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普京和他的女儿

亡命美国的斯大林之女，曾写过和父亲有关的评论。而最近我读了二十世纪俄罗斯怪人拉斯普京的女儿写的和自己父亲有关的传记，产生了很大兴趣。

如大家所知，拉斯普京是在革命发生前，腐败的俄罗斯宫廷中持有巨大权力的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他博取了尼古拉二世皇后亚历山德拉的信任，以不可思议的魅力迷惑住了宫中的女人们，展示了各种各样的奇迹，创办了可疑的新兴宗教，举行过荒淫无度的飨宴。但我在读了拉斯普京的女儿玛利亚的传记（1966年）后，获得的只是一个老实的西伯利亚农民、女儿眼中的好父亲的印象。这是他女儿写的东西，不清楚有多大的可信度，但因为和通常描述的拉斯普京的形象完全不同，所以我觉得很有意思。

拉斯普京原本和妻子有三个孩子，革命发生时，他们全被布尔什维克党员所杀，只有女儿玛利亚一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亡命到巴黎，经历了重重波折，最后，为了挽回五十年前父亲的声誉，她收集了很多资料写出了这本书。我只能说这就是养育女儿的好处。

格里高利·叶菲莫维奇·拉斯普京是西伯利亚的贫民之子，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便是拥有狂热宗教热情的人。在他还是孩子时，就曾看见过圣母玛利亚的显灵，意识到了自身的使命。他自西伯利亚各地的修道院学成归来后，在村子里开办了自己的教团，收了信徒。他作为咒术师获得的评价极高，据说他只要直视对方，用手触碰对方的身体，所有的病就都能治好。

他将信徒们聚集在地下洞穴里进行礼拜和仪式。在正统派的祭司看来，这怎么看都是形迹可疑且充满异端邪说味道的行为。但拉斯普京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正统派，女儿也作了这样的证言。

但根据传说，拉斯普京进行的仪式好像是相当淫荡的活动。他会和男女信徒们一起，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围成一圈，随着奇怪的祷歌声跳起狂热的舞蹈。舞蹈的节奏越来越快，随后渐渐狂乱起来。热烈的喘息和呻吟声在周围弥漫开来，最终火焰全数熄灭了。四周一旦变得一片漆黑，“开始肉体的试炼吧！”拉斯普京的声音就会在空气中响起。于是男女信徒们一边脱光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边胡乱地选择对象，开始沉湎于交媾。

拉斯普京的这个古怪宗教，根据一种说法，和俄罗斯十八世纪兴起的异端宗教“Khlysts派”（俗称“鞭身派”）有关。“鞭身派”的原理，简单来说就是“为了能得到救赎必须犯下罪孽”。就是说人类越是犯下罪孽，身体越不干净，便越能深刻地反省，所以要自己抽打自己的肮脏身体。——但女儿玛利亚断然否决了父亲的宗教是异端邪说的这种说法。

1907年，拉斯普京离开故乡的小村子，前往首都圣彼得堡。正好此时，皇帝尼古拉二世的儿子阿列克谢因为宿疾血友症，出血现象怎么止也止不住，俄罗斯和法国的名医们也无力回天，阿列克谢性命危在旦夕。皇太子的血友症是来自他母亲哈布斯堡家族的遗传病。亚历山德拉皇后趴在皇太子的枕边，绝望和伤心到已经快要死去了。此时，皇后身边的女官安娜·维鲁波娃向亚历山德拉谏言道：“陛下，有一个正走红的圣僧叫拉斯普京，把他请过来怎么样？”

被叫来的拉斯普京，胡子蓬乱，目光炯炯有神，一副西伯利亚农民的朴素打扮。进屋子里时一点也不怯场，以俄罗斯农民的寻常模样，托住皇帝皇后陛下的手施了吻手礼。之后，他坐在小王子的枕边，花了几分钟低声地念了祈祷时讲的话。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少年长满金发的头上，以有力的声音说道：“殿下，睁开眼睛笑笑吧，你看，已经不难受了哟，没事了哟。”

之后，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直奄奄一息的生病少年，在床上霍然起身，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房间中的其他人还处于震惊中时，拉斯普京开口道：“能给殿下拿些凉水过来吗，失了太多的血，正是需要补充液体的时候。”“但医生们嘱托过不能喝水。”皇后插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把水拿过来。”拉斯普京重复道。皇后为了能马上取来水飞奔出了房间。

皇太子拉住拉斯普京的手，让他在床边坐下，“不知道名字的叔叔，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吧。”皇太子出声道。拉斯普京于是讲了西伯利亚妖精的故事，孩子一直认真地听着。皇后终于拿来水时，拉斯普京拿着杯子靠近少年的唇边说道：“你看，这就是西伯利亚妖精喝的水哟。”孩子将水一饮而尽后，又继续听起西伯利亚妖精的故事来。之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的早晨，皇太子阿列克谢看上去气色良好，已经恢复了往日健康的模样。医生们除了说这是奇迹之外再无话可说。皇后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吻着拉斯普京的手表示了感谢。

因为皇后亚历山德拉本来就很迷信，是虔诚的俄罗斯东正教信徒，很快，她就成了拉斯普京的狂热崇拜者。宫廷中的贵族女性们也都争相拜倒在了拉斯普京的脚下。他拥有能魅惑人心的特殊力量，不愧是被称为魔法师的男子。拉斯普京获得了在宫中自由出入的许可，无论何时身边都有女人们围绕着。连他圣彼得堡的家中，每天都有女人们送来花束、酒水和点心，像仆人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据说他像西伯利亚的农民一样用手吃饭。饭吃完后，把不干净的手指向前伸，女人们便会争相去舔他的手指尖。

传说里，拉斯普京的生活极为放纵，将众多的女人作为情妇，奸淫了一位修道女，过着酒不离身的生活。但女儿玛利亚否定了强奸的说法。“女人们会自己送上门，根本没有去奸淫的必要。”她解释说。虽然这样，他有情妇的事情女儿也没有否认。至于这个卷进来的修道女，据她说是布尔什维克党为了暗杀拉斯普京，送过来的一个恶毒女间谍。

根据女儿玛利亚的证言，拉斯普京绝不吃肉，除了鱼、鸡蛋、水果和黑面包其他什么都不吃。年轻的时候他认为放荡懒散的生活是有害的，到了晚年才开始一点一点地喝起酒来。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天里会喝掉数量令人难以置信的茶。他早上六点起床做弥撒，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从日俄战争惨败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俄罗斯无论对内对外都十分艰难，甚至可以说罗曼诺夫王朝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宫内，围绕着继承权的阴谋风云变幻，宫外，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为了打倒君主专制的恐怖袭击频频发生。拉斯普京获得了皇帝皇后的信任，慢慢开始在政治领域也有了发言权，自然而然也出现了嫉妒他、将他视作威胁的人。皇帝的亲属基本上都将他当成了敌人，革命运动的小册子上则开始叫嚣着攻击他的专横。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拉斯普京提倡彻底的反战论，战争开始后也始终如一，坚定地主张对德国讲和。和忠实于沙皇专制制度的维特伯爵那样的保守派政治家十分合得来。但如同预知到了沙皇专制制度的灭亡一般，“可怕的暴风雨威胁着整个俄罗斯，最终俄罗斯会在血中溺亡！”他曾给皇帝送去过像这样的话。

1916年复活节的那天，在和皇帝一家一起在礼拜堂做弥撒时，拉斯普京突然发出喉咙像被掐住的低声惨叫，面色惨白，然后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吃惊的女儿扶起他，拉斯普京对她说：“不用担心，我只是看到了可怕的幻觉而已，我看见自己的尸体躺在这个礼拜堂上，然后一瞬间里，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死的痛苦。为我祈祷吧，我马上就要死去了。”这年的12月，他真的去世了。

铲除拉斯普京的计划，是由尤苏波夫公爵主导、青年贵族们执行的。尤苏波夫公爵的家族是俄罗斯的第一财团，当时三十岁的年轻公爵是牛津大学出身的著名纨绔公子。根据后来他写的回忆录，这位男子有穿着女装登台表演的爱好，似乎是男同性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拉斯普京信任这个男人，不顾周围人担心的视线，宠爱着这位青年。

12月17日晚上，拉斯普京收到邀请，前往公爵家。如果尤苏波夫公爵的记述没错的话，拉斯普京先是将混有氰化钾的点心一点不剩地吃了。可是即使这样都没有死，于是公爵紧接着又将掺了毒的葡萄酒呈上来。但拉斯普京还是没有反应。坐不住的公爵从旁边的房间拿来手枪，对准拉斯普京的心脏开了枪。虽然这回倒是倒了下去，但拉斯普京接着又醒了过来，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他匍匐着爬上台阶时，背上又被追加了四颗从手枪中射出的子弹。拉斯普京已经行将就木的身体，过了一会儿竟又动了起来。头皮发麻的公爵这回用银质的枝形烛台，对准昏迷中的拉斯普京的脑袋，狠狠地敲了下去。这个老人有着异常强大的生命力。

但如果女儿的记述没错的话，他临死前其实遭受了各种非人道的拷问。尸体于19日早晨在已结冰的涅瓦河中被发现。被扔到河里时他似乎还有气的样子。他的头盖骨被打凹了，脸上全是伤痕，一只眼珠凸了出来，仅靠肉筋垂在脸颊下。实在是目不忍睹的惨状。

皇后命令女官，在埋葬前将拉斯普京的身体好好洗干净。根据女儿玛利亚的讲述，这个女官，把他的两颗睾丸全弄碎了，大概是用鞋子踩的吧。

拉斯普京葬礼结束后三个月，俄国“二次革命”爆发。布尔什维克党将他的尸体挖出，在路边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