短暂以及有偏见支配着其进行推断),人们普遍会否认这种变化。
当从撒克逊人的居住权和撒克逊领地的角度来考虑未来人口的来源时(这些民族最终将成为加拿大人),我们会意识到,现在的政治关系和种族优势届时必定会消失殆尽,除非通过体制和权力来维持。这种体制和权力正被从民众的范畴内清除,它发源于并驻存于撒克逊民族,换句话说,整个帝国。
不管加拿大居民现在的出生率如何高,本地人的增长无法遏制移民的洪流。移民迟早会淹没整个加拿大领地。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未开发土地的人口与当地人的生育毫不相干。这片土地属于长途跋涉而来的人们,属于那些新民族十字军。饥饿驱使着这些人不断前进。他们的目标不再是精神性的追求,而是大自然还未被人抢劫一空的食橱。
涌入加拿大的移民主要来自不列颠群岛、欧洲,还有美国。[33]英国本身也是加拿大移民的来源地,但是其移民数量对维系撒克逊领地和帝国的统一影响甚微。另一方面,美国移民相应地降低了撒克逊人在人口比例上的优势,因为美国移民都不是撒克逊人。美国人口移民与非撒克逊裔人口的比例,大约在十二分之五到十二分之七之间。从政治立场来说,美国移民关注部门立法的焦点问题、特定环境优于对国家或帝国的考量。这就是美国的特性,这将改变英国统一的推进和持续,直至其后退和衰败。
美国移民数量是不列颠群岛移民的两倍、欧洲移民的十倍。在目前进入加拿大的几个民族中,还没有某种单一因素能使撒克逊种族永存或摧毁其根基,使加拿大对英国统一原则的忠诚最终转变为对非撒克逊因素的控制。现在,这在加拿大事务中开始出现明显的苗头,加拿大人日益加强控制只适合帝国的条件。这是由于地方政治的发展、地方主义对帝国主义的颠覆以及领地与帝国平等的错误理想。[34]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平等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帝国要继续存在下去,加拿大的利益就不能拥有这样的优先权。
今天的美国可能就是明天的加拿大。这一转变的决定者并不是加拿大人,而是帝国的政治家。由于前任的无知,英国丧失了美国殖民地。加拿大也可能以这种方式离开英国。
失去美国殖民地,英国就永远失去拥抱整个世界的机会。有些人仍抱有幻想,希望血脉相联能使两国在政治上成为盟友。这不可能,原因有两点:
1.只要是通过起义摆脱另一国而建立的国家,两国人民就不可能相互信任和依存,因为一方嫉妒古老的特权,对方则眼红新的特权。
2.只要通过起义摆脱另一国,接着人口多是外来民族,两国会加倍疏远。除了对政治平等或优先权的嫉妒外,还会添加民族间的反感。
有一点不证自明,大英帝国应该与美国在全世界保持政治上的一致,[35]不仅仅是撒克逊的领地,还有撒克逊的自由和原则。但这一理想不可能实现:这是由前述原则所决定。
美国不再是一个盎格鲁-撒克逊国家。每过10年,美国都会离其出身的民族越来越远。在过去90年里,只有四分之一的移民是英国人。其他四分之三来自世界各地。六分之一是德国人,十二分之一是俄罗斯人,十分之一是意大利人,十分之一是奥匈人。这些非撒克逊移民形成一个平衡。
英国的移民会减少,欧洲的移民必然会增加,这不仅是由于供应不足,还因为英国的领地不只是加拿大,还有澳大利亚、南非。这些国家都是英国移民的目标。
上一财年,进入美国的移民人数超过100万,但几乎没有盎格鲁-撒克逊人。83%的移民来自地中海国家,17%的移民来自欧亚各国。如果这种趋势再持续两三代人,[36]盎格鲁-撒克逊人将在美国消失无踪,不管是在种族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
随着种族目录不断增加,英国在一个国家的种族优势和政治才智就会消失。
只要美国现在的社会形势保持不变,其政治体制不会更迭,美国在某个时刻必定交由那些人数最多、鼻子又粗又短的种族。美国落入其他种族控制的最后时刻正日渐临近,撒克逊时代行将落幕。最惨淡的暮色将落在撒克逊人身上,一抹不会再见到白昼的霞光。
我们必须要从与看待其他异族相同的角度来看待美国与大英帝国之间的政治关系。不管双方的意愿如何强烈,这些因素都将决定着两国的友谊不会比与其他国家的关系更强或更弱。只要利益边线的角度成为锐角,就会有冲突的流言;一旦路线汇合,战争也就随之爆发。
如果从整体上以及战争的可能性来考虑大英帝国与西半球之间的政治关系,我们会发现两个突然的特点:
1.如果西半球国家的政治重要性增加,[37]与世界平衡的关系更为紧密,战争的可能性将相应增加。
2.在西半球,大英帝国不得不只与各共和国打交道。因此,在出现争端时,英国面对的不是这些国家的政府,而是控制着政府的民众。他们谈判的对象无法抛弃偏见和私利,像 基克洛普斯 (Cyclopean)一样,独眼闪闪发亮,只看得到自己的需求。只有激情的光芒才能穿透他模糊不清的意识。
由于这些情况,战争的诱因要远远超过战争的源头。当国家间利益自然汇合,一国或两国都被民众所控制时,这一形势增加了战争的频率。然后就很难区分国家间争端的起因和源头。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推进的路线就随民众的激情和无知旋转。政治发展的自然路线可能在一个晚上就改变,因为民众的心情受到了奇奇怪怪琐事的影响。汇合的角度可能变成锐角,沿着新的政治扩张路线推进的速度可能更加迅速,战争在人类通常称为万里无云的形势下爆发。
这些本身就容易引发战争的情况可以追溯到大英帝国在西半球战争的两大起因之一:[38]欧洲利益在西半球的种族汇合。
一个国家的扩张分为四个等级:领土扩张、经济扩张、政治扩张和种族扩张。这些扩张的等级反过来要依靠的不只是扩张国家的潜力,还有扩张对象国的接受情况。要扩张领土,一国就必须拥有优于领土被吞并国家的强大实力。要经济扩张,一国就必须拥有超出自身需求的生产力和对世界各地资源的消费能力。要政治扩张,一国就必须拥有比对方更强大的中央集权政府和军事实力,同时能对其他边境线进行军事、政治保护。要种族扩张,一国就要输出民众,将超出本国自然资源供给的过剩人口进行海外殖民。被移民国家的情况正好相反,气候和资源都类似,扩张种族能够适应。这四种情况决定着欧洲与西半球的关系。
发现美洲后的一段时间,新世界土著的军力根本无法与欧洲国家相提并论。[39]其自然的进程就是,欧洲列强大肆进行政治扩张,征服这些没有防卫的土地。但随着这些国家在军事上的衰退,他们的任期也就结束,只留下些许残痕,但英国例外。
这些国家未能保住在西半球的征服成果,原因有五点:
1.军事上的衰退。
2.在欧洲战争中的失败,其在新世界的土地被视为胜利者的战利品。
3.原始的经济条件,自然资源供大于求。
4.欧洲有限的人口阻止一国家或者所有国家进行充分的种族扩张。
5.东西半球之间的距离由运输能力和交通时间所决定。
现阶段,我们却发现与之截然相反的情形。最初对美洲的征服不过是临时性的军事远征和君主盗窃,现在则转变为人类征服最具持续性的阶段——种族扩张。我们前面已经列举支配着这些情况变化的因素:欧洲人口超出其自然资源供应;西半球正好相反,[40]资源供大于求;气候和自然作物类似;海洋的阻隔被消除。
美国和加拿大将不会只有原住民的后代,而是涌入大量的移民人口。届时,整个西半球通过相同的手段必定会成为殖民地。由于未来人口的特性取决于其来源的供应数量,完成美洲最终殖民化的以及控制美洲的决定性因素不会是撒克逊人,而是欧洲人或亚洲人。
欧洲权力以其最持久的形式向西半球转移。与之相随的还有他们的偏见和体制、古老的仇恨和世代相传的眷恋。几十年后,这些因素必然减少撒克逊人对于这半个世界的控制。
迄今为止,在自身或世界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英国已经通过对大西洋的控制确立一条美国豁免原则,这比门罗阐述的还要实在。英国对大西洋的霸权依赖的不完全是海军优势,更多的是通过维持欧洲各国间的军事、政治平衡。如今,欧洲各国对西半球的扩张是种族扩张,一个或多个欧洲民族显然在美洲领地形成新的威胁。[41]这将导致对撒克逊种族的限制及其在西半球的政治消亡。
英国在西半球的安全取决于欧洲继续保持军事、政治平衡。撒克逊人在西半球的安全取决于相同的原则,尽管这似乎有些奇怪。
一个种族侵占或者试图侵占容纳其多余人口绰绰有余的土地,统治或寻求统治人口更多、出生率更高的种族,它这时必须要用相应的军事优势来弥补人口劣势。随着领土和统治种族的增加,这种军事优势也将相应地增加。
在整部人类历史中,从第一次征服到现在,这条原则在应用过程中恒定不变。只要人还按国家和种族划分,这条原则必定持续有效。古代的例子有马其顿人、罗马人、穆斯林和蒙古人。现代的例子有满族人、西班牙人、法国人和撒克逊人。在不久的将来,撒克逊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以及日本人也将成为例证。古代罗马帝国和蒙古帝国存续的时间诠释了这一原则的基本[42]因素:
1.人口劣势加军事实力等于实际实力的总和。
2.人口优势减去军事实力等于潜在实力。
与普遍的观点相反,如果缺乏将潜力用于战争具体目的的能力,国家的潜在实力就无关紧要。国家的潜力包括人口、铁矿以及没有用于战争的准备或实施的其他自然资源。正因为如此,幅员最广阔的帝国都没有干扰亚历山大、穆罕默德、成吉思汗或拿破仑的深思熟虑。美国的财富和人口不会让日本感到恐惧,大英帝国的广袤也不会给德军(届时会采取)的进攻路线蒙上不祥的阴影。
只要被征服国家的人口数量远远少于征服者,相对的情况就表明了伴随一个军事强国衰落的原因。在军事征服阶段之后,统治民族尚武精神主要通过三种渠道出现衰败:民族同化、种族退化和军事衰落。这一过程的快慢取决于征服者的人口数量以及对本族的防卫。如果被征服民族的人口远远多于征服者,[43]这些征服者将会像成吉思汗的种族一样迅速消亡。如果被征服民族的人口呈几何级增长,征服者的尚武精神会以算术级衰退。如果征服者的1名士兵相当于被征服国家的50或100名士兵,我们很快会发现,随着被征服种族人口的自然增长,决定军事平衡的比例从1∶100变成了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