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要不要学一点国学?常有朋友提出这个问题。就让我们看看什么是“国学”吧。
“国学”一词有二义。最早是指设在京城的太学(又叫“国子监”),等同于帝制时期的“中央大学”。到了近代,“国学”又成为中国传统学术文化的统称。这后一义的产生和使用,是与清末“西学东渐”的大趋势分不开的。
那时国门半开,许多人对外来文化不无抵触情绪,于是便有了“临潼斗宝”式的反应:你有西医,我就祭起“国医”(中医);你展示西画,我就挑出“国画”;你唱西洋歌剧,我就敲起“国剧”(京剧)的锣鼓;你有拳击,我就报以“国术”(中华武术)……西来学术统称“西学”,中国传统学术就称作“国学”。然而“不打不成交”,两种文化经过比拼较量,在众多领域形成中西合璧、互生互补的良性文化生态,这又是人们始料未及的。
时至今日,“国学”已定格为传统学术的同义语。宽泛地讲,这个“大筐”里无所不装:“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二十四史”、医方兵书、诗文小说……几乎所有的传统典籍,都成为国学研究的对象。
也常听到不同的意见:都什么时代了,还搬出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难为”孩子?持此论者,不妨听听钱穆先生的一席话。
钱穆是当代著名的历史学家,他在《国史大纲》一书开篇说:“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在“略有所知”的同时,尤其要“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
这种“温情与敬意”,表现为“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即视本国已往历史为无一点有价值,亦无一处足以使彼满意),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此乃一种浅薄狂妄的进化观);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此乃一种似是而非之文化自谴)”。钱穆认为,只有明白这一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国家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
类似的话,大学者陈寅恪先生也说过。他认为,我们对祖先及本民族的历史,应秉持一种“了解之同情”。
朱自清先生是现代散文大家,他也主张学国学吗?——不但积极提倡,还身体力行,写过一本《经典常谈》,为年轻读者引路。谈到写书的缘起,他说:传统教育专注于“读经”,固然失之偏颇;不过终止“读经教育”,并不等于取消“经典训练”——那应是“中等以上的教育”中“一个必要的项目”。而“做一个有相当教育的国民”,至少应对本国经典“有接触的义务”。
《经典常谈》以作品为纲,依次介绍了《说文解字》、《周易》、《尚书》、《诗经》、“三礼”、“《春秋》三传”、“四书”、《战国策》、《史记》、《汉书》等;另有“诸子”“辞赋”“诗”“文”等篇,因涉及作品太多,只能笼统言之。——朱先生在书中没提“国学”这个字眼儿,但这本小册子所划定的,正是国学经典的范畴。
书以“常谈”为名,我理解,便是以聊天的口吻、通俗的语言,把艰深的学术内容传达给读者;是“切实而浅明的白话文导言”,“能启发他们(指读者)的兴趣,引他们到经典的大路上去”(朱自清《经典常谈·自序》)。
大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称赞朱先生这种“嚼饭哺人的孜孜不倦的精神”,并打比方说,读者如同参观岩洞的游客,朱先生便是向导,“自己在里边摸熟了,知道岩洞的成因和演变”,在洞外先向游客讲说一番,使游客心中有数,“不至于进了洞去感到迷糊”(《重印〈经典常谈〉序》,三联书店1980年)。
我年轻时每读《经典常谈》,常生感慨:一是省悟大师的白话散文如此优美,应与他蓄积深厚的国学功底密切关联;二来又感到遗憾——书的篇幅不长,正读到繁花似锦处,却已经结束了。
我日后动手撰写《中华文学五千年》(后更名为《讲给孩子的中国文学经典》),便是受朱先生《经典常谈》的感召与启发。书稿中除了对历代文学家做概括介绍,也挑选一些诗文辞赋、小说戏曲的代表作,予以讲解。——明眼的朋友还能从行文中看出对《经典常谈》的学习与模仿。
我的这套小书(包括不久后续撰的《世界文学五千年》,即《讲给孩子的世界文学经典》)问世二十七年,先后在大陆和台湾多家出版社再版,总数达二十多万套(四十余万册),可见即便不是大师之作,青少年学子对此类书仍是有需求的。
只是这套书的内容局限于文学,对经史、诸子着墨不多。几年前,有位出版界的朋友笑着问我:有没有新设想,把“文学经典”扩展到经学、史学、哲学、伦理等方面,写一套《讲给孩子的国学经典》?——我听了不禁心动:那正是《经典常谈》所“谈”的范畴。
然而国学典籍浩如烟海,又该从何谈起呢?我想到了《四库全书》。那是清代乾隆年间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编纂的一套大型丛书,尽管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该丛书收入了有较高文化价值的传统典籍三千五百余种(连同存目部分,超过万种),在保护、传承传统文化典籍方面,功不可没。
受此启发,我把《讲给孩子的国学经典》分为“儒家经典”(经)、“史书典籍”(史)、“诸子百家”(子)和“文集诗薮”(集)四个分册;从《四库全书》的四部中分别选取十几部乃至几十部经典之作,对各书的作者、内容、主题、艺术做概括介绍,并精选其中有代表性的篇目或片段,做出详注简析;另又采用“文摘”形式,力图把尽量多的精彩内容呈献给孩子们。
有大师开创的“常谈”模式,加上此前编写“文学经典”的点滴体验,本书秉承的仍是一如既往的形式和风格:不端“架子”,不“转(zhuǎi)文”,力求让严肃的经典露出亲切的笑容,使佶屈聱牙的文字变得通俗入耳,在古老经典与年轻读者之间搭起一座畅行无碍的桥梁……
撇开“训练”“教育”这些略显沉重的字眼儿,年轻的朋友(还包括各年龄段的读者)完全可以抱着轻松好奇的态度来翻阅——好在不是侦探小说,不必一行不漏地从头读起;对哪册感兴趣,有需求,便可读哪册。也不妨翻到哪里,就从哪里读起。我深信,经典是有“磁性”的,以其自身的丰富、优美、睿智、理性、深邃,总能吸引到你。你也很容易发现,当个“有相当教育的国民”,承担对本国经典“接触的义务”,其实一点也不难,眼下的阅读,便是“现在进行时”。
顺带说到,本书所引古代诗文,以目前通行的版本为依据。注释及译文凡有歧义处,也尽量采用较权威的说法,恕不一一列出,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