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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受了谁的骗

王格格把邹长军生拉硬拽地拉到了郭叔家,和郭叔聊起了养鸽经。邹长军是个不会偷奸耍滑的人,不会藏着掖着,他查看了郭叔家的鸽子,从身形和羽毛上感觉营养上似乎欠缺,就把自己养信鸽的经验体会合盘托出了。特别指出:鸽子的伙食水平决定着身形的壮硕、羽毛的丰满和光泽,凡是伙食水平高并恰到好处的鸽子,其身形虽壮硕却不臃肿,羽毛丰满而光泽好。这都是买鸽者一目了然的事情。内行的买鸽者可能还要看鼻花,看眼睛,但更多的买鸽者都是外行,养鸽子只是一种喜欢、爱好,并不真的研究鸽子,更不是为了繁殖和买卖(有的只是为了吃鸽子蛋,因为鸽子蛋比鸡蛋营养更丰富)。所以他们一般只看身形和羽毛。全市信鸽协会的会员有三万人,而实际养鸽子的人十万都打不住,那些不是信鸽协会会员的养鸽者,他们基本不养信鸽,是郭叔的主要销售对象。您是不是应该好好动动脑筋?

谁知郭叔并不领情。态度也很生硬。他说你那一套在我这行不通,一来我的鸽子不值这么多钱,投资这么多没必要;二来我的经济条件有限,提高鸽子的伙食标准我做不到。而郭叔的鸽子属于观赏鸽,用不着训放,因此邹长军关于的训放的经验也没法借鉴。

邹长军离开郭叔家以后,有些气馁。一路上跟王格格就没话说。王格格问:“我已经告诉过你,郭叔家经济条件不好,你还非说这方面问题,不是伤了他自尊心了?难道你不能说点别的问题?”

邹长军连连摇头:“他别的方面没有问题,只是营养方面不足,怎么还不能说呢,不能说拉我来干什么?没有投入就没有产出,货卖一张皮,观赏鸽卖得就是外观,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养什么鸽子?怪不得他的鸽子不好卖!”

王格格也感觉邹长军说得没错。问题是郭叔不具备足够的经济实力,那就没办法了。但是,王格格是个热心人,看到杨晓燕那么拿郭叔的事业当回事,就冲着杨晓燕,也打算帮郭叔一把。

王格格有个大学同学,她的父亲叫于家图,是个银行家。其实,严格地讲,中国这个社会还没有银行家。因为中国的银行除了中国人民银行带有行政机关性质,大部分都是国企,稍差一些的是地方性的商业银行,有可能里面采取的是股份制,即有多家企业参股。而属于个人性质的私企银行根本没有。于家图之所以被孩子们称为银行家,是因为他就是蓝海市商业银行一个分行的老总,他下辖了十二家银行分理处。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不亚于常打胜仗的将军,更与创造了驰名商标长时间占领市场的企业家相比肩。于家图的长项,就是善于策划,他的分行每年都推出很多理财产品和高息项目,各式各样的奖励多如牛毛,周全细化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譬如,春节即将来临的时候,他的银行便推出一款新项目:若买十万块钱理财产品,除享受应得的利息以外,还可得到一块猪的后座肉和炖肉用的一系列调料,那些调料按照蓝海人的口味,由五星饭店的著名厨师选料,而这个著名厨师的照片和事迹介绍就挂在那里,由不得你不信;若买五万块钱的理财产品,除了享受利息,还可以得到一块猪的前膀肉以及相应调料。此外,清明节有清明节的安排,端午节有端午节的安排,中秋节又有中秋节的安排,以此类推。各种节日的项目绝不雷同。工作的细化,把周周围围的老百姓吸引得像自家人一样,有事没事都要到他的银行逛一遭,看看有没有可供选择的新项目,而且,往往不会空手而归。

其他类型的银行,譬如建设银行、工商银行、农业银行等会不会向他学呢?否。这些银行的人不是没这种意识,只是按照于家图的办法一推算,感觉并不赚钱,而且这种把全体员工累得臭死的干法,没有足够的奖金支撑谁干?谁不想干最少的活,赚最大的利润?

于家图的各种奖励获得了很多,这委员、那代表的也把他忙得整天脚不点地。市里一家机构颁发给他的奖状,上面就写的是“奖给著名银行家于家图”,奖状就在他的分行营业大厅挂着,谁能否认他是银行家?

最关键的是他的年薪接近了八位数。其实,于家图有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就是广泛吸纳存款,然后投入股市。他与蓝海市证监会和很多证券公司的老总都是铁哥们。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随着国家反腐败力度的加大,于家图的银行不再那么赚钱了,他的年薪数字也不能硬撑着,否则,董事局会考虑撤换他这个总经理的问题了。“广泛吸纳存款和鼓励贷款”成为于家图重中之重的主攻方向。

于家图知道王格格的家学渊源,尤其知道王格格的孪生哥哥和老公都养鸽子,在蓝海市信鸽界声名远播,“从欧洲低价买好种鸽到国内高价贩卖”这个动议,立即在他脑海里形成。当然,他并不想贩卖鸽子,隔行如隔山,他是打出这个旗号,放贷。他让女儿把王格格叫到家里好吃好喝款待。还放美国大片给王格格看。王格格没来以前绝对想不到有钱人的日子过得这么淤(蓝海话,极度舒服)。

三层楼的独立别墅,每层七八间屋子。一楼宽阔的客厅将近二百平米。进屋肯定先要脱鞋,屋里铺着从阿拉伯进口的高级纯毛猩红地毯,你好意思穿着鞋走吗?但屋里没有拖鞋,即你脱了鞋可以而且必须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哎呀,那种温暖柔软疏松的感觉,你只有走过才有体会,那叫舒服,以王格格结过婚的人的形容,那是一种类似“那个”的超爽感觉。如果穿着拖鞋在上面走,必然会给人穿着衣服洗澡的联想。她的同学走过白色三角钢琴的时候顺手一抚,都来咪发嗖啦西都,清泉落入深潭一般,一串音符悦耳地闯入你小心翼翼的小耳膜,让你心头猛地一动,担心那么精致的琴键会不会被抚出问题。你极其警觉地注意到钢琴的商标上写着“SEILER”。以你还算见多识广的眼光,知道那是世界级的德国品牌。同学非逼着你饭前洗澡,说从市里到郊区来,已经染了一身尘土。其实,同学开着奔驰把你接来,身上怎么会有尘土?但你是大家庭出来的女子,落落大方是你的品性,洗个澡还害怕吗?我儿子都十岁了,身上有褶皱还怕看吗?王格格客随主便地跟随同学进入盥洗室。奶奶个揝儿,怪不得逼着你洗澡,却原来是展示其澡盆。三十多平米大的盥洗室的正中间是可以洗鸳鸯浴的双人澡盆,商标是“Made in Spain”。你当然知道,那是著名的西班牙品牌,你一时间想起“美丽的西班牙女郎”的著名歌曲。同学按动按钮,澡盆里面筑波设施开始工作,水波力度适中地裹挟和按摩着盆中的两具肉体,你还注意到可以自动控温自动换水。你刚洗了三分钟,便有些不适地要起身,同学嘻嘻哈哈地笑着拉住了你,双双奚落对方乳房在松弛、肚皮开始下垂。一起享受筑波带来的舒服和愉快。你说,怪不得西班牙女郎都那么漂亮,大概天天洗筑波吧。

洗完澡时间还富裕,同学引你到三楼放映室看了美国大片。说三级片,还谈不到,不过那么开放的情节与肉体展示,让你想立即回家去见邹长军了。

奇怪的是观影以后胃口大开,食欲大振,一起来到小餐厅就餐。同学说,家里雇的厨师每个月工资10000元,他是什么水平你琢磨去吧。单是生鱼片三文鱼和鳕鱼那细细的刀工,堪称工艺品,而芥末酱与一种奇怪的调料混在一起,让你感觉这是你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生鱼片了。于家图席间向你敬酒,他说,格格女士适当喝一点点酒,是一种风度,若上一点脸,两颊微红,则更增添女人韵味,再说,我女儿会开车送你回去。说得你看着眼前的酒没法拒绝。况且这是红酒,原装的法国古堡红……

回来以后,你急急可可来见郭叔。你打定主意要帮郭叔。郭叔眼下最需要帮助。瞧,你把一份资料递给郭叔。郭叔对文字的东西不够在行,转交给杨晓燕,请她读来一起听。

是一桩贸易,可以从比利时引进一批纯种欧洲信鸽,转手卖给南方,周转期三个月,利润率可达百分之百,即投入一百万,可以赚二百万,刨去贷款本息和有关费用,能净落百分之七十,即净落七十万。启动资金么,可以向商业银行申办小额贷款。喏,关于小额贷款的有关条件和事项:

“个人抵押贷款:个人抵押贷款指个人以名下的房产作为抵押物向银行申请同时红枫资本旗下的担保公司提供担保,可用于消费用途的贷款。红枫融资提供的抵押担保贷款服务具有成本低、速度快、额度高的优势,并且我们合作银行的审批通过率可达到100%。借助商业银行短期借款服务,您最快可以2小时拿到急需的资金。

申请条件: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个人,信用良好,具有按期偿还贷款本息的能力;以个人名下房产作为抵押,贷款额度最高可达房价7成,最高3000万。

贷款特点:1,还款压力小:月还息到期还本比等额本息每月少还一半;2,还款方式灵活:随借随还、资金不使用不计算利息。

贷款期限利率:用于消费用途,个人银行抵押贷款的期限最长可达20年;执行人民银行的基准利率或适当浮动,1至3年期贷款年息为6.15%。每逾期一年加收3.075%。依次叠加。”

不是强求,干与不干,自己商量决定。王格格放下资料走了。

郭叔看着杨晓燕手里的资料,心脏怦怦乱跳,那么大的诱惑,让人不心动是不现实的,可是,让人不思量再三也是不现实的:“晓燕,咱们在信鸽贸易这方面是白丁,现在隔山买老牛,不是等着让人骗?”

“如果咱们自己干,那肯定挨骗。如果王格格带着咱们干,我感觉至少有七成把握。”

“把王格格手机号给我。”

郭叔掏出手机给王格格打过去。在电话里,郭叔盛情邀请王格格加入进来,如果赢利的话,二一添作五,分王格格一半利润。起初王格格说什么也不愿意加入,但郭叔一下子就把话说到了头,把王格格逼到了墙角:“格格啊,你因为看到我和晓燕经济困难才来帮我们,可是,我们离开你这个拐棍就寸步难行啊,你既然做好事,就帮人帮到底吧,给我们做代理人,好不好?抵押贷款由我办,你一分钱不用出,什么证明也不用开,只是给我们操作一下,赢利以后咱们分成。你如果不愿意干,我们也就不干了,因为我们确实没有能力,也没有经验。我们不愿意上当受骗。”

王格格对郭叔的意图非常理解,做生意的不被骗几乎没有可能。她这么说并不是贬低国内的商界,因为中国实行市场经济毕竟时间很短,一方面法律不健全,另一方面国人心理也不够健全(离开监督和约束是干不好事情的),还需要假以时日进行规范、锤炼。国外的商人比国内要好一些,但也不能说没有国际骗子。想到邹长军目前也很困难,钱对于他们两口子同样十分紧缺,干就干吧。王格格没征求邹长军的意见,就应了下来。至于是不是她也被卷进去受骗,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刘一卓既然“得知”了那把匕首是马小六寄来的,就有心请请马小六。暗想,我从来没与你有过什么过节,彼此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你左不过就是打算拿一次冠军,至于动刀动枪吗?再说,马小六的情人黄淑玲已被他“拿下”,他心里有一种踌躇满志的成就感,同时也有一种愧疚,因为他偷了马小六的人。刘一卓是个复合性格的人,细细分析的话有很多侧面。(文学家在表现作品中的人物的时候,为了便于读者分辨,往往写成或豁达爽朗、大刀阔斧的人,或内向乖戾、不苟言笑的人,抑或多愁善感、疑神疑鬼的人,等等,不一而足。其实现实生活中的人往往都是多面的复合体。简单地归类则不足以真切地描摹出一个本真的人。)像刘一卓这样的人,在眼下就突然发出一股恻隐之情,打算请请马小六,补和补和。

刘一卓给黄淑玲打了手机,说周五晚六点在毗邻蓝海大学的四星级饭店“爱蓝海”宴请他们俩。那黄淑玲是个十分聪明而且善于联想的女人,她当即就感到,去“爱蓝海”吃饭也一定是马小六掏钱,能让刘一卓出钱吗?那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怎么在社会上混?于是,她说:“不不不,咱不去那么高档的地方,咱一个养鸽子卖鸽子的去那种地方吃着也不香,我说个地方吧——就在‘爱蓝海’旁边,有个小店叫‘走江南’,里面新添了一道菜是雏鸽炒辣子,相当吸引人!”

哦,这句话可正中刘一卓下怀。刘一卓并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黄淑玲和马小六一直在研究他,他们从各种渠道、各个角度打听有关刘一卓的一切信息,包括脾气秉性、兴趣爱好、吃饭习惯,甚至爱喝什么酒,爱抽什么烟。最贵的酒人家不一定爱喝,譬如五粮液和茅台,刘一卓都不爱喝,他爱喝蓝海市自酿的“蓝海情”,那是一种内含了滋阴壮阳除风湿成分的杂粮参芪药酒,四十度,黄褐色,有和缓温润的药效而绝无药味。但“蓝海情”绝不便宜,专卖店里标价388元一瓶,1000元卖三瓶。他爱抽的烟是软中华。太便宜的烟他连看都不看,而太贵的烟他也坚决远离——南京一个房管局的官员不就是因为抽巨贵的烟而被媒体揭出老底被拿下吗?

其实,用不着刘一卓太操心,黄淑玲和马小六早已将这一切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而黄淑玲的主张也让刘一卓十分高兴,去“走江南”可以为他省去不少钱,这“黄鼠狼”还是很善解人意、招人喜欢的!他当然不知道其实是黄淑玲想为马小六省钱。

三个人如约而至。马小六将两条软中华和三瓶“蓝海情”从一个硕大的红色无纺布的兜子里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嘴里呵呵笑着:“刘老师,小小不言,不成敬意。”

刘一卓立即瞪起眼睛:“这是干什么?你们拿我当贪官了?我就是信鸽协会一个干具体事的‘小跑’,什么官也不算;我请你们吃点便饭,结果让你们花这么多钱!”

马小六还是呵呵笑,说:“我们知道你不是官,否则我们也不敢这么干,”话没说完,黄淑玲立即接了过来:“刘老师,我特别爱听你提问题,我有一肚子信鸽知识,可是,除了你,还没有人问我,让我英雄无用武之地。”

“怎么,还想让我提问题?”刘一卓一边将那堆东西放回无纺布的兜子,又将鼓鼓囊囊的兜子揽到自己脚下,一边眼睛看着黄淑玲的胸脯。黄淑玲的外衣开口很低,雪白的胸脯十分诱人。

好,刘一卓把东西笑纳了就好,马小六一直呵呵笑着,心里斟酌着下一步要说什么。服务员把一碟碟的菜端了上来,让刘一卓十分纳罕,他还没来得及点菜,而一道道菜已经上来,而且全是他爱吃的,其中就有雏鸽炒辣子,热气混着香味儿直往鼻孔里钻。酒也上来了,也是“蓝海情”。服务员的服务十分贴心,是当着客人的面将酒瓶开盖的。刘一卓暗暗夸赞黄淑玲和马小六会办事,但他此刻不能把夸赞他们的话说出来,说出来,自己的神秘性和权威性就降低了。

“好吧,咱们喝酒以前,我先提个问题:是不是你们给我寄了一把匕首?”

黄淑玲和马小六立即一惊,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有人给刘一卓寄匕首?不至于吧?就算拿了千公里冠军,也不过几十万的奖金,至于要一个人的命吗?再说,能不能拿冠军的决定因素很多,并不全在刘一卓身上,谁会这么做啊?

“不是我们干的,我们虽然想拿冠军,可还不至于拿人命开玩笑。”黄淑玲抢着说。马小六也赶紧接茬:“对对,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干这种事。我给你寄的是剃须刀,飞利浦的,你想想?”

刘一卓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假如不是黄淑玲他们干的,那么,是谁?谁对我有这么大的仇恨?刘一卓蓦然间感觉事态之十分严重。眼前的酒菜虽然十分丰盛,却还是让他一下子就没有了胃口。但刘一卓毕竟是个吃过见过的人,社会阅历丰富而复杂,正面反面的智慧与点子总是层出不穷。于是,他问:“你们帮我分析一下,咱们蓝海市的信鸽界,谁有可能干这种事?”

黄淑玲和马小六一边向刘一卓敬酒,一边搜肠刮肚地思考,可是,已经喝下三轮酒了也仍然想不出谁会干这种事。只是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叹:干信鸽协会这一行也不容易啊!

这顿饭让刘一卓吃得没滋没味,忧心忡忡。本以为把黄淑玲和马小六“拿下”了,如此说来完全是南辕北辙,甚至离题万里,不着边际。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脏也时紧时慢跳得很不规律。不知不觉间额头已经渗出细汗。马小六早已看出刘一卓的焦灼,悄悄出去把账结了,远远地和黄淑玲打个手势就溜了。剩下黄淑玲一个人应付刘一卓,让她对马小六十分气恼。

你这人办事虎头蛇尾、不求甚解不是?难道你不想进一步开导刘一卓,让他在大赛中为你开绿灯?难道你只想让我冲锋陷阵,耍吧我一个人?你耍吧我,不就是拿我的身体做砝码吗?我承认,女人以身体为武器往往战无不胜,但完全的抛弃耻辱感也要经受良心的折磨,经受可能带来病患的焦灼,代价也是巨大的不是?黄淑玲心里这么想着,却悄悄牵了刘一卓的手,继而倚在他的怀里。她感觉,只有通过献媚,进一步拉近与刘一卓的关系,才会打消他的怀疑,并让马小六的不辞而别显得顺理成章。

刘一卓搂住黄淑玲的脖子深吻了一阵,还是推开了她。现在他已经没有心绪再想男女之事了。他一盅接一盅地与黄淑玲对酌,一时间突然对自己的身份和职业厌恶起来——自己怎么会削尖了脑袋、挖空了心思钻进信鸽协会这个组织呢?自己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个职业也有风险呢?但好烟好酒加女人,又让他不愿意骂信鸽协会的职业不好,准确地说,是现在社会上的人们太坏了,为了达到牟利的目的,在不择手段。哪怕这种手段是极其恶劣、卑鄙、阴损的,是无法无天的。他清高地感觉,自己不在那个卑鄙的人圈里。他有理由憎恨那个圈子。

“好人难做啊!”刘一卓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以后,干掉了最后一杯酒。桌上剩了很多菜都没吃,他已经没有胃口吃了。他就想赶紧离开,找个没人的清净处,好好想想,那个“对手”是谁,应该怎么应对。他叮嘱黄淑玲采取“光盘行动”,然后去结账,方知马小六早已结完,便又亲了黄淑玲一口,就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

黄淑玲叫服务员来打包,心里也在嘀咕:想不到,信鸽界有的人拿大赛真当回事,比自己和马小六对那个冠军和奖金更加渴望。她暗想,不行,还得继续想办法和刘一卓套近乎,要完全把刘一卓变成自己人才行,否则,这个冠军花落谁家真是难以预料,自己和马小六的前期投入很可能打了水漂。

刘一卓坐在出租车上,一个劲在想:这个人是谁呢?……自己要不要退出信鸽协会另谋高就?……直想得他头晕脑胀,头痛欲裂,头重脚轻。几时到的家,怎么上的楼、进的门,都不知道了。

转过天来,刘一卓来到位于市郊结合部的寺庙上香,他花了三百元买了好大一把焚香,在大殿门前的香炉里点燃,立好,看着焚香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起,方才走进大殿,对着佛祖塑像前面的蒲团跪了下来。先磕三个头,然后嘴里念念有词。一祝自己职场亨通,二祝自己不缺钱花,三祝自己女人环绕,四祝自己不论干什么都无人加害。尤其第四条,他反反复复念了几十遍。

王格格一方面为了显得真诚,另一方面也想赚点,于是,也拿出自家的房子,和郭叔的房子一起,对银行做了抵押,贷出了二百万元。王格格对于家图父女的能力十分相信和服膺,她早就听说过这样的话:和对的人做业务,即使做的内容不对也不会带来损失;和不对的人做业务,即使做的内容对也会功亏一篑。她说服了老公邹长军,孤注一掷押了这个宝。而于家图也显得十分自信和慷慨大度,亲自为他们牵线,把那家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夫妇请了出来,加上王格格、邹长军、郭叔和杨晓燕,六个人在刘一卓和黄淑玲、马小六刚刚吃过饭的“走江南”小酒店小聚。

“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小店,而没带你们去旁边的四星级饭店呢?就因为我看中了这个‘走江南’的名字——你们这次是真的要走江南了。”于家图在为大家敬酒的时候,发出这样的开场白。大家十分理解而且赞同地一起举杯相碰,虽都心事重重,却都在脸上洋溢着笑,嘴里一叠声地说着祝福的话。

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姓窦,叫窦白根,五十来岁,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方大耳垂肩(不可能真的垂肩,只是耳朵很大),很像“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的弥勒佛那样大腹便便,一脸福相;夫人叫李维珍,小巧玲珑,不算漂亮,却也看着顺眼。两个人年龄上至少相差三十岁。不等于家图介绍,窦总主动开口说:“你们可能都对我夫人年龄小感觉不适,我需要对你们做一点解释,我原配夫人三年前死于癌症,我遵守诺言守孝三年,今年续娶了我们公司的翻译小李。她很爱我,我也在工作上离不开她,我们之间属于事业与生活拧在一起的那种家庭。”

这样的婚配真让人羡慕不是?起初王格格还真有点担心窦总说不定是那种见异思迁、专门盯着年轻女子的色棍,那样的男人一般品性都不怎么样,做贸易也很难信守合同。

这时,郭叔就说话了:“窦总,我和你虽然属于同龄人,差距可是十万八千里的;我也卖过鸽子,可那是小打小闹,从来没做过大宗的贸易,外贸就更甭提了,我的伙伴杨晓燕是个初出校门的孩子,也对外贸一无所知;而王格格两口子也没干过贸易。所以,今后的事情就要完全仰仗你了——来,我敬你一杯!”郭叔举杯与窦总相碰。而小李夫人也笑容可掬地主动陪同干了杯中酒。这时,坐在郭叔旁边的王格格就在脚底下踢了他两下,暗中皱起眉头。郭叔似乎领悟了什么,便一个劲干笑,不再胡言乱语。王格格的意思只有夫君邹长军最清楚,对贸易上的合作伙伴不能把自己的底牌完全亮出来。你把自己的一帮人都说成白丁,很可能正是造成窦总涮你的原因;相反,如果让窦总感觉你们的水也很深,就会忌惮你们,会小心翼翼操作业务,会忠诚履行合同,对不对?彼此在语言之外的心理暗示,在业务往来中十分重要,对不对?

不过,随着一杯杯酒的下肚,话儿慢慢就说得深了,业务上的诸环节就完全让郭叔、杨晓燕和王格格两口子一目了然了。从整个策划与即将实施的过程看,挑不出毛病。这样最好,大家都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里。

这笔业务是窦总的公司与荷兰方面的一次合作。接货地点没在蓝海市港口,而在邻省。因为那边有和窦总关系很铁的人接应。做业务的人都知道,最得力地发挥效能的人不一定非得是身边的人;而往往是远方、异地的能够与自己在能力和优势上互补的业务伙伴。

一个月后,邻省方面的朋友帮助窦总夫妻顺利到荷兰,与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叫范·德萨的红头发高鼻子白皮肤高个子荷兰老板一起吃了会晤饭,品尝了世界闻名的荷兰“亨克斯”酒,到最大花市“阿斯米尔”观赏了规模巨大沁人心脾的郁金香及其交易,游览了举世闻名气势宏伟蔚为壮观的“须德海”拦海大坝,甚至他们还逛了荷兰著名的红灯区,浏览了那些衣着裸露、夸张地画着黑眼圈和黑嘴唇站在门口揽客的风骚女人(他们只是没有进去),最后,带着踌躇满志的美好心情与期待,窦总打算与范·德萨去看货。但做为生意人,每每在看货以前,都会谈一个“二次”的价格,表明这笔业务进入了合作的深水区。而如果这个价格不合适,就会放弃看货。

“我知道,范·德萨先生已经把每只鸽子的价格压得够低,但在中国,这个价格仍然不太好出手,所以,还请范·德萨先生再考虑一下,从长远计,看看是否再——”

高个子的范·德萨非常聪明,知道眼下接近了最关键的冲刺阶段,不过,这笔业务在他眼里真的不算什么,数额并不太大,还不能让他产生如临大敌和额外惊喜的感觉,你们愿意签合同,咱们就签,否则就拉倒,无所谓。于是,范·德萨欲擒故纵,用英语谈起了题外话。

“我们荷兰人很多都在名字前面有个范字,比如中国球迷熟知的著名球星范·巴斯滕,范·佩西,范·博梅尔等。但是这些人又绝对不是一个家族。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是不是姓什么的意思?”窦总的小妻子是公司的翻译,谙熟英语,试着问道。而窦总却感觉对方顾左右而言他,缺乏诚意,便扭转身子抽烟。

“不,‘从哪里来的’比较确切,”范·德萨扫了窦总一眼,依旧对小妻子道,“300年前荷兰人还没有姓。荷兰人正儿八经有了姓氏是在拿破仑征服荷兰以后的事。法国人统治荷兰后觉得荷兰人因为没有姓,重名的又多,在户籍管理上非常不便,征兵、征夫也容易引起混乱。于是,法国统治者要荷兰人限期报上姓来,报不上来者由典籍官随意安上一个,这也就有了荷兰五花八门、雅俗兼有的姓氏。譬如按职业、按居住地、按本人特征、按父名等共五大类。当时人们的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加上对姓氏这新鲜事也不那么严肃,于是在选择什么作姓时颇有随手拈来或牵强附会、触景生情的味道。以职业为姓的,如:Bakker(面包师),de Boer(农民),Schoenmaker(鞋匠),Hoedemaker(制帽人),Visser(渔民),Van der Kuip(篾匠),Van Bruier(酿酒师),Bosman(伐木工),等等。因为那时候荷兰工业不发达,制作面包算是比较大的行业,每个村镇都有面包房,所以当你翻电话号码本时,就会看到Bakker是一个大姓。而荷兰语中从哪里来的‘从’是van,翻译成中文是‘梵’或‘范’。”讲到这里的时候,范·德萨用手指蘸了玻璃杯里的咖啡,在桌子上写出了中文“梵”和“范”,让窦总两口子十分惊讶。范·德萨继续道,“如油画巨匠梵·高的名字(van Gogh)表明他的老祖宗是从Gogh这个小镇来的。又如足球巨星范·巴斯滕的名字(van Basten)表明他的老祖宗是从Basten这个小镇来的。”

“哇!受教了。”小妻子感觉这个解释很有意思。

但窦总对这些知识并不买账,他现在关心的只是鸽子的价格。他用范·德萨听不懂的中国话对小妻子说,每只鸽子必须再降下10个百分点,才是合适的,否则,这笔业务就要减半,范·德萨就会赚得更少。还对小妻子耳语说:“你给他上点劲儿。”小妻子一脸怨怼地剜了窦总一眼,如实向范·德萨做了转达,顺手捏掉范·德萨衣襟上的一个线头(好像是线头,其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是做了一个象征性的动作)。而这个微小的动作十分奏效,让范·德萨脸上蓦然间滚过温馨。他的目光从小妻子脸上移到窦总脸上。沉默了一会儿,范·德萨突然找窦总要烟抽,本来他是不吸烟的,窦总便给他一支中华烟,小妻子亲自为他点了烟。他在伸过嘴上的烟的时候,伸手捏了小妻子的手腕一下,小妻子并未理会。当他将烟吸完以后,又用英语问小妻子:“下午你能到我舍下参加一个生日派对吗?”

这样赤裸裸的请求让小妻子耳热心跳,一下子胀红了脸。荷兰人的性自由是举世闻名的。小妻子扭头征询似地看了窦总一眼,翻译成中文,窦总哈哈大笑,用中文回应:“那还用问,当然是我们俩一起去。”不过,他们方才得知今天是范·德萨的50岁生日,也算是老天赋予他们的一个机遇。小妻子当即英语答应了范·德萨的请求,并在没征求窦总意见的情况下,将手腕上的一串从西藏带回来的蜜蜡佛珠褪下来赠给了范·德萨,还用英语给他讲了这是被西藏活佛“开过光”的佛珠。范·德萨有些喜出望外,将佛珠接在手里,擎过头顶,双目紧闭,默默念了一阵什么,然后睁开眼睛将佛珠戴在自己手腕上,马上就答应了窦总减少10个百分点的要求,并貌似大度地与窦总握了手,但却有些揶揄地说:“你不要盲目乐观,我不是被你说服的,是你小妻子超人的魅力征服了我。”其实,小妻子除了英语口语比较好以外,并不漂亮,也谈不上什么超人的魅力。窦总明白,对方要下台阶总要找个理由,尽管这个理由并不一定过硬。

谈好价格,范·德萨便带他们去看货。“货物”自然就是那两千羽欧洲信鸽。其中包括杨阿腾,詹森,麦克斯,林波尔等名闻遐迩的著名鸽种。范·德萨的鸽舍在首都阿姆斯特丹的郊外,很大的一片树林里面,神秘地坐落着一座别墅,别墅旁边就是鸽舍,其房间样式与别墅十分接近,别墅外墙涂成红色,鸽舍外墙规模很大,很规范,收拾得很干净。鸽舍的屋顶上此起彼伏地飞起或落下一群群的鸽子,场面和气势十分壮观。其实,五十岁的资深养鸽人范·德萨与窦总的那位武汉朋友还是两代世交,他们完全可以把价格降得更低,因为那位朋友还答应了要帮助范·德萨在不久的将来进军中国信鸽市场,只是这个情况窦总不知道,否则,也会成为窦总压价的又一个理由。当然,平心而论的话,此次范·德萨确实是以有悖于市场行情的低价将两千羽种鸽卖给了窦总。

签完协议,范·德萨递给窦总一本已经翻译成中文,牛皮纸封面的书:《杨阿腾传》。

“这是一本人物传记?”窦总有些迟疑,并没有立即伸手接这本书。因为,他对某个人的传记并不感兴趣,对这本书也从来没听说过。特别是经商以来的忙碌的生活已经让他多年不读闲书了。

“这是我们荷兰人——著名养鸽专家杨阿腾的故事,他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最著名的顶级养鸽专家之一。他培育的种鸽‘杨阿腾’举世闻名。他是荷兰所有养鸽者的骄傲,也是欧洲所有养鸽者的骄傲,甚至是世界所有养鸽者的骄傲。”

窦总虽然职业就是做贸易,而做信鸽贸易还是第一次,对杨阿腾似乎听邻省的朋友提起过,但因为不是信鸽行家,对有关鸽种的名字不够敏感,所以印象不深,在记忆里是恍恍惚惚的。小妻子主动将书接了过来。再不接就显得很不礼貌了,因为范·德萨手里一直拿着书,打算递给窦总,并没有放回去的意思。就在小妻子接过书的瞬间,范·德萨突然伸出胳膊搂住小妻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亲了她的嘴唇一口,随即推开了她,让她完全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推拒,一切已经发生过了。小妻子只得脸色通红地看着窦总。窦总正觉得十分尴尬,打算拉着小妻子逃走,范·德萨又用英语对小妻子开口了。

“我这边再以低下二分之一的虚价与你们签下一个假合同,我按照这个假合同给你们开出假发票;你们拿着假发票通关的时候,会免去很多所得税。否则,‘高来高走’的话,估计你们在卖鸽子的时候也赚不了多少钱。”

窦总听了这话,隐隐发痒的一颗心猛地一个激灵,像被电流击了一下,身上立即起了鸡皮疙瘩。这种念头他早已萌生,只是找不到机会说出,而且,范·德萨性开放的姿态让他害怕把小妻子搭进去,于是暂且收回了那个念想。现在事情被范·德萨轻松提出,让他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

“干,凭什么不干?在中国,谁不偷税漏税谁是傻子,是二逼!”窦总以自己有生以来的生意场的经验,感觉偷税漏税是天经地义,是每个生意人天天都在琢磨的一种生存技巧。

一切按既定方针办。接下来如何托运这批货,由范· 德萨办理。但代价却“浪漫”而无理——范·德萨要亲吻小妻子十分钟。不过生日派对可以免去。窦总想了想觉得上算,便转过身去,看着手表,任范·德萨拥吻小妻子。

两个人边亲吻边吧唧嘴,听得窦总十分刺激,全身都膨胀了,恨不得立即去旅馆开个房间与小妻子宽衣解带。殊不知,这次开禁使小妻子几年后偷偷远走荷兰,成为范· 德萨第若干个情人,此为后话。

范·德萨把两千羽信鸽做了统一处理:每只信鸽都装入一只丝袜中,既透气又动弹不得,然后装入专门用于盛放信鸽的木箱,经由法航的一位朋友帮忙,搭乘法航飞往中国武汉。为表诚意,范·德萨将随同窦总和小妻子一起前往中国旅游度假。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窦总将货款打给范·德萨以后,便立即发货了。鸽子入境后,窦总即按照事先虚构的价格,向邻省海关申报入境。范·德萨则为窦总两口子提供这批贸易的虚假合同和发票。如果通关放行,他们便将鸽子发往国内的几位买家,其中就包括郭叔、杨晓燕和王格格。

然而,邻省海关缉私局的工作人员在通关现场就发觉这批信鸽的贸易合同和发票均为假冒,于是立即查扣了信鸽。随后,警方将窦总两口子拘捕。范·德萨因为住在旅馆,当警察去旅馆抓他的时候,发现他在旅馆登记的名字叫“范·拜克”(面包师),而且并没有住下,只是虚晃一枪就不知所踪。警方立即给蓝海机场打电话核实,方知“范·拜克”在到达蓝海的转天即已坐了蓝海至荷兰的飞机打道回府了。哇塞,警方也发出感叹,“范·拜克”显然是十分狡猾的在中国多次用假合同假发票偷税漏税的老手!

几天后,该案移送市检察院审查。检察院认为窦总夫妇制造虚假报关单据,企图逃避海关监管,走私大量信鸽,偷逃税款数额巨大,涉嫌犯有走私普通货物罪。

经反复审查,窦总如实向检察部门透露了信鸽进口贸易的利益内幕:在市场上,每只欧洲信鸽收购价为78至100欧元(约780至1000元人民币),卖价至少在2000元人民币以上。为牟暴利,以每只无血统证书的鸽子报价10美元(约60元人民币),有血统证书的报价每只150美元(约900元人民币),向海关低报交易价格,逃避关税。初步核算,这批走私信鸽总金额达300余万元,如得手,他们将偷逃税款80余万元人民币。开庭审判的时候,郭叔、杨晓燕、王格格做为证人出席,由此对这笔业务的来龙去脉知晓得一清二楚。问题是他们知晓得太晚了。

因为,法院判处窦总十二年徒刑,小妻子被判的徒刑是个零头,两年;信鸽被全部没收,罚款两倍,即三百万。而两千羽信鸽交给邻省信鸽协会处理。事到如今他们方才知道,窦总的公司其实是个没什么实力的皮包公司,连交罚款都不够。于是乎,郭叔、杨晓燕、王格格蓦然间变成了间接受害人,他们的投资基本等于打了水漂。期待窦总还款,需要十二年以后,谁知那时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当庭宣判的时候,郭叔突发脑溢血昏倒在地。虽因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却对郭叔形成有生以来的最大一次打击,刚刚五十出头就半身不遂弹了弦子。而王格格受到的打击也并不亚于郭叔,她年纪轻轻一周时间就全部头发白如霜雪,不得不染了头发再去上班,而内心的压力岂是把头发染黑了就能抚平的?只是杨晓燕因为并未抵押房产,未受过份的刺激,一直懵懵懂懂,似清楚似糊涂地跟随郭叔进进出出,该跑法院就跟着,该跑医院也跟着。很像个不爱说话而又有些弱智却绝对忠实的亲女儿。在医院里第一次给郭叔接小便就是杨晓燕做的,成年男人的生殖器如此真切地看到,在她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更别说触摸了。

郭叔和王格格因为对银行抵押了房子,如果他们不能按期还款,利息就要加收;而且逐年叠加,利滚利,岂不等于狮子大张口么?事情顺利的时候,让人感觉银行开出的条件挺温馨,出现意外以后,便感觉银行的铁面无情了。也就是说,最终的胜利者,是善于策划和鼓动的银行家于家图。王格格从邻省回到蓝海以后,暂且对邹长军封锁了消息,当晚去于家图家探听风声,力图疏通一下。但于家图脸色严肃,不再请王格格吃饭,而是语气冷漠地告知:市场经济是残酷的,我们所有的人都要遵守规则,没有商量余地。把王格格打算请于家图网开一面的念想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其实,王格格的要求并不高,只是请于家图延期追款,对逾期还款不要加价(利息)。

于家图的女儿不知几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王格格一个人被“淡”在宽阔的客厅里。夕阳在窗户上一格子一格子地溜走,天正在渐渐黑下来,没有人来客厅开灯。人情与这个冷冰冰、黑乎乎的客厅一样,挤压和排斥着王格格,让她悔不当初,让她痛不欲生,让她突然失去了自信。最后也只得悄无声息地打开门黯然离去。 bN3xgStO9yYc9MehhyNsUmsTGTZYEK1GnF+YniDbm/kXJ1EXgwjYmiN3ADmsVB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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