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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文春明坐在自己的奥迪车上昏昏沉沉去平阳轧钢厂时,经过了平阳宾馆。

平阳宾馆是市政府的招待所,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活动接待处就设在这里。接待工作三天前进入了倒计时,会务工作人员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全部进驻了,今天值班负责人是市委副秘书长田立业。文春明实在不放心这位田副秘书长,怕他溜号,便让司机在平阳宾馆门前停了车,急匆匆上楼去找田立业。

田立业这次倒挺老实,没溜号,也没和谁凑在一起偷偷打麻将,而是待在作为票务组的套间里写文章。文春明从田立业身后看到了文章标题,标题似乎还是和麻将有关,叫作《从幺鸡吃大饼说开去》。

文春明拍拍田立业的肩头,开玩笑说:“幺鸡吃什么大饼呀?幺鸡吃米嘛!”

田立业回头一看,是文春明,乐了,自以为遇到了知音,马上和文春明神侃起来:“文市长,您以为我不知道幺鸡吃米呀?幺鸡吃米,在麻将桌上,幺鸡就是最小的条子,做条子只能吃条子。可过去有个军阀和手下的人打麻将,做了一手条子,单吊幺鸡,老是和不成。后来一个部下打出一张一饼,军阀突然一声高喝:‘和了!’部下们都说:‘长官,您老是和一条呀,咋能和一饼?’军阀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只幺鸡饿了这么久,见了大饼能不吃吗?’得,军阀赢了!”

文春明笑道:“这军阀既不讲游戏规则,也不讲道理!”

田立业问:“现在这种既不讲游戏规则,又不讲道理的长官还有没有呢?”

文春明警觉了:“你这文章又想讥讽谁?”

田立业说:“我敢讥讽谁?也就是混俩稿费买烟抽呗!”

文春明警告道:“立业,我可给你提个醒:姜书记要下了,知道不?以后可没人再明里暗里护着你了,你小心了就是!”

说这话时,文春明踱着步,四处看着,这一看才发现,市里包下的六个房间里竟都空空荡荡,接待处的十几个人全不见了。

文春明一下子火了,再没心思说什么幺鸡和大饼,指着鼻子问田立业:“田秘书长,人呢?啊?我交给你的那些人呢?你都给我派到哪儿去了,啊?”

田立业漫不经心地说:“哦,文市长,是这么回事,大家手头的事干完后,都想回家过一夜,我就给他们放了假,说清楚了,明天七点整来报到,您别急,我保证误不了明天的接待工作。”说罢,竟还笑呵呵地递了个橘子给文春明。

文春明把橘子往地下一扔,问:“谁让你放的假?是我,还是姜书记?你田立业吃了豹子胆了,这么大的事也敢自作主张?我问你,万一误了事怎么办?你担得起吗?你给我听着:现在就给我一一打电话,把派给你的人全给我叫回来!”

田立业为难地说:“人家可能都睡了吧?”

文春明说:“睡了,你就给我到被窝里一个个去拖!”

田立业咕噜道:“这么点家都当不了,也太影响我副秘书长的威信了吧?”

文春明讥讽道:“你田副秘书长还有威信?快去给我叫人!”

田立业只好舍下他的幺鸡和大饼,去打电话叫人。

文春明还不放心,故意说:“我现在去平阳轧钢厂,回头还要给你们开会!”

田立业这才有些高兴,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既然是您文市长要给我们开会,我的威信也就保住一点了……”

文春明不再理睬田立业,径自出了门,出门后才想起来,自己让这不负责任的副秘书长气糊涂了,竟忘了把姜超林书记的新安排告诉他,便又回到房间,对田立业说:“哦,还有个事忘记和你说了,姜书记指示,明天让你去陪北京的记者!不过,姜书记也要我提醒你:狗嘴里别再冒出颗大象牙来!”

田立业一听,乐了,放下电话,满脸堆笑地对文春明道:“您和姜书记既然这么信任我,我这回一定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死活也得宣传好咱这跨海工程,宣传好您和姜书记两位英明领导,报答两位领导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文春明没好气地道:“是姜书记信任你,不是我信任你,这话你别和我说!”

重新上了车往轧钢厂赶时,文春明的心情又渐渐沉重起来。

车进轧钢厂,远远就看见了办公楼上通明的灯火,而偌大的厂区却是一片黑暗,越来越近的办公楼就像耸立于黑暗中的一座孤岛。车上孤岛后又发现,他熟悉的那帮厂长、书记已和先一步来到的秘书一起,在门厅里等着了。

文春明下车后,黑着脸,一句话不说,轻车熟路地径直上了二楼会议室。

在二楼会议室一坐下,厂长兼党委书记何卓孝马上开始汇报,照例地叫苦:北京又跑了,省城又跑了,一点办法没有,一分钱流动资金也搞不到了。国家部委和省里都要求平阳方面负起责任来。对平阳方面抛出去的继续投入一部分启动资金,联合平阳钢铁厂,组建成立平阳钢铁集团公司的建议,谁都没兴趣。

何卓孝哭丧着脸说:“文市长,咱这新方案,人家看都不愿看呀!”

文春明心烦意乱,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成立集团公司的事,再从长计议吧,有很多工作要做,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说心里话,我要是他们,也不想再往这无底洞里扔钱了!先说点现实的,厂里这千把号工人的工资发了没有?我不是批条子帮你们又借了点钱吗?你们发没发?工人半年没发工资了吧?”

何卓孝说:“这点钱哪够工人半年的工资?厂里研究了一下,给大家补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其余的还是欠着。”

文春明放了点心,又问:“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呀?”

何卓孝支吾道:“还好吧。”

副厂长牛千里眼皮一翻:“好什么?文市长,工人们都在议论哩,说是与其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爹不疼娘不爱的,倒不如把咱的轧钢设备都当废铁卖掉,来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文春明气了,“呼”地站了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国家部委、省里和我们平阳三方十年累计投资十二个亿,进口了这么多先进的设备,一寸钢板没轧出来,就卖废铁?就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真我们是一帮疯子?一群败家子!”

何卓孝说:“文市长,您也别动气,工人嘛,发两句牢骚也正常。可我们的干部也这么说就不好了,起码是没良心!咱平阳轧钢厂的干部群众谁不知道,文市长抓了咱平轧这个点,那可真是为咱操碎了心!”

牛千里听出了何卓孝话里有话,当即反驳道:“老何,我看你这话有问题呀,好像是对着文市长来的嘛!咱们平轧的现状与文市长有什么关系?你咋啥都赖文市长?噢,文市长操碎了心,厂子却搞成了这个样子,你什么意思?”

文春明知道何卓孝和牛千里一直不和,便说:“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我已经够头疼的了!今天这么晚来,是想和你们打个招呼,明天下午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是个大活动,你们平轧厂不能出乱子!绝对不能出现群访事件!我建议你们一层层往下抓,明天下午把厂里的干部职工都组织起来开会学习,可以先讨论一下,在这种企业困难的情况下如何进行生产自救。”

牛千里当即汇报说:“文市长,我已经着手搞了一个生活服务公司方案,准备把大家先组织起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何卓孝马上说:“文市长,牛千里的这个方案,我们厂办公会还没讨论。”

文春明却表态说:“明天下午可以让工人同志先讨论嘛。”

何卓孝眼巴巴地看着文春明:“可守着这么好的轧钢设备,咱却带着工人摆地摊,文市长,这好吗?有没有负面影响?”

文春明脸一沉:“让工人半年发不上工资就好?四处借钱发工资就好?就没有负面影响?落到这地步了,还放不下县团级大厂的臭架子,这叫啥?我看这叫没有自知之明!”

何卓孝愣愣地看着文春明,不敢作声了。

文春明口气益发严厉:“我再强调一下,明天平轧厂无论如何不能给我出乱子,只要市委、市政府门前出现一个上访人员,我就拿你们是问!”

精疲力竭回到家时,已是深夜零点二十分了,文春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省委最新决定给他带来的失望和失落已于这一夜的紧张忙碌中忘得一干二净…… sOKbVG4eSLoU3TUv9D58ePxFvHTqFwvDtRE5lEV7c0Fu92o8vuJMMT8yvrE8RM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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