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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浴缸浮尸

次日早间例会,案情汇总分析。

目前掌握的线索有:被害人刘媛媛家有疑似轮椅长期逗留的痕迹,案发当时有一名拄着手杖的残疾男子曾出现在刘媛媛家楼内,二者是否有关联还有待查证,但残疾男子的身形体征与技术队给出的凶手特征不符,且残疾人独自完成整个作案的难度比较大,除非他有同伙。

与残疾男子相比,作案嫌疑更大的是那个傍晚光顾路边摊的胖小伙,时间上和所购物品以及身材上,都与案情信息对得上,目前已知胖小伙说话带有庄江市口音,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与刘媛媛是同乡。

刘媛媛家卧室墙上挂着一幅用乐高积木拼成的人像画,赠予者留名为“凯”,用乐高堆积人像和拼接碎尸,会不会是在相同心理需求下促成的,是个值得追查的线索。

综合抛尸手法和抛尸现场周边的情况分析,抛尸的目的或许不仅仅只是为了藏匿尸体,有可能带有某种心理上的执念色彩,推测凶手应该与双阳村有一定的交集,很可能就生活或者工作在村里。

抛尸区域并没有交通监控和安防监控,最近的一个交通监控摄像头设置在该区域以南约200米远的一个十字路口,通过交警指挥中心调阅监控录像,重点筛查了晚上6点至次日凌晨天亮之前,驶进和驶出“抛尸楼”方向的过往车辆,目前还未发现可疑车辆。

刘媛媛的两部手机,由于损毁太严重,技术队表示已无法修复,不过SIM卡经过烘干后已经可以使用。利用手机号登录刘媛媛的微信,与凶手有关的信息应该被删除了,目前还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通话记录方面也未见可疑线索。

会议接近尾声时,苗苗送来“火鸡直播”网站发来的,关于刘媛媛做直播的相关资料信息。资料中显示:刘媛媛注册“火鸡直播”的时间总计7个月零9天,最近一次上线直播日期为5月20日,也就是其遇害的前一天。粉丝量最高峰时期超过2万人,“5月3日”乌龙事件发生后,粉丝量急剧下降至5000之下,并且每日真正活跃与刘媛媛在直播有互动的已经不足10人。粉丝亲密值和礼物贡献榜最高的,是一个网名叫“凯”的粉丝,第二名的网名叫“幺鸡”,第三名……其中前两名IP地址显示为金海本市,第三名至第五名均为外地网友,再往后实质上贡献的礼物值基本都很小了。由于网站设定需要绑定手机才能与主播互动,所以“火鸡直播”也把这些网友的手机号码,以及充值购买礼物所用的银行卡账户一并详细列出。另外,资料中还指出那个叫“凯”的粉丝,自刘媛媛出现乌龙事件之后,便没再上线过。

下一步案件侦办的工作方向:深入排查走访被害人刘媛媛的社会关系和日常交往人群,从中寻找腿脚有伤残的男子,以及操庄江口音的肥胖男子,同时针对以上两个嫌疑人特征,对抛尸所在地的双阳村进行深入摸排;并细致调查刘媛媛的几个忠实粉丝,重点是身在本市、礼物贡献值处在前两位的粉丝,当然第一名“凯”是重中之重,至于外地粉丝则暂时先请求当地警方协助调查。

散会后,郑翔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摆弄一下,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见会议室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左顾右盼地晃悠到正在整理手边资料的周时好身边,轻声说:“周队,跟你说个事啊!”

“说。”

“骆辛的事。”

“他怎么了?”周时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问。

“他昨早给我打电话,求我帮个忙,让我去110指挥中心搜集一下近段时间有关自杀和意外死亡事件的报警信息,您看这事我办吗?”郑翔挠着头问。

“办。”周时好斩钉截铁地说,“回头报告先拿给我。”

“明白了。”郑翔使劲点着头说。

“哦,主播这个案子是你向骆辛透露的吧?”郑翔刚要转身走,周时好又叫住他问。

“他昨儿电话里问我最近都在办啥案子,我顺嘴说了一下。”郑翔顿了一下,紧跟着补充说,“对了,他还问了小秋的一些情况。”

“行,我知道了,干活去吧。”周时好点点头,继续整理手上的资料。

方龄走出会议室大门之前,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时好一眼。这次早会,方龄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昨天是因为周时好想当众出她的丑,她不想遂了周时好的愿只好小露锋芒,其实她办事向来还是很有分寸的,她知道自己刚到队里应该少说话,多观察、多做事,所以这次例会上臭不要脸的周时好一上来就习惯性端出主会人的架势,她也采取默认的姿态,任由他做汇总发言和发号施令。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问号。她来金海之前通过一些人脉关系打探过周时好的情况:个人生活方面,没结过婚,目前还是单身;工作方面,缺点是嘴太碎,性格散漫,对下属过于纵容。优点是办案雷厉风行,经验丰富,该严谨的地方绝对严谨,是个实干家。其实方龄下基层调研时,接触过很多像周时好这样从探员一路摸爬滚打走上领导岗位的刑警,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务实,注重实实在在的证据。而刚刚周时好提到关于乐高人像画与拼尸之间在心理机制方面的关联,以及抛尸行为与双阳村发生的交集,实质上是运用了通过行为反推犯罪心理动机的手法,显然不太符合他这种人的办案作风。并且周时好只是给出一个笼统的指示,并未展开解释,或许因为他只是转述了某个人给出的提示。想到此,方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眼神幽邃的少年的脸庞……

方龄脑海中的那张脸,此时正襟危坐在档案科的玻璃房中。刚刚郑翔在会议室中拿出手机摆弄的同时,骆辛也关掉手机的通话键。也就是说,骆辛通过与郑翔的手机连线,全程旁听了案情汇总分析会。

骆辛把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摘下,冲着白墙稍微怔了一会儿,便转头把注意力放到摆在脚边的两个大纸箱子上。纸箱子里面装着几摞卷宗盒,是昨天新进需要归档的档案。前面的审校、编纂工作同事们已经做完了,他所需要做的是把卷宗盒侧面的注解标签贴好,然后再把它们分门别类归入档案储藏室中,这也是骆辛在档案科日常的工作分工。当然,每一份档案入库前他都会过目一遍,里面记载的内容随之也无形中储存到他的大脑当中,可以说几乎每一份档案他都可以一字不差地准确复述出来,同样每一份档案所在的位置,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用了一个多小时,骆辛做完分内工作,去洗手间洗了把手,回到玻璃房中背上双肩包,出了玻璃房,径直走到叶小秋身旁。

“跟我去见一个人。”

“你说走就走,我还上班呢。”

“你不是喜欢办案子吗?”

“我喜欢啥跟你有关系吗?我凭啥听你的?”

“可是你不开车我没法去啊?”

“坐公交、打车随你。”

“坐公交车太浪费时间,坐出租车又很浪费钱。”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开车的油钱不是钱啊?”

…………

眼瞅着两人在办公室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科长程莉坐不住了,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叶小秋工位前,把手轻搭在骆辛肩膀上让他先去停车场等着,然后冲玻璃房指指,示意叶小秋跟她进房里去。

叶小秋关上玻璃房的门,便忍不住指着骆辛的座位吐槽道:“科长,我真搞不懂,这明明是个怕死鬼、自私鬼,加自恋狂,你们干吗都让着他?”

“怎么,昨天你们俩相处得不愉快?”程莉问。

“别提了,昨天从一个案发现场出来,他说了个地址,我以为又是跟案子有关,便拉他去了,结果到了地方他说他到家了,您说气不气人?”叶小秋哭笑不得地说。

“哈哈……”程莉掩嘴笑笑,随即恢复正色,指指自己的脑袋,“小秋,你别跟他太计较了,你不觉得他的言行举止总是过于直白吗?他小时候出过车祸,‘这里’的思维和咱们正常人不太一样。”

“那怎么还能当警察呢?”叶小秋不解地问。

“你从来没听你父亲提起过他?”见叶小秋摇摇头,程莉叹口气,“这说来话就太长了,等有机会我好好和你说说。”紧接着,程莉又语气恳切地说,“骆辛这孩子身世很可怜,很小的时候身边就没了亲人,他父母也都是警察,你现在坐的位置不仅先前宁雪坐过,骆辛的母亲也坐过。想当年他父母和你父亲、还有我都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的兄弟姐妹似的彼此照顾、扶持。你比骆辛大两岁,是姐姐,以后要多关照他,就算帮帮我,我想你父亲若在世,也会愿意看到你们俩和睦相处的。还有,我听说你在派出所工作期间曾被选送到省厅网警总队进修过半年,正好骆辛是电脑白痴,你在这方面也算能帮到他,关键骆辛这小子想做什么、想办案子,我都拦不住,你跟在他身边我也能放心些,科里的工作我会帮你协调,就是千万要注意安全。”

“懂了。”叶小秋木然点头,似乎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中间复杂的关系,但还是抿下嘴唇,听了程莉的吩咐,“那我去了。”

“一定注意安全……”程莉在身后一再叮嘱。

20多分钟后,叶小秋驱车载着骆辛来到刘媛媛生前工作的地方——明丰商城。进得大厅,坐着手扶梯上到二楼。

二楼一整层都是卖服饰百货的,有成人服装、儿童服装、靴鞋帽子、装饰头饰等等,卖内衣袜子的在中间一片区域,摊位和摊位之间没有明显的隔断,看起来有些乱。案情报告中并没有记载刘媛媛的摊位号,但是观望整片区域只有一个摊位上蒙着白布没有营业,想必应该就是刘媛媛的摊位了。

骆辛和叶小秋走到该摊位前,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女摊主正在招呼着两拨顾客。“放心,肯定给你最低价……”“我跟你说我这是莫代尔的料,穿着比纯棉的舒服……”“这袜子放心穿,肯定不掉色,我5块5进的,卖给你就挣5毛钱……”

两人默默看着女摊主做成两单生意,待顾客离开后,骆辛才开口问道:“你是王瑛吧?”

“是啊。”王瑛整理下前额刘海,“你们是?”

“我们是警察。”骆辛亮出警察证。

“你俩是警察?”可能见两人面相过于年轻,王瑛一脸疑惑地说,“你们找我是为了媛媛的案子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啊?”

“你和刘媛媛关系最好,你仔细回忆一下刘媛媛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腿脚有残疾或者受过伤的男人?”骆辛问。

“残疾人?”王瑛迟疑一下,拍拍胸脯,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

“真的没有?”骆辛追问。

“对,绝对没有。”王瑛又使劲拍下胸脯说。

王瑛如此保证,骆辛不再言语,抬眼深盯一眼王瑛,扭头默然走开了。叶小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冲王瑛歉意地笑笑,跟了过去。

骆辛走到一个拐角处,旁边是一个卖运动衣的摊位,挂衣服的架子比较高,可以遮住王瑛的视线,便示意叶小秋停下。两人从衣服架子背后偷偷探出头,就见王瑛一脸警惕地冲四处打量一番后,急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放到耳边……

王瑛慌慌张张打完一个电话,猛抬头,一眼撞见骆辛和叶小秋复又立在摊位前,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叶小秋怒目而视,冷着脸冲王瑛伸出手,示意她把手机交出来。

方寸已乱的王瑛,紧紧握住手中的手机,但嘴里却不禁露出破绽,急赤白脸地说:“那个,我问我弟弟了,媛媛的死跟他没关系。”

王瑛的表现等于默认她弟弟符合嫌疑人特征并与刘媛媛相识,骆辛早有所料,语气淡然地问道:“你弟弟在哪儿?”

“我弟弟真没杀人。”王瑛使劲摆手,一口气说道,“他就是和朋友一起踢球踢断了腿,出院后回家行动不太方便,我给他买了把手杖,媛媛见到后问清原委,说她家里有一辆轮椅,是朋友放在她那儿的,可以借给我弟弟用一段时间,随后帮忙把轮椅送我弟家里去了。”

“你不用慌,我们只是例行询问。”叶小秋也进入角色,缓和口吻说,“把你弟弟的姓名和住址写给我们。”

王瑛照做,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商城。一坐进车里,叶小秋便急着问道:“你怎么看出那女摊主一开始没说实话来着?”

“我注意到,先前她跟顾客交流,不时会拍下自己胸口,尤其提到商品价格时。”骆辛解释说,“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会把真实底价透露给顾客,她拍胸口其实是一种习惯性的安慰动作,以让自己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摆布顾客。”

“我懂了。”叶小秋接话说,“她回答咱们询问时一直在拍胸口,其实是在给自己壮胆,好对咱们撒谎。”

刑侦支队这边,各项调查工作继续有条不紊地展开。一方面,派探员奔赴庄江市,对刘媛媛在老家的社会关系进行彻底排查;另一方面,侧重调查刘媛媛的粉丝群体。

“幺鸡”是刘媛媛直播礼物贡献榜单中位于第二名的粉丝,有了手机号码和银行账户,对警察来说找到本人易如反掌。“幺鸡”真名叫刘栋,现年38岁,老家是复州市(同样也是金海市代管的县级市),现居金海市西城区黄河街道,在民商银行做信贷员工作。本年2月份开始关注刘媛媛的直播账号,即使出了乌龙事件也不离不弃,算是刘媛媛最忠实的铁粉之一。刘栋与刘媛媛互动频繁,在主播专页上也能看到他的一些留言,用词极尽暧昧露骨,能够想象得到,现实中是色坯无疑了。

张川和郑翔在民商银行东城支行见到刘栋的时候,第一感觉有可能是找对人了。这刘栋个子不高,身材臃肿,满脸肥肉,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黑眼袋很大,看上去很萎靡。二人表明警察身份,说明来访与刘媛媛有关,刘栋显得有些尴尬。毕竟快40岁的人了,还沉迷网络直播,说出去实在不大好听,尤其若是被单位同事知道了,那真是太丢人了。

刘栋把两人带到茶水间,见里面正好没人,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些,语气坦诚地说:“您二位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一会儿我还要见个客户。”

“你特别喜欢刘媛媛吧?”张川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刘栋,还特意看了眼他脚下的鞋子,“她素颜模样曝光后,掉了好多粉,你却一直都在,还给她刷了好多礼物。”

“我离婚四五年了,孩子跟他妈过,我一个人住挺寂寞的,没事看看直播打发时间。”刘栋讪笑一下,放低声音说,“我关注媛媛直播一段时间之后,加了她的微信,心情郁闷时会和她聊两句。

“做我们这行压力特别大,各种考核、各种指标没完没了,跑客户、维护客户、陪客户吃饭喝酒,哄着客户开心,身心都很累。同事之间竞争也相当激烈,彼此说的全是场面上的话,言行举止也有颇多顾忌,所以在彼此陌生的网络直播中与媛媛互动,在微信上和她聊天,让我有很爽快的释放感,也觉得很安全。媛媛也一样,她对我说过她现实中并不漂亮,性格特别内向胆小,不怎么会说话,跟顾客交流时经常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要压抑自己,放不开,可是一穿上那身女仆装,出现在直播视频中,她就敢于放飞自我,整个人都充满激情。所以我喜欢媛媛,除了一开始觉得她模样可爱,更重要的是我俩在现实中有共鸣。当然我和她的互动仅限于网络上,现实中没见过面,更别说害她了。”

“那你们这些粉丝之间互动吗?”郑翔紧跟着问,“你跟‘凯’熟吗?”

“你是说‘榜一大哥’?”刘栋摇摇头,干脆地说,“没单独接触过,这哥们儿是狠人,话不多,刷礼物出手大方,碰到进直播间捣乱的,他会跳出来喷人一通,不过自打媛媛素颜曝光后,我在直播间里就没再看到他,估计是伤自尊了。哦,对了,他送过媛媛一幅用乐高积木拼成的人像画,媛媛在直播中展示过,说他是乐高达人,他的网名‘凯’,就是借用一部乐高经典动画片《幻影忍者》中主角的名字。”

“5月21日那天晚上你都干吗了?”郑翔继续问。

“下班正常回家,没啥特别的。”刘栋稍微想了下,说,“那天我有点感冒,洗个澡吃了片药早早睡了。”

“有人能证明吗?”郑翔继续问。

“我说了我一个人住,小区里也没安监控,好像回家也没遇到认识的人。”刘栋说。

“你有车吗?”郑翔又问。

“有。”刘栋轻拍一下身边倚着的桌子,“对啊,我车里有行车记录仪,肯定能记录我回家的过程,算不算证明?”

“带我们去看看你的车。”张川接话说。

刘栋点点头,扬下手,前头引路。

三人来到支行后院的停车场,刘栋从裤袋里掏出电子钥匙按了下,一辆白色轿车应声闪了几下头灯。刘栋走到车边,拉开车门,把身子探进去,须臾反身出来,手里多了一枚小存储卡。

张川接过卡,打量几眼,转手交给一旁的郑翔,然后冲轿车后身指了指,示意刘栋把车后备厢打开。

王瑛的弟弟叫王阳,骆辛和叶小秋按照王瑛给的地址找上门时,王阳看上去一脸平静,想必王瑛还是提前给他通风报信了,令他心里有所准备。不过在他拄着手杖从门口颤巍巍走回沙发前坐下时,叶小秋注意到他握着的手杖,正是那种带音乐播放和照明功能的智能手杖,便抬手轻轻触碰骆辛的手臂,冲手杖努努嘴。骆辛微微点头,表示心中有数。

王阳40多岁的模样,身高体壮,满面红光,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说起和刘媛媛认识的过程,大致和王瑛先前说的差不多,并强调他和刘媛媛的关系仅限于此,没有更多的交情。

骆辛坐在沙发上,盯着王阳,单刀直入地问道:“5月21日那天傍晚,你去刘媛媛家找她,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没去啊!”王阳使劲握了握手杖,支支吾吾地说,“这从何说起,我没去过她家啊?”

“你在她家楼栋里出现,从二楼往三楼走的时候,有人看到你了。”骆辛继续操着不容辩驳的语气说。

“那什么,那天……”王阳明显被骆辛的气势镇住,愣了一下,似乎在尽力搜索记忆印证骆辛的话,几秒钟之后垂下头,抬手使劲搓着额头说,“那天,我确实去找媛媛了,不过我没见到她。真的,我敲了好一阵子的门,没人回应,我就走了。”

“哼,你们俩不是没有更深的关系吗?”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的叶小秋冷笑一声,“解释解释吧,你为什么去找她?”

“她老勾引我!”王阳猛抬头,扬声脱口而出道。

“你还挺委屈的,她勾引你,你就去!”叶小秋扫了眼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没好气地说,“说详细点。”

王阳怔了怔,又垂下头,轻声说:“大概两个礼拜前,她过来给我送轮椅,出于礼貌我们互加了微信。那之后,她经常给我发微信嘘寒问暖,一开始只是关心我的腿伤,问我轮椅合不合用、会不会用之类的问题,后来慢慢地聊的话题就多了,再后来就聊得比较开放。哦,是她先引导话题的,问我腿伤了影不影响性生活,问我性能力如何,问我和媳妇多长时间过一次性生活,还说她好长时间没有性生活了……诸如此类的话,然后又三番五次邀请我去她家玩。我当然知道玩的含义,经不住她天天这么撩拨,我媳妇在酒店做大堂经理,趁着5月21日那天她上夜班,孩子又在姥姥家,我就和媛媛约定傍晚5点去她家玩。她非常高兴,还说要给我个惊喜。可那天我打车去的路上有些塞车,到了媛媛家已经将近5点半了,我敲她家的门,给她发微信,她都没回我,我当时以为她是因为我迟到生气了,没承想隔天看网上新闻说她被人杀了。”

“你敲门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骆辛问。

“没。”王阳摇摇头,“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聊天记录还在吗?”叶小秋问。

“删了,我怕媳妇查岗,每次聊完天都会在第一时间把聊天记录删除。”王阳说。

“那天离开刘媛媛家你去哪儿了?”叶小秋问。

“去丈母娘家了,在那儿吃的晚饭,然后和孩子一起打车回来。”王阳缓缓抬起头,一张脸憋得通红,嗫嚅着说,“我知道你们需要查证我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但求求你们能不能不接触我的家人,我家这里的小区门口和电梯间都有安防监控,你们去物业一查就知道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你们就当帮帮我,别把这个家拆散了。再说,你们看我这腿脚,走路都费劲,哪儿能干得了杀人抛尸的事?”

“走路费劲还一肚子花花肠子?现在后悔了,早干吗了?”叶小秋一脸鄙夷,白了王阳一眼,“刘媛媛跟你聊过她做网络主播的事吗?”

“说了,也让我去看,说不用我刷礼物,给她场子凑个热闹就行。”王阳说,“不过我对那玩意没兴趣,也懒得摆弄那个直播软件,还得下载注册什么的,借口怕媳妇查手机,糊弄过去了。”

“直播方面的事,刘媛媛都和你聊过什么?”骆辛接话问。

“聊得挺多的,我有点记不大清楚了。”王阳回应说,“反正觉得她们也挺不容易,经常熬夜不说,又得会唱歌跳舞啥的,时常还被性骚扰,有言语上的,也有给她发私处照片的。她还吐槽说前段时间因为直播软件出错,把她素颜的模样播出去了,有些网友觉得她真实相貌没有想象中好看,轮番对她进行网络暴力,还有个什么榜一大哥,吹牛皮说要弄死她。对了,会不会是这家伙把媛媛杀了?”

“关于所谓的榜一大哥,刘媛媛都说过什么?”骆辛问。

“她就提了那么一嘴,也没说别的。”王阳想了想,“倒是多说了几嘴一个叫‘幺鸡’的网友,说这哥们儿挺变态的。有一次在微信上跟她视频聊天,竟然穿了套女士胸罩和内裤,把她给恶心坏了,要不是这哥们儿经常给她刷礼物,她早把他拉黑了。我当时还开玩笑,说下次把这哥们儿恶心人的视频录下来,诈他俩钱花花。媛媛也开玩笑说,这主意不错。”

“你们这段对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叶小秋插话问。

“好像是上周四。”王阳想了一下说。

时隔几天后刘媛媛就被杀了,她不会真去敲诈那个“幺鸡”了吧?叶小秋扬下眉,冲骆辛使个眼色,显然对这个“幺鸡”很感兴趣。骆辛没迎合她,却把视线投向她身后。叶小秋扭头,看到在大落地窗前,放着一把黑色折叠好的轮椅。

骆辛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叶小秋身前,不知道从哪儿拽出一副白色手套递给叶小秋,冲她身后指指:“把那辆轮椅带上车。”

“我?”叶小秋指指自己。

“对啊,有问题吗?”骆辛耸耸肩。

“你一大男人不动手,让我一女的……”

叶小秋还没吐槽完,骆辛人已经在门外了。

“那啥,拿走,拿走,我现在也不怎么用了。”王阳有点蒙,一脸谄笑说。

叶小秋气喘吁吁地将轮椅放到车后备厢中,过程中骆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没有丝毫要帮一把手的意思。叶小秋冷着脸坐进车里,骆辛像没事人似的,指示她把车开到刑侦支队技术队。

二人到了技术队,又是叶小秋把轮椅搬到法医科办公室。眼见她满头汗珠,小脸绷得紧紧的,又见骆辛两手空空,轻松自在,沈春华不禁哑然失笑,赶紧拿了湿纸巾和矿泉水递给叶小秋:“傻孩子,咋不把轮椅放到地上推着,抱着干啥?”

“这是从那个被害人刘媛媛手里借出去的轮椅,我以为是证物,需要严谨点保管,没敢推。”叶小秋说着话,还不忘使劲白了骆辛一眼。

“那对。”沈春华“呵呵”笑道,她很了解骆辛的脾性,所以这费力的事让叶小秋一个人干了也见怪不怪。

沈春华又向骆辛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被你小子说中了,在被害人手套上果然检测到他人的DNA,大概率是凶手的,搜索数据库,没找到匹配者,应该没有过前科。”

“嗯。”骆辛抬手婉拒矿泉水,冲放在屋子中央的轮椅指了指。

沈春华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水,从白大褂兜里掏出白色乳胶手套戴上,紧接着把放在办公桌上面的工具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副茶色护目镜架到脸上,然后又取出一只便携式紫外线光源筒。

沈春华手持紫外线灯照向轮椅,瞬间一些斑斑点点的荧光,便呈现在她眼前。有几处荧光呈银白色,周围较深,带紫蓝色边缘,大概率是人体体液。

也就在这时候,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和骆辛裤袋里的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凯”的真实姓名叫吴俊生,21岁,本地人,户籍地址登记的是南城区一处高档住宅小区。周时好亲自出马找上门去,见到了自称是吴俊生继母的年轻女子,据她说:吴俊生生母早年病逝,父亲是经商的,目前在国外出差,原本父子俩一起住,两年前她和吴父结婚后吴俊生便搬到自家位于海滨的一处别墅中独立生活,两年中鲜有回家记录,与父亲联系也不多,目前无正当职业,只要打电话就一定是要钱。

吴俊生继母给出的吴俊生的手机号码与直播网站提供的一致,并拿便笺卡片帮忙写下吴家海滨别墅的具体地址。周时好接过卡片一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个海滨别墅竟然位于与双阳村相邻的龙山村中,由龙山村进出市区的主路,正是抛尸现场邻近的那条大马路。

辞别吴家,周时好迫不及待跳上吉普车,一路猛踩油门,高速疾驰,仅用了40多分钟,便从南城赶到位于西城区郊区龙山村的海滨别墅区。只是到了才发现,所谓的海滨别墅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高大上,反而透着一股荒凉和落寞。

别墅区建在背靠海滨的一个山坡上,入口处有一个灰白色的拱形门,门口没有保安把守,可随意进出。进了门里,迎面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呈南低北高之势,越往小区深处走坡路越陡,大致有三四十栋两层或三层独栋别墅,错落林立在马路两旁。看起来建筑年份应该比较早,别墅的外墙大都黯淡失色、陈旧脏污,小区的人气显然不是很旺,街边停的车辆少得可怜,人影更是难见。

实质上,常年生活在干燥气候中的北方人,根本住不惯这种冬冷夏闷、四季潮湿的海滨房子,但凡买的人都是在房地产经纪人的忽悠下奔着升值买的,基本不用于自住。不过现如今这里的房价并没涨多少,一是因为土地产权挂靠在村里,别墅没有自己的产权证;二是近年来国家正大力整治破坏生态环境的违法建筑,别说升值了,将来能不能保住别墅都是个疑问。

周时好按照吴俊生继母给出的楼号,来到一栋墙体为灰色和棕色相间的两层别墅前,两扇暗红色大铁门紧紧闭着,墙边荒草萋萋,甚是孤寂。周时好敲了一阵子门,没人回应,用手使劲推了推,大铁门纹丝不动,应该在里面上了锁。周时好无奈,掏出手机拨下吴俊生的号码,听筒中随即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周时好不甘心,退后几步,仰头打量。别墅围墙是全封闭式的,高度估计在2米半左右,墙体光溜溜的,徒手很难爬上去。周时好稍微琢磨了一下,钻进停在街边的吉普车里,把车开到墙根下,踩着机关盖,手搭在墙顶稍一用力便骑到了墙上,显然他是铁了心要翻进墙里一探究竟。

周时好小心翼翼地从围墙上跳下。院子里铺着石砖地面,入户门是紫铜色的,玻璃窗是茶色的,从窗户上看不大清楚屋内的状况,屋内屋外都悄无声息,静得有些瘆人,也不知道吴俊生到底在不在里面。

周时好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纸裹在手掌上,然后才伸手去握门把手,以免屋内真有状况发生,破坏门上的证据。随即,他试着轻轻转动门把手,没承想门竟然轻松地被他拉开了。周时好冲里面叫了两声吴俊生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而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钻进他的鼻腔。周时好骤然双眉紧蹙,久经犯罪现场的他对这样的气味并不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涌上心头。他用手指搓了搓鼻子,轻手轻脚走进门里。

一打量,别墅中的格局比较老套。进门是个方方正正的客厅,陈设井然有序,未见打斗痕迹,稍有些反常的是,电视柜上方的一排筒灯是亮着的。东西两边有两间正房,周时好以最快速度检查一番,同样未发现异常。然后是背向的厨房和小卫生间,也没有疑点,唯剩下挨着西边正方的一个房间没查看过,这种房间对一般人来说应该会用作书房或娱乐房。

果然,推开原木色的房门,周时好一眼便看到电脑桌和大书架。不过书架上并没有几本书,而是摆着用乐高积木搭建成的各种建筑物、小动物,以及人像玩偶。吴俊生痴迷乐高积木先前早有所闻,问题是这些东西是不会发出难闻气味的。周时好拿起放在电脑桌旁的一个单人相框打量几眼,照片里的男孩满脸横肉,细眯眼,拱形眉,看着有些邪行,论长相和吴俊生这个名字相比,反差是有点大。放下照片,踱步逡巡,一回身,他整个人蓦地怔住。对面的墙上,竟挂着四整张动物皮囊,皮囊上还带着尾巴和一双小耳朵,看上去应该是从小猫身上扒下的皮。周时好凑近观察,有一张猫皮还没完全干透,上面还带着血迹,估计是吴俊生近段时间的恶行。

挂在墙上的猫皮,确实散发着异味,但只是淡淡的臭,并没有周时好在客厅中闻到的那般浓烈。周时好走出书房,书房旁便是通往二楼的木阶梯,周时好疾步上楼,明显感觉臭味更重了。走到二楼楼梯口,周时好看到斜对着有一个磨砂玻璃门,恶臭的气味似乎就是从微敞的门缝中传出的。周时好走过去,轻轻推开玻璃门,里面也亮着灯。这是一个带浴缸的大卫生间,而浴缸里赫然泡着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

尸体系男性,周身只穿着一条三角裤衩,仰面浮在蓄满水的浴缸中,头发有部分脱落,面部呈污黄白色,油腻腻的,犹如打了香皂,双眼和鼻子均已腐败凹陷,张大的嘴巴中塞满蛹壳和蝇蛆。浴缸外,横七竖八散落着死者穿过的衣物,有衬衫、牛仔裤、袜子和旅游鞋,衬衫和牛仔裤上都沾染了大片污渍,应该与马桶旁风干的污渍一样,是死者的呕吐物。

接到周时好电话,没多长时间支队各路人马便陆续赶到吴家别墅中,骆辛和叶小秋以及新任支队长方龄也在其中。

沈春华大致检查了一下尸体状况:初步观察身上未见锐器创伤,脖颈部位没有勒痕,头脸部也未见钝器伤,睑结膜有点状出血迹象,结合衣物上的呕吐物综合判断,死者有可能系酒醉溺水导致的窒息死亡。当然,不能完全排除人为因素,或许有人趁死者深度醉酒、意识薄弱之时,将其按到浴缸里淹死也不一定。死亡时间上,以现在初夏时节的温度推算,蛹破壳成蝇约需两周,且死者面部出现尸蜡,推测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周之前。

现场勘查员在一层客厅沙发上和地板上,分别找到一部苹果手机和一个男性手包。经检查,手机因电量用尽自动关机,SIM卡号与吴俊生的手机号码一致,同时在手包中发现了吴俊生的身份证,两相交叉比对,死者系吴俊生的可能性很大。

骆辛和叶小秋此时身在那间挂着猫皮的房间中。叶小秋紧鼻皱眉看着墙上的猫皮,嘴里一个劲地嘟哝着“变态”两字。骆辛则把吴俊生的单人相框拿在手中端详着,须臾走出书房,将相框交到正在客厅中向方龄介绍发现尸体经过的周时好手中,语气淡淡地说:“我在星星希望之家见过他,他也是崔教授的学员,他是一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 nLAyoiHrRfw/NB1rkXAHwCApFgvVEDd0RAtGY65eNF1ZttqE+NC5tSPGWpEWQrU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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