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不大迷信鬼神,曾说过“敬鬼神而远之”的话;虽然偶然也提“天命”,实际上更重视人事。老子同样不迷信天地鬼神,例如他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五)
◎刍狗:用草扎成的狗,供祭祀时摆放。◎橐籥(tuóyuè):风箱,冶炼时用以鼓风助燃。橐,以牛皮制成的气囊。籥,与橐连接的吹风竹管。◎不屈:不竭。动:鼓动。愈出:指鼓动空气不断吹向火焰。◎多言:指政令烦苛。数穷:加快失败。数,通“速”。守中:守冲,持守虚静状态。也有人说,“中”即“道”。
前两句说:天地没有仁心、无所偏爱,看待万物如同祭祀用的草编狗,用毕就扔掉了,哪里有什么生死牵挂?圣人也没有仁心,把百姓看作祭祀用的草编狗,任其自生自灭,同样无所挂怀。
在儒家经典里,“不仁”是十分严重的指责。孟子转述孔子的话说,统治的道路只有两条,“仁与不仁而已”。“不仁”就是残暴地对待百姓,程度严重的,将导致“身弑国亡”;不严重的也会“身危国削”。(《孟子·离娄上》)——那么老子所说的“不仁”,也是这样讲吗?当然不是。
老子所说的“天地不仁”,只是说“天地”乃客观的自然存在,并没有人类的情感,也不存在神的意志。万物只是在天地间循着自然法则(“道”)产生并发展罢了。而“圣人”秉承“道”,当然也不必对百姓及万物格外施爱——有了“仁爱”,必然会有干预,一干预,也便破坏了自由发展的规律,违背了“道”的“无为”原则。
老子又说:天地之间就像冶炼时用的鼓风皮囊(“橐籥”),中间是空虚的。这个空可不是荡然无物,而是孕育着永不穷竭的生命力;一旦鼓动起来,便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也正因如此,统治者应当像“橐籥”那样持守着虚静无为的状态(“守中”),尽量别干预百姓的生活和生产,哪怕你自以为是在施“仁政”也罢。政令烦苛,反会加速败亡(“多言数穷”)!
“天地不仁”的思想,有时又表述为“天道无亲”,看看这一章:
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七九)
◎和:调和。报怨以德:以德来回报怨恨。按:“报怨以德”一句原在第六十三章,有学者认为应移至此处。◎左契:契即合同。古人订立合同,刻木为契,分剖左右,双方各执一半。左契由债权人收执,作为收债的凭证,如同今天的借据。责:索债。◎司契:持有借据。司彻:掌管税收。彻,周代的税法。◎无亲:无所偏爱。与:同,和;另有支持、相助之意。
这是说,调和大仇大怨,总还会留有未解的余怨。拿恩德回报仇怨,又怎么算是妥善处理呢?换了圣人怎么做?他就像债主一样,手里捏着借据,却不向欠债人催讨。——区别就在这儿:有德之人如同拿着借据而不去催讨的圣人,无德之人则像收税的小吏,不讨到手就不肯罢休!
这段话是对统治者讲的。老子告诫他们:仇怨宜解不宜结,一旦结了怨,你怎么调解也没用,哪怕“报怨以德”,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要学习有德的圣人,千万别学无德的税收官,那是要招怨的!
老子的结论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无所偏爱,但它有一个根本的法则,便是常助善人。
这不是矛盾吗?既然“天地不仁”“天道无亲”,怎么又“常与善人”呢?其实,善人得助,乃是“善有善报”的结果,是自己帮助了自己,这后面起作用的,也依然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