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有味是儿时

江苏北部有一座小城——东海，古时称为海州、海宁；民国元年，因为县城东边濒临大海，改海州直隶州为东海县。这里有“冬夏如汤”的东海温泉，美丽的西双湖和海陵湖如两颗明珠般镶嵌此地，这里亦是闻名中外的水晶之都。这里便是朱自清的诞生之地。

公元1898年11月22日，在这个人杰地灵的城市里，在县承审官朱则余的宅邸中，朱自清出生了。朱则余是朱自清的爷爷，他是东海县的承审官，即负责地区民事、刑事案件审理的官员，也曾经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启蒙老师。由此可见朱自清的家风之严谨。

朱自清原来有两个哥哥，叫大贵和小贵，但是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够好，不幸相继夭折，因而朱自清的出生不仅给全家带来诸多喜悦，他本身也被寄予厚望，这一点从他的名字当中就可以看出。朱自清原名自华，号实秋，实际上出自“春华秋实”这个典故。（陈寿《三国志·魏志·邢颙传》：“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春华秋实，意思是春天开花，秋天结果，要先努力耕耘播种，才会有后来的花朵与果实，比喻修身律己、品行高洁。由此可见，家人希望朱自清品德高尚，同时努力学习，于是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和字。至于“自清”这一名字的更改，则是他考取北京大学之后的事情了。

朱自清改名字

朱自清到北大学习之后，因为觉得自己性格较为优柔寡断，为了勉励自己努力学习，奋发图强，便取《韩非子》中“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之意，改字为“佩弦”。另外，朱自清在考取北大时，正值新文化运动时期，当时社会形势复杂，为了让自己能坚守志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他便取《楚辞·卜居》中“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的“自清”二字为自己的名，勉励自己。

前面提到，朱自清的爷爷是皇帝的老师。朱则余当年在科举考试中考取进士，之后一步步升官到太子少傅。爷爷的经历使得朱家颇有书香门第的气息，如今朱自清故居客厅中堂挂的对联也写着“忠孝传家远，诗书继世长”，都体现了朱氏家族的优良家风。朱自清自小开始学习古文和诗词，不仅在家被爷爷和父亲严格督学，还被送到一些秀才或者举人那里加强学习。

朱自清生于江苏东海，这里原属浙江绍兴，不过，朱自清却有一篇十分出名的回忆散文，名为《我是扬州人》，他在其中提到了自己的籍贯问题：

有些国语教科书里选得有我的文章，注解里或说我是浙江绍兴人，或说我是江苏江都人——就是扬州人。有人疑心江苏江都人是错了，特地老远的写信托人来问我。我说两个籍贯都不算错，但是若打官话，我得算浙江绍兴人。浙江绍兴是我的祖籍或原籍，我从进小学就填的这个籍贯；直到现在，在学校里服务快三十年了，还是报的这个籍贯。不过绍兴我只去过两回，每回只住了一天；而我家里除先母外，没一个人会说绍兴话。

原来，朱自清四岁时，由于父亲到扬州的邵伯镇做了一个小官，他便随父亲母亲到扬州生活定居，从此，他的童年生活便在扬州度过，两年后移居扬州的主城生活。朱自清对扬州的感情十分深厚，以至于他曾在散文《我是扬州人》中深切地说：“我家跟扬州的关系，大概够得上古人说的‘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了”，“所以……我总该算是扬州人的”。扬州对于朱自清来说，具有“扬州人”的特别意义。而邵伯，是朱自清到达扬州的第一个城镇。邵伯小镇给朱自清留下的美好回忆，使得朱自清发出了“青灯有味是儿时，其实不止青灯，儿时的一切都是有味的”这样的感慨。邵伯镇到底如何有味？它给朱自清先生留下了什么呢？朱自清曾经在文章中回忆道：

我就生在海州。四岁的时候先父又到邵伯镇做小官，将我们接到那里……在邵伯住了差不多两年，是住在万寿宫里。万寿宫的院子很大，很静；门口就是运河。河坎很高，我常向河里扔瓦片玩儿。邵伯有个铁牛湾，那儿有一条铁牛镇压着。父亲的当差常抱我去看它，骑它，抚摩它。镇里的情形我也差不多忘记了。只记住在镇里一家人家的私塾里读过书，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叫江家振，我常到他家玩儿，傍晚和他坐在他家荒园里一根横倒的枯树干上说着话，依依不舍，不想回家。

住万寿宫、爬运河堤、游铁牛湾、上私塾、跟朋友玩，这些童年生活中十分平常的情景，居然在朱自清离开邵伯几十年之后出现在了朱自清的散文作品当中，被用看似平淡但又包含着些许怀念的笔调写出，足见扬州小镇对朱自清的重要意义。由此也可看出自清先生的真性情。仅仅居住了两年的万寿宫，扔瓦片玩儿的日常生活，看过、骑过、抚摸过的铁牛，差不多忘记具体情形的镇中生活，很可能是无聊且枯燥的私塾学习，小时候朋友间简单的玩闹谈笑，都让朱自清在几十年后觉得“青灯有味”，甚至童年的一切都是“有味”的。之所以说青灯有味，其实是因为过去在寺庙里，灯罩是用布做的，因颜色呈青色，灯罩的颜色盖过了灯火本身的颜色，于是叫作青灯。陆游曾在其《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诗中化用“青灯”写道：“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在这里，朱自清也化用了陆游的诗歌，表达自己对儿时生活的怀念，并且用“青灯”之寓意道出儿时生活对现在生活造成的影响。正如陆游诗中所写，就算人已经白发苍苍，案前的书灯也如儿时一般闪耀，儿时所经历的所有事情也会如灯罩般，对自己的人生轨迹产生巨大的影响。朱自清正是感受到了这点，才会如此这般看重童年的扬州生活这盏“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