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书的堂姐蒋琴即将高考,张荣梅住过去,照顾考生饮食起居。她配一把钥匙,用绒线穿起,挂在蒋书脖间。“记住,有陌生人敲门,千万别搭理。”
电视机彻底坏了。蒋书将几本《故事会》翻得滚瓜烂熟。折纸飞机,左右手互扔沙包,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在网格绘图纸上画画……每种游戏都使她备感孤独。她拿出崭新的弹簧铅笔盒,抚摸观赏,按几下键,听暗盒“啪啪”弹击,觉得心满意足。有时,她想象它用旧的样子。刚刚拥有,就担心失去了。
蒋书开始猛长个头。脚掌也变大了,必须微微侧斜,才能嵌入梯面。她在傍晚时分下楼梯。暑气疏淡,满街梧桐叶子的味道。它们熟透了,微微趋于腐朽。街边一溜纳凉人,动也不动。一个女人双脚搭住消防栓。胸腹隆起的两坨肉,将开襟睡裙的纽扣之间,绷出一格格空隙。蒋书想起严丽妹,想起生命中一去不复返的东西。她幻想着跑过马路,像狗一样,伏在胖女人躺椅把手上;还幻想女人直起身,给她一个汗津津的拥抱。
蒋书转一个弯,买些小零食。棉花糖、油凳子、金币巧克力。沿街中药铺,终年散发苦旧味道。穿白大褂的婆婆,将暗红小抽屉推进推出。中药堆在土黄油纸上,方正地裹成一包,用红塑料绳扎紧。“书书,你妈又在外头打麻将呀?”她隐隐透着得意,仿佛班干部抓住同学把柄,准备去告诉老师。
蒋伟明回来过一次。站在门口脱鞋,一脚踩住另一脚的鞋帮,脱去一只,又脱去一只。他走在地板上,趾甲长长的大脚趾,钻出尼龙袜破洞。他将一只西瓜放在桌上,想摸摸蒋书,却半途缩手,抻直被网兜勒红的指头。他来到电风扇前。按钮啪啪空响。他拍拍风扇脑袋,蹲下检查电线插头。
“早就坏掉了。”蒋书说。
蒋伟明一屁股跌在床沿上。他想泡个热水澡,剪干净趾甲,拿几件替换衣服。他腿上使劲,站不起来,于是弯下腰,将脑袋托进掌心。
“书书,暑假作业完成了吗?”
“没。”
“怎么不用新铅笔盒?”
“我放在抽屉里了。”
“不要舍不得,文具是拿来用的……妈妈好吗?”
蒋书不吱声。
蒋伟明
眼睛。“爸爸睡会儿。”毯子拉了一半,就睡着了。蒋书替他拉好另一半,从地上捡起袜子,扔到门后脚盆里。
半夜,蒋书被闪电的哗哗撕裂声惊醒。窗帘犹如电影屏幕,整块透亮。她发现蒋伟明坐在床上,看着自己。“书书,你妈怎么没回来?”
“她在外面打麻将。”
“经常这样吗?”
雨檐上噼里啪啦。雷声稀落,空气微焦,有股汽车尾气般的味道。蒋书再次醒来,蒋伟明已经走了。桌上放着西瓜,门后脚盆扔着脏袜子。蒋书任由西瓜放着。那瓜渐渐软了一块,扩大开来,淌出红水。邻居方阿姨循着腐臭过来,帮她把瓜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