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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背山有矿脉

在冻死人不偿命的雪夜里,万家铭脸色煞白嘴唇铁青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郭家店。

“伯父,情况不好!”佣人开了门,万家铭快步进屋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他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

“怎么这么狼狈,只穿着毛衣毛裤,外套呢?”

“因为急于赶路,被伪军们抢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

“小鬼子对珍珍下了通缉令!”

“什么意思?为什么?”

“要珍珍为小鬼子服务,珍珍只有两条选择,要么去为小鬼子服务,要么去蹲小鬼子的小号子。前不久小鬼子刚刚枪毙一个知情不报的中国地质学家。”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

万家铭急不可待地将前前后后的情况告知了马万祺。佣人为万家铭打来温水,请他洗漱,然后为他做夜宵。其实,他连晚饭还没吃。

抓走马珍珍,等于对马万祺的宏伟计划釜底抽薪。他默默地点起一支烟,在屋里踱来踱去,拼命思索。下一步怎么走?让珍珍为小鬼子服务?笑话,即使珍珍同意,他也不会同意。否则的话,郭家店的老百姓会骂死他马万祺一家,给他家放把火烧了也未可知。

郭家店是个大村,有几百户人家。除了嫁进来的媳妇,这个村的男人基本都姓郭,有极个别不姓郭的,就是倒插门入赘的女婿。万家铭的未来媳妇马珍珍的父亲,就是三十年前倒插门入赘的女婿,因此他不姓郭,而姓马,叫马万祺。马珍珍的妈妈的娘家,就是马珍珍的姥爷姥姥家,是郭家店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有三四个能人考中过进士,有的做了省级官员,有的还进了朝廷。及至马珍珍姥爷,已经家道中衰,参加多次科考,最高只考了个举人,不得已在黄岗县官办学堂教书(相当于后来的中学),也算吃官饭拿俸禄,尽管俸禄很低。马珍珍的母亲就在这所学堂上学,因此结识了同班同学马万祺。学堂毕业后,两个人因学业出色得到政府资助,远赴国外留学,先是英国,后是美国,然后留在美国经商。二战爆发后他们携带小女马珍珍回国,马珍珍得以在中国上了中学和大学,得以认识北洋大学的同学万家铭。马珍珍受父母影响,学业十分优秀,尤其英语基础非常好。马万祺早年断定黄岗山不光产煤,还产硫磺、白银以至黄金。按照父母的意见,马珍珍报考了北洋工学院矿务系。有的人报考北洋工学院是因为这个学校学费低,马珍珍不是,她就为了学到当时最正宗、最先进的矿务知识。

马万祺两口子从美国回来以后并不住在黄岗县的郭家店,而是住在天津,为了他的对外贸易。这也是马珍珍了解北洋工学院的原因之一,北洋工学院就在天津。天津的文化特点是码头色彩。这不仅是说天津本来是水旱码头起家,因处九河下梢,到处都是码头;而是说,天津的三教九流到处是山头码头,不拜山头码头就不能生存。马万祺虽然很会赚钱,但他受多年国外生活的积习影响,情趣高雅,不愿意低三下四到处拜码头,甚至对方请他喝酒他也拒绝。于是得罪了天津的青红帮和码头大佬,卷入了复杂的旷日持久的争斗,两口子险些丢了小命。“七七事变”的炮声让蛰居天津的各色人等人人自危,也使马万祺幡然猛醒,便毅然跟随妻子回到老家郭家店。

马万祺有很多钱,多到什么程度,他自己不说,别人便不知道。但以万家铭的猜测,能够组织一个民团,养一百个团丁,养三十年当不成问题。万家铭这么猜测的根据,是马万祺曾经委托他走关系买了一百支簇新的中正式步枪。“中正式”是那时候国产枪械的名牌,因为采用了德国枪械的技术专利,各项技术指标均数国内上乘,在抗日前线威名远播。那么,马万祺买这么多枪干什么?马万祺自己不说,万家铭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女儿马珍珍学的专业是矿物学,他现在又买枪,想干什么?想开矿。这是明眼人一目了然的事情。黄岗山土匪横行,想开矿没有民团和武器行吗?黄岗山区既有煤炭,又有硫磺,还有白银,现在知道了还有黄金,马万祺不论看中了哪种矿,肯定是按捺不住想动手了。

而马珍珍按照父亲的安排,大学毕业后就回到了黄岗山的郭家店,开始了长达三四年的明察暗访和实地踏勘。对黄岗山的煤炭、硫磺、白银和黄金资源,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只等父亲将省城和黄岗县的官员疏通顺畅,便立马组建民团,购买开矿设备,招募技术人员和矿工。

但马万祺两口子是做大事的人,办事冷静,为人低调。家里地窖里藏着十木箱一百支步枪以及想在黄岗山有所作为的事,没对外透露过一丝一毫。全郭家店的人,没有人知道马万祺是胸怀远大的巨富。

“伯父,您想出办法了吗?”

“没办法,只能暂时让珍珍藏起来。”

“藏哪儿去?”

“我在天津还有朋友,藏天津去。”

“要么我离开部队,随珍珍去天津?”

“你不能离开部队,从长远考虑,你留在部队还有用武之地。”

这时马珍珍亲自给万家铭端来了夜宵,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和一个玉米面饼子。万家铭接过来放在八仙桌子边上,坐下就吃了起来。马珍珍因为家学渊源和长久熏陶,不光外貌长相俊秀可人,而且谈吐气质文雅高洁。假如不幸被日伪军掳去,为小鬼子服务是次要的,首先必被这群禽兽祸害糟蹋,这完全是题中应有之义。马万祺怎么舍得马珍珍去赴狼窝啊!他满眼爱怜地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看看一表人才的万家铭,感觉这一对年轻人堪称天造地设,做父亲的理应保护自己的女儿,及早成全他们的婚姻,或许也是对珍珍的保护。于是,他拐弯抹角地问起马珍珍各种问题。

马万祺使劲抽了一口烟,吐出烟雾,道:“珍珍,你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明察暗访,对黄岗山地区的矿藏有几分把握?”

“至少有九分。黄岗山金矿脉位于太行山支脉断裂带,区内脉岩发育的主要类型有闪长玢岩、花岗闪长斑岩、闪长岩、石英闪长玢岩、辉石闪长岩、辉绿岩和煌斑岩等。按其与矿脉穿切关系划分为矿脉就位前脉岩、就位后脉岩,它们的地球化学特征表明这些脉岩具有良好的同源演化关系而且它们与成矿具有较为密切的时空关系。”

“说得通俗一点好不好?”马万祺又吐出一口烟雾。

“我尽量吧。金矿脉是世界范围内所有矿种、矿脉中最为复杂的矿脉之一。它可产出于地史时期各个演化阶段的任何岩石之中,也就是说,它没有成矿的专属性。金矿脉的产状、品位、矿体形态变化极大,在生产中规律性不易把握。但各个区域的金矿脉又各有自己的特点。它的产出规律主要受到断裂、地层、岩石、蚀变等规律影响。”

“你重点说说黄岗山的金矿脉,好不好?”马万祺耐心地引导着马珍珍。

“咱们黄岗山首先具备硅化带、石英脉、次生石英岩。这是因为金矿化均与硅化关系密切,可以说无硅不成金。当然不是所有的硅质体都产金,但含金的硅质体大多为烟灰色,水色好。这是因为含金的硅质体均含有或多或少的硫化物,因硫化物极细,故使石英呈烟灰色。特别是页片状石英脉含金性好,特征是里面可含多条黑色条带如炭质与细粒硫化物的混合物。即便是少硫化物的明金型石英脉,在出现金矿包时,往往都有硫化物如辉锑矿、辉铋矿、车轮矿、毒砂、鱼子状铅锌矿等存在。其次,黄岗山具备断裂构造带,特别是韧性剪切带。金矿化无一不与断裂有关,可以说无构不成金。尤其是黄岗山具备超糜棱岩、糜棱岩、微砂糖状似石英岩、滑石菱镁片岩,它们往往是富金矿体所在。巨型至大型断裂带本身的含金性往往不佳,而旁侧的次级断裂带往往是金矿体产出部位。第三是黄岗山具备锑矿、汞矿、砷矿,特别是雄黄矿、雌黄矿,就锑矿而言,它既可与金共生构成锑金矿床;也可分离,但相距不远,故有‘不在其中,不离其踪’之说。黄岗山煤矿区不少地方含有硫磺和铜镍硫化物,而铜镍硫化物矿床蚀变带也是找金的好去处……”

马珍珍滔滔不绝,对黄岗山矿藏如数家珍,虽然过于专业化,一般人没法全听懂,但黄岗山区属于富矿区,而且金矿脉不少,这一点大家全听明白了。于是马万祺适时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日本人要抓你去为他们找金矿,你有什么对策?”

“我想,至少有三种办法,一是逃离,我按您的设想,逃到天津去。在那里隐姓埋名,找一家中学教书;二是到日本人中间去,替他们工作,但我可以效率很低,软磨硬泡;三是加入国军或八路军,为他们做事,同时寻求自我保护。”

“为日本人做事,不管你工作效率有多低,外人听上去你都是为日本人干,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汉奸。汪精卫另立中央,不管他怎么解释是曲线救国为了减少中国人民的痛苦和损失,但他投靠的是日本人,全国人民就骂他;鲁迅的弟弟周作人,不管他怎么解释是为了养家糊口,他到日本人控制下的伪政府做官,全国人民就骂他;你虽然是个不知名的小人物,但问题的性质相同。去参军也不是好办法,现如今兵荒马乱,战争频仍,你死了怎么办?让我和你妈怎么活?我们前半生创下那么多家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此时万家铭已经吃完了夜宵,他抹抹嘴插话道:“我同意伯父的意见。珍珍你就做好去天津的准备吧。但也不是这边的事不管了。你先领我去看看,指认一下咱们跟前哪个矿可以先开,即使你走了以后,我和伯父也可以干起来。其次呢,遇到疑难问题我会替伯父到天津去请教你。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开金矿这么大的事只能咱们自家关起门来悄悄谋划,不能让外人染指。”

马万祺对这话非常爱听,这正是他绕来绕去想接触的话题,况且他又是个留过洋的新派人物,便建议这几天马珍珍和万家铭合房,至于几时补办一个婚礼,都不重要。结果说得马珍珍把一张脸胀得通红。万家铭倒是有几分乐意,只是没有通知自家的父母,事情显得唐突。

“只要你们俩不反对,事情就算定了。事不宜迟,今晚你们俩就在一屋睡吧。”马万祺征询似地看着女儿和万家铭,见两个年轻人只是互相对视,很不好意思,而并没有提出异议,便吩咐佣人给他们把一直闲置、只是放些衣物的正房西屋收拾出来。佣人答应一声,马上就去了。

佣人叫银杏,是个比马珍珍大一岁的姑娘,是马万祺老家的一个远门穷亲戚,跟了马万祺很多年。他在天津的时候,这个姑娘还是小丫头,就开始跟着他了。马万祺曾经给过她一笔钱,让她回老家成亲。但她回了一趟老家以后立马就跑回来了,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是把那笔钱撂在家里了。以后马万祺再对她说起找对象的事,她既不反对,也不首肯,就是不见行动。有一次马万祺问的多了一些,她就这么回答:“马先生(他不允许她喊他老爷),您要是厌烦我了,您就直说,我立马回老家去。”

银杏熟知马万祺两口子都喜欢吃什么,做出的饭菜都对他们的胃口;银杏还了解他们家的东西都放在什么位置,包括一些比较值钱的东西,马万祺想不起来了,银杏就提醒他们在哪儿在哪儿。马万祺曾经送给银杏一只金手镯,银杏根本不要,说:“我们干活的下人不需要这种东西。”马万祺硬是给她套在手腕上。但转过天来,马万祺就在自己的床头柜里又发现了这只金手镯。让他心里猛地涌起一股热浪。一次黄岗山区闹瘟疫,马万祺被传染,先是上吐下泻,然后连续三天高烧不退。连他妻子与他接触都要戴口罩戴手套,而银杏什么都不戴,天天给他擦洗身上,喂水喂饭喂药,崴屎崴尿洗脏褥单。既然崴屎崴尿,便接触过生殖器;天天都要崴屎崴尿,就天天都要接触生殖器。这对一个未婚姑娘来讲,是个极大的考验和挑战,同时也是对双方的极大刺激。待马万祺的病好了以后,就在屋里悄悄抱住她亲了一口。银杏没有拒绝。马万祺一时兴起,撩起银杏的衣服摸了乳房,银杏也很配合。这个场景被妻子偷窥到了,便撺掇马万祺纳银杏为小。银杏长得不是多么漂亮,但眉清目秀,十分受看。马万祺自然很高兴,但银杏一口否定。说:“我一门心思为马家做事,不是为了争一个二房的名分,你们不要强求我。”

那么,银杏心里想的什么呢?她自己不说,就让马万祺两口子都猜不透。直接问,更问不出结果。银杏几乎没什么文化,只认得一些简单的常用字,平时也不太喜欢和他们交流。马万祺两口子都是浸染过西方文化的开明人,他们尊重银杏的选择和生活习惯,同时也怕银杏对一些事想不开而出现意外。于是,银杏的婚事就搁置起来。而马万祺两口子慢慢地就将银杏当成自家人了,商量事情一般都不避讳她。而聪明的马珍珍早就知道父亲与银杏的关系,所以,自打母亲第一次告知她,要让马万祺娶银杏做姨太的时候,尽管银杏没同意,马珍珍却从那天开始就改口不喊银杏为姐,而喊“小姨”了。银杏对这种称呼的变化自然反应十分淡漠,只是微微一笑,就算默认了。

随着马万祺妻子年龄的增长,倏忽间就到了更年期。这时候的女人十分厌烦夫妻生活,但她明白应该怎么做,她每个月要到外地去一趟,或去天津,或去兄弟家,总之是去住几天。给马万祺和银杏机会。这个时候,马万祺就睡到了银杏的小屋里。两个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然十分尽兴,甚至银杏叫床的声音都让马万祺格外刺激。而马万祺搂着银杏亲吻的时候,免不了还要问银杏究竟怎么打算。银杏讷讷地说:“没什么打算,只要把你们一家三口伺候好了,我就心满意足了。”简直让马万祺云里雾里。

银杏给马珍珍铺床,在被窝旁边多给她摆了两个枕头,枕头上还垫了一条崭新的白毛巾。马珍珍和万家铭睡觉的时候,不明白银杏的安排是什么意思,难道屋里还会来其他人吗?就跑到银杏的小屋问她,银杏说:“你们做事的时候要用那两个枕头把屁股垫起来,会舒服些;那条白毛巾是接你的处女血的。”直说得马珍珍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但夜晚马珍珍和万家铭真的这么做了,还真的感觉效果很好。

转天一早,马珍珍就带父亲和万家铭上山了。大雪已经停歇,天气似乎更冷了。风后暖,雪后寒,这话十分靠谱。他们都穿了鼓鼓囊囊的棉袍,戴了厚厚的皮帽子,围了温暖的毛围脖,脚下穿了笨重的打了胶皮底的毡窝,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前行。

马珍珍给他们指认了两处藏有金矿的矿脉以后,来到一处煤矿,说这处煤矿的旁边就是硫磺矿,再旁边就是金矿,其矿藏结构让人十分不解。他们间或看到有运煤车从矿洞里被一脸污脏的矿工推出来。那种车在黄岗山区叫做“轱辘马”,就是四个铁轮走在铁轨上,可以往一侧翻倒的铁斗车。

他们看过的这三处矿脉,都没有日伪军站岗。这个情况很重要。

他们蹲下身子,悄悄地观察,低声地说话,生怕引起别人注意。万家铭道:“我们开矿,就要开这种日伪军没有发现的矿脉,不能和他们争抢已经被他们占领的矿脉。我们争斗不过他们。”马万祺父女俩都同意这个意见。现实情况摆在眼前,不这么做也不行。

正说着话,有两个人从远处走过来,他们也在附近蹲了下来,看着煤矿指指点点地低声说话。万家铭警觉地告诉岳父(因为与马珍珍有了第一夜,万家铭已经开始改口,把伯父叫爸爸了),说:“爸,看起来不光我们对开矿有打算,别人似乎也在觊觎。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捷足者先登。我看咱们说动就动吧。”

马万祺道:“珍珍你的意见呢?”

“唉,我不在跟前,对你们开矿真的有些不放心。”马珍珍长叹一声。

“不要紧,你把该说的话都告诉我们,该标什么图纸都标好。我虽然没有明察暗访实地踏勘,也没有整块时间干这个,但我终归也是学矿物学的,忙里偷闲帮咱爸一把是没问题的。”万家铭安慰马珍珍。现在万家铭怎么看马珍珍,怎么感觉她漂亮,其实她还算不上多么漂亮;他怎么听她说话,都感觉怎么悦耳受听,其实她的声音还略微沙哑;他怎么体会她的为人,都怎么感觉那么清醇可爱,其实她只是按照一般女人的思维习惯思考问题。下意识地放大对方的优点,应该是初婚男人的真实感受。

不知不觉间,另外两个人来到了面前。马万祺等三个人急忙站了起来。对方正是郭晓冬和王金槐。这两个人的着装显然不如马万祺一家人的着装更御寒,因此他们的面容冻得发紫。郭晓冬率先开口道:“马叔叔您好,我知道您。”

“哦,你怎么会知道我?你是谁?”马万祺纳罕而又警惕地看着郭晓冬。

“我家祖祖辈辈都在郭家店住,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告诉我,郭家店有一户人家是书香门第,祖上举人、进士很多,堪称楷模,近年因没有生儿子而招赘来了一位马万祺,仍旧是学有所成,不同凡响。”

“谢谢夸奖。我岳丈家实在是不简单,而我只是庸常之辈,不提也罢。敢问后生曾经在哪里读书?”

“早年我在黄岗县官办学堂读中学,后来,因为家里穷加上喜欢理工科,就考取了天津的北洋工学院,在那里,我知道了品学兼优的马珍珍。大学毕业后我和朋友一起办了个公司,进行易货贸易。”

“你是不是看中了这里的煤炭?”

“这里的煤炭没有什么新奇,而且也不值钱。这里还有硫磺矿或其他矿。我猜想马叔叔所看中的也不是煤炭吧?”

“不,我们什么都没看,只是出来踏踏雪,散散心。”

“马珍珍是学矿物学的,她就在这站着,我冒昧地问一句——珍珍女士,你真的对面前的这座富矿一无所知吗?”

一直用毛围脖围着脖颈和嘴巴的马珍珍本不想和这个郭晓冬搭腔。因为她认识郭晓冬。几年前大学没毕业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参加国学常识比赛。按说,马珍珍是学矿物学的,郭晓冬是学土木的,他们俩参加国学常识比赛都没有优势。偏偏两个人在比赛中脱颖而出,名列前茅,郭晓冬第一,马珍珍第二。马珍珍因为在同学中不论什么学科,从来没得过第二,所以,这次比赛得了第二她感觉非常丢脸。开大会颁奖的时候,她溜号了,台上喊了半天她的名字,也没见她站起来。是她的班主任站起来报告说,马珍珍这两天请病假了,才蒙混过关。因为北洋工学院的管理相当严格,出现这样的情况是不能允许的。后来,郭晓冬因为发表纪念“九·一八”的文章和参加学潮,被学校开除。临走,他找到马珍珍,把奖章赠送给她,说:“第一名理应是你的。”马珍珍很纳闷,问:“为什么?”郭晓冬道:“你当时身体有病,否则你会发挥得更好。”马珍珍当时心里热乎乎的,怎奈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子,怎么会接受这种施舍?而且,老师说她有病也完全是帮她开脱的托辞。加上马珍珍属于“国粹派”,对郭晓冬参加学潮十分反感,几乎嗤之以鼻。于是,便断然拒绝。从此以后,两个人天各一方,彼此再无音讯。此时,马珍珍就不能不说话了。

“郭晓冬先生,你是不是对别人的事情过于热心了?”

“不,很多仁人志士都想实业救国,所以,想开矿并没有什么不好。”

“你在恭维我们吗?想引诱我们说出心里话吗?”

“你我都不是吃干饭的,咱守着真人不说假话。恕我直言,你们一家现在肯定正在策划开采金矿的问题。否则,就是你马珍珍矿物学的专业知识就着饭吃了。”

“怎么,你想跟我们竞争吗?”

“怎么会!我是想跟你们合作。你们开采,我买卖。”

“这片地区日伪军活动猖獗,控制严密,你能自由买卖吗?”

“我自有办法。”

“有军队保护?”

“可以这么认为。”

“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这个问题重要吗?现如今国难当头,与日寇夺金,错了吗?”

“你别忘了,你在北洋工学院是怎么被开除的。”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还说开矿好不好?”郭晓冬转向马万祺,“马叔叔您说呢?”

马万祺微微摇头,说:“小女所言极是。你被学校开除,肯定是因为热衷政治不遵守校规,这样的人我们是不想合作的。”

郭晓冬有些着急,说:“马叔叔,追求进步呼吁抵抗外敌而被开除,是被奚落的理由吗?”

马万祺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郭晓冬有些恼火,说:“马叔叔,您是留过洋的人,请不要闭目塞听装聋作哑。日寇在中国横行,残酷统治和压迫中国人,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会坐以待毙。孔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程颢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陈寅恪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伏尔泰曰: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马丁·尼莫拉牧师曰:当纳粹党来抓共产党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当纳粹党来抓犹太人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当纳粹党来抓工会的人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的人;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因为我是基督徒,不是天主教徒;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因为他们都被抓走了。——你们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马万祺还是连连摇头,可以让人理解为不同意,也可以让人理解为没明白,他不再说什么,两手插进羊皮袖套,背转身率先走了。马万祺一走,马珍珍和万家铭也急忙随着走了。把郭晓冬和王金槐晾在雪地里了。

郭晓冬看着马万祺他们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懵懂,是不是自己班门弄斧,在马万祺面前显得卖弄了?正犹豫是不是追上去,王金槐拉了他胳膊一把,说:“算了算了,别跟他们啰嗦,他们真要开矿的话,是没法藏着掖着的。到时候再说,不信他们不找买家。”郭晓冬点点头,感觉说得有理,就随着王金槐往煤矿的坑道口走。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他们看到一个身穿黑棉衣,外套着裸羊皮坎肩的人,腰里别着驳壳枪,手里拎着一根不长的皮鞭,在坑道口遛来遛去。他们猜想这个人应该是工头,是老板雇佣的狗腿子。郭晓冬立即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没有枪别想开矿。马万祺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想开矿属于天方夜谭。但他也突然觉得,在黄岗山开第一家金矿,可以先从这个煤矿开始。因为,它不会引日伪军注目。原有的煤矿对于鱼目混珠瞒天过海是个极好的掩护。他对王金槐说:“老兄,愿不愿意跟我去会会那个狗腿子工头?”

“老弟,我这条命就是你给的,就算你领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没有二话。”

“那好,咱们走。”

两个人朝着工头走过去。工头见身后的两个人越走越近,便将腰里的驳壳枪拔了下来,把枪口对向为首的郭晓冬:“什么人?别过来!”

“我们是北山周老板的伙计,想见见你们老板。”

“周老板?我怎么没听说北山哪个矿的老板姓周?”

“是新来的,正在寻找合作伙伴。”

“我们这里不打算跟外人合作,你们走吧,不要靠近。”

但郭晓冬却说着话脚步没停,越走越近,边走边说:“我们想出高价和你们同时开矿,是不是可以坐下来谈谈?”

这个工头扳开了驳壳枪的机头,道:“怎么还往前走?我不是说了我们不和外人合作吗?”

郭晓冬终于停住脚步,说:“实不相瞒,据我们掌握的内部消息,日本人想无偿占有这个煤矿,用不了几天,就会将队伍拉过来。如果咱们两家联合的话,我看倒是可以和日本人抗衡一下子。”

提到日本人,似乎让这个工头感觉到了潜在的危机,他有几分无奈地用驳壳枪管指向一间木屋,说:“今天凑巧,老板来视察挖煤进度还没走。你们可以过去。不过,先得让我摸摸你们的腰里。”

郭晓冬一听这话,便横举两臂,走过去请工头摸。王金槐见此也学着举起胳膊。工头摸完以后,把脑袋一甩:“去吧。”

进了木屋,郭晓冬见到了这个老板,五十岁左右,油头粉面,一件黑缎子面翻着毛领子的皮大氅,两手插在皮大氅的口袋里,正在屋里踱来踱去。他一见进来了生人,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指向郭晓冬:“不速之客,什么人?”

郭晓冬呵呵一笑,便打躬作揖:“我是北山周老板的伙计王二,今天替周老板先跑一趟与您预约一下,看看几时能面谈一次?”

“面谈什么?”

“合作开矿。”

“我们现在干得顺风顺水,不想跟外人合作。”

“不,危机马上就要到了,日本人正在厉兵秣马,再过几天就可能进占你的煤矿。”

“何以见得?”

郭晓冬如此这般,向这个老板诉说了一通。这个老板咬着嘴唇思考一番以后,说:“老子至少有十把短枪,二十支长枪;你们周老板是什么实力?”

郭晓冬道:“和你旗鼓相当。如果你嫌周老板枪少,还可以托关系再买一些,关键看你的需要。如果周老板投入枪支弹药多于你,不是分成也要多于你吗?你能承受这个现实吗?”

这个老板犹豫了一阵,说:“第一步,还是旗鼓相当比较好,分成也好计算;如果我们两家联合还不能抵挡日本人,那么,你们再增加枪支弹药不迟。”

这都是行里人在讨价还价。这个老板非常清楚,要占据煤矿或者其他硫磺矿、银矿、金矿等,没有枪支弹药的话,连想都别想。组建看家的民团是易如反掌的。天底下等饭吃的穷人有得是,只要你管饭,招些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十分简单。但有没有钱、有没有路子买枪支弹药却是前提。没有钱便买不了枪支弹药;但光有钱没有路子,你就没处去买枪支弹药。“王二”既然对目前和将来的事情十分肯定,想必具备这个实力。这个老板终于下了决心,要与北山周老板见面细谈。因为,他早已看到,方圆左近到处活动着日伪军,占据他这个煤矿只是迟早的事情,如能拉来合作伙伴共同抗衡日伪军,也许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多挖些煤,多赚些钱。因此,他相信“王二”并没有骗他。

他们相约,三天后的中午,在这间木屋见面。

“老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跑一趟黄岗县城?”离开煤矿以后,郭晓冬问王金槐。

王金槐连眼睛都没眨,便回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就算你领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没有二话!”

“既然如此,那好,现在咱们就奔县城。”郭晓冬拉起王金槐就直奔县城而去。

在黄岗县城的一家小酒馆的小单间里,三个人详细研究怎样在那个煤矿旁边开金矿的有关问题。他们权且将那个未开的金矿叫做“甲字号”。一个四十岁左右上唇续着胡须的中年男人说:“我们的目标当然并不限于这一处金矿,可能的话,我们还会开第二处、第三处。但眼下尽快开好第一处具有开拓性意义。目前抗战形势异常艰苦,小鬼子势如破竹步步紧逼,蒋介石虽组织抵抗却作战不力节节败退,延安方面指示我们大力开辟敌后根据地,问题是资金十分紧缺。山东招远是个历史悠久的金矿区,那边的地下党已经克服各种困难,开始为延安断断续续运送黄金。我们黄岗山地区既然也有金矿,就不能无所作为。我们要及早动手,越快越好。”

郭晓冬接过话来:“陈组长,我建议您请示上级领导,马上派一些具有作战经验的同志过来,一举拿下‘甲字号’,我们先来个开门红。”

被叫做陈组长的中年男人点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办。”

三个人简单吃了点饭,陈组长就率先告辞走了。他在街上转了几圈,又回到这个小酒馆,进了油烟呛鼻的后厨,躲开几个掌勺炒菜的师傅,推开了一个小门,进去以后回手将门插上了。他是这个小酒馆的老板,还是地下党员。这间屋是他的办公室。他移开一个更衣箱,从地上起下一块大方砖,从下面拎上来一个铁盒子放在更衣箱上,将铁盒子的天线抻开,将侧盖打开,按键摆好,电线插头插到墙壁上插座上,然后几乎没怎么调试,就“滴滴答答”地发起报来。迅即便发报完毕,然后快速收拾,又将铁盒子放回地下,将大方砖重新盖好,把更衣箱放回原处。

……

雪皑皑,野茫茫,路难走,风刺骨。一支八个人的八路军便衣小队,在夜色降临的时候走进了奔赴甲字号的必经之路“死亡之谷”。他们已经艰难跋涉了整整一天,一口气没有喘息。眼下,如果没有火把照路,他们几乎寸步难行。有人建议,乘着夜色先小憩一会儿,思考和商量一下,下一步是点着火把继续赶路,还是干脆休息等明早天亮了以后再说。

一干人找了一处背风的窝槽,坐了下来。这些人只有队长带的是短枪,其他人都是步枪。他们之中有人从怀里掏出玉米面饼子啃了两口,又珍惜地放回去。有人抓一把身边的雪填进嘴里,算是解渴了。队长低声问:“你们的体力怎么样?继续走的话,能不能吃得消?”结果出现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即使很累,也应该继续赶路,尽快走出死亡之谷,因为这一段路非常危险,被人伏击的话,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问题在于眼下天实在太黑,赶路就要燃起火把,等于暴露目标,同样十分危险;另一种意见认为,不能点燃火把暴露目标,所以,宁肯冒险在死亡之谷蹲一宿,而且,既然人们普遍认为死亡之谷危险,所以不会在这里设伏,反倒是安全的。

队长正在思考何去何从,突然一个巨大的火球从高处滚落下来,将他们栖身的窝槽照得通明,八个人全都暴露在火光之下,他们的眼睛还没适应这强烈的光亮,好几发迫击炮的炮弹已经打了过来,“轰轰轰”地在他们身边爆炸。紧接着,好几挺机关枪对着他们一顿猛扫。他们连对方在哪儿都来不及看,枪栓都没拉开,便全部毙命。

窝槽里彻底安静了,安静得瘆人。八具尸体横七竖八,样子惨烈。来此伏击的日伪军弹冠相庆,无一损伤地撤走了。在一公里以外雪地里身披白色被单潜伏着前来接应队伍的陈组长,听到了死亡之谷传来的枪炮声。凭经验,那是小鬼子的迫击炮和歪把子机枪,而八路军方面的其他枪种根本没有还击,便倏忽间一切归于平静。整个雪野,像个巨大的坟地,让人喘不过气,以至让人窒息。陈组长抓着自己头上的毡帽,将脸孔埋进积雪里,咬牙切齿。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陈组长蜗居在小酒馆的办公室里,思考着这个道理。这个道理我们明白,敌人也不会不明白。为了尽快打开工作局面,何不再冒一次险?敌人肯定知道我方会吸取教训,不再走死亡之谷!那么,我们就再走一次死亡之谷!不走死亡之谷行不行?不行,绕道的话,路程远了三四倍。眼下延安方面十分着急,黄岗山地下党不能无所作为,不能工作慢节奏!陈组长再次移开更衣箱,搬开大方砖,拎出了铁盒子,一番“滴滴答答”,将信息传给了上级领导。

又是八个人的一支小队,夜里走了一宿,白天进入了死亡之谷。他们略事休息,便继续赶路。然而,当他们走到死亡之谷正中间的时候,又是枪炮齐鸣,又是迫击炮和歪把子机枪。没有半个时辰,死亡之谷便归于死寂。

藏在远处的陈组长,简直悔青了肠子。难道自己真的斗不过敌人?既然如此,是不是自己应该离开现有岗位到前线去亲手杀敌,以功抵过?

陈组长垂头丧气地回到小酒馆以后,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半天没出屋。他在冥思苦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敌人两次得手呢?他突然悟出:极有可能是敌人破译了他的电报密码。他的电报密码是专用的,只供他自己和上级领导联系之用。除了他和上级领导两个人,别人都不知道密码。既然自己并没有叛变,敌人怎么会知道前来的八路军小队的行踪呢?除了电报密码被敌人破译,没有其他答案。

想明白了,陈组长藏好发报机。穿严了衣服,对小酒馆的副经理交待了一句,就租了一辆大车上路了。事情十分紧急,容不得他优柔寡断。马车自然比人跑路快得多。一天一宿以后,陈组长赶到了黄岗山另一侧的一个处所,将大车和车把式先安置在一户老百姓家里吃饭休息,他则找到八路军某秘密驻地,找到了联络员。联络员找来了陈组长的直接领导,他们俩重新约定了密码。然后,陈组长简单吃过饭就和车把式往回返。

一个出乎敌人预料的计划正在实施。八路军某部悄然潜入死亡之谷两侧,将其可能设伏的地方如铁通一般团团围住。战士们人人披着白被单,在雪地里十分便于隐藏。

陈组长按照旧的密码再次约请八路军派小队前来。于是,成群结队的日伪军再次进入死亡之谷两侧设伏。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们已经被八路军包了饺子。中午十二点整,阴沉沉的天空突然升起一颗信号弹,虽不是非常耀眼,但反伏击的八路军指战员全都看清了,于是一颗颗手榴弹倏忽间就飞向敌人埋伏的阵地,由于被特殊的山地形势所决定,此次有备而来的八路军带足了手榴弹,他们几乎没有开枪,只是一味地投弹。如同八路军经常进行的投弹比赛,雨点一般地飞向敌人阵地,而且,因为平时的训练有素,战士们的投弹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没等手榴弹落地,全在敌人的头顶上凌空爆炸。其杀伤力可想而知!一时间敌阵上弹片四处横飞,日伪军鬼哭狼嚎,火光、硝烟夹杂着血肉和碎布片搅作一团!

只消半个时辰,整个阵地便归于死寂。敌人的迫击炮和歪把子机枪根本没有来得及还击。八路军悄悄围拢过来打扫战场,发现二百多日伪军基本上全部毙命。他们扛走了迫击炮和各种枪支弹药,迅速撤离了。阵地上剩下了少数垂死的日伪军伤兵,八路军已经无暇顾及,给他们口袋里塞上一块大洋,让他们听天由命任其自生自灭吧。但八路军还是找到自己十六个战士的尸体,进行了掩埋。

陈组长领到一个降级处分和一个通令嘉奖,外加一个戴罪立功的命令。他心服口服,但却百思不解,他和上级领导的旧电报密码更换得也算够频繁的,并不算旧,怎么就被敌人破译了呢?他知道黄岗山地区的日伪军情报头子是河野满,但却不知道河野满的实际能力。 cc40bis/e8j2YBfQcDl8iHsBqErwUZvGKOSiYUGD/zQQvJjBwnGtpD4S2hH/tt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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