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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基因的社会

那里也有反叛

“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句格言所反映的理想在蜜蜂构建的群落里得到了实现。在这个群落里,生存竞争受到严格限制。蜂后、雄蜂和工蜂各安其分,足量配给食物……设想有一只善于思考的雄蜂(工蜂和蜂后肯定没有余暇顾及思考活动)具有伦理哲学的倾向,它必然要声称自己为最纯正的本能的道德家。它会完全公正地指出,工蜂终生不辍地辛勤劳动,所得仅足以糊口,这种奉献精神,无论用开明的利己主义,还是用任何其他类型的功利主义动机,都无法加以解释。

——赫胥黎(T.H.Huxley),《进化论与伦理学》(Evolution and Ethics)导论,1894年

克鲁泡特金王子写道,蚂蚁和白蚁已经抛弃了那种霍布斯式“所有个体对所有个体的战争” ,它们因此而活得更好。要想证明相互协作产生的力量,蚂蚁、蜜蜂、白蚁当属最佳例证。地球上大概有十万亿只蚂蚁,总重量和所有人类加起来的重量不相上下。据估计,亚马孙雨林单位面积内昆虫量的3/4,有些地方甚至单位面积内动物量的1/3——都由蚂蚁、白蚁、蜜蜂和黄蜂构成。相比之下,百万甲虫亚种被大肆夸耀的生物多样性,以及各种猴子、巨嘴鸟、蛇和蜗牛,全都不值一提。亚马孙雨林是蚂蚁和白蚁群落的天下。你在飞机上就能探测到蚂蚁释放出来的蚁酸。蚂蚁在沙漠里可能更加无处不在。如果不是因为难以忍受凉爽气候(这个问题至今无法得到解释),蚂蚁和白蚁可能早就一统温带地区。它们和我们一样,也是这个星球的主人。

自古以来,蜂巢和蚁窝一直是形容人类相互协作时最受青睐的比喻。对莎士比亚而言,蜂巢就是仁慈的专制主义王国,大家对君主毕恭毕敬,彼此和谐相处。恰如坎特伯雷大主教奉承国王亨利五世时所说:

蜜蜂就是这样工作,

这些小生物依靠一套天然规则

为人类王国的活动秩序提供示范。

它们有国王,有王公大臣,

有的像郡守,在国内伸张正义,

有的像商人,在国外冒险经商。

有的像士兵,把蜇刺当作武器,

夏日的百花丛变成它们的掠夺场,

它们必将凯旋,将劫掠的战利品

献往国王华丽的殿帐。

国王陛下日理万机,正监督

唱着歌的泥瓦匠建造黄金屋顶。

治下臣民,在那里酿造着蜂蜜;

可怜的搬运工争先恐后,

背负重荷要挤进狭窄的门口。

脸色铁青的法官发出粗暴的嗡嗡声,

将懒惰打哈欠的工蜂,

交给苍白脸色的刽子手行刑。

简而言之,蜂巢就是等级森严的伊丽莎白社会的一个缩影。

400年后,有个能言善辩的人匿名发表了不同看法。正如斯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所说:

1964年的一天,在纽约世界博览会上,我钻进自由企业展厅去躲雨。大厅里巍然陈列着一个蚁巢,上面有块牌子写着:经历两千万年的进化而一直停步不前。为什么?因为蚂蚁王国实行的是泛社会化的集权制度。

上述两段描述的共同之处不仅在于它们将昆虫王国与人类社会进行直观比较,还在于它们都认识到某种程度上蚂蚁和蜜蜂比人类做得更好,前者更擅长于实现一些我们孜孜以求的目标,它们的社会更加和谐,它们更为关注共同利益或长远利益,不管它们实行的是何种制度。

一只单个的蚂蚁或蜜蜂和一根切断的手指一样虚弱无力,毫无用处。可一旦放到群体里,它就会变得像拇指那样不可或缺。它服务于群体的更大利益,甘愿不再繁殖后代,并且不惜为了群体牺牲自己的生命。恰如一个机体那样,蚁群也会经历出生、成长壮大、生殖繁衍直至衰老死亡的过程。在亚利桑那州的收割蚁(harvester ant)中,蚁后一般能活15或20年,在它生命的头五年里,蚁群持续成长,直到工蚁数量达到大约一万只。在它3岁到5岁之间,蚁群会度过一段特定时期,有研究者称之为“讨厌的青春期”(obnoxious adolescence),它不断攻击和挑衅周围的蚁群,正像处在青春期的猿猴谋求在猴群的等级中确立自己的地位那样。到了它5岁的时候,此时的蚁群就像一只成熟的猿猴,不再生长,而是开始生产有翅且具有生殖能力的雌蚁和雄蚁:就像机体排精产卵那样。

群居集体主义带来的结果,就是蚂蚁、白蚁和蜜蜂可以享受无与伦比的生态战略,令单个生物根本难以望其项背。蜜蜂能找到花期极短的花朵的蜜,并相互引导来到最佳采集区。蚂蚁同样能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将食物一扫而空,短短几分钟就能招来大量后备军,赶到一瓶打开的果酱前。蜂巢就像一个长满触须的生物,可以将指头伸到离它一英里或更远的花朵里。有些白蚁和蚂蚁建造高耸的巢穴和深埋地下的小隔间,在里面用碎树叶悉心堆成的肥料培育着真菌类的植物。有的蚂蚁就像不劳而获的牛奶场场主一样养殖蚜虫,用提供保护来榨取它们的蜜露。有一些更加邪恶的蚂蚁则洗劫彼此的巢穴,充实奴隶工的队伍,骗它们甘心去伺候别的族类。还有一些蚂蚁持续发动针对敌方蚁群的集团战争。非洲的狩猎蚁成群结队地席卷乡下村庄,数量足有两千万只,总重量达20公斤,走到哪里恐惧就波及哪里,任何来不及逃跑的生物马上就会被吞噬一空,即使小一点的哺乳动物或爬行动物也不能幸免。蚂蚁、蜜蜂和白蚁代表着集体力量的胜利。

如果说蚂蚁统治陆地上的热带森林,那么在最为多样化的海洋生态系统里,更加集体化的动物就会更具有统治权:这种动物就是珊瑚。澳大利亚大堡礁的海底世界类似于陆地上的亚马孙雨林,群居的动物不仅构成统治性动物,而且形成了生命之树——它们是这里的主要生产者。珊瑚虫建造起珊瑚礁,利用它们的同盟——以阳光为动力的海藻来固定碳,并以水层里的动植物为食。它们那带刺的触角总是在水层中筛滤水藻和小型无脊椎动物。珊瑚和蚁群一样都是群居生物,唯一的不同是组成集体的个体珊瑚永远固定在珊瑚群当中,不能像蚂蚁那样自由来去。个体珊瑚可能会死亡,但珊瑚群几乎可以说是长生不死。有些珊瑚礁一直活了两万多年,活过了上一个冰河世纪。

地球上最早的生命是单个的原子。从那时起,原子逐渐凝聚到一起。生命不再是孤立个体之间的竞争,而渐渐变成了团体赛。到了大约35亿年前,出现了五百万分之一米长的细菌,这种细菌由一千个基因控制。即便在那时它们可能也是团体协作的。今天有些细菌聚集到一起形成子实体(fruiting bodies)来散播它们的孢子。有些蓝绿色的水藻——简单得像细菌那样的生命形态,形成了水藻群,在细胞之间甚至形成了初级的劳动分工。到16亿年前,出现了比细菌重一百万倍的复杂细胞,由一万个以上的基因组成的团队来管理:那就是原生动物。到了5亿年前,出现由10亿细胞组成的复杂动物机体,那时地球上最大的动物之一是三叶虫——一只像老鼠那样大的节肢动物。自那以后,最大的机体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地球上生活过的最大的动物和植物——蓝鲸和巨杉,直到今天依然存活。蓝鲸身体里有十亿亿个细胞。但是新型的聚集方式,即群居聚合,已经开始诞生。到了1亿年前,复杂的蚂蚁群落出现,由百万以上的蚂蚁群体共同管理,现在它们的生存模式仍是地球上最为成功的生存模式之一。

自那时起,哺乳动物和鸟类也开始群居聚合。佛罗里达的灌丛鸦、美丽的细尾鹩莺、绿色的戴胜以及其他鸟类,都是协作养育后代:雄鸟、雌鸟和几只成年鸟儿共同担负照料新生鸟儿的重任。狼、野狗和矮猫鼬的行为也差不多——委派群体里年长的一对雌雄个体担负抚育后代的责任。还有个极为奇特的例子:有种穴居哺乳动物建造了类似于蚁穴的结构。东非的裸鼹鼠住在地下,建立了由七八十只裸鼹鼠构成的群落,其中有只巨型的鼠后,其他都是勤劳独身的工鼠。像白蚁或蜜蜂那样,裸鼹鼠群体里的工鼠为了集体利益甚至不惜牺牲性命,例如,当遇到蛇类袭击时它们会冲上去,用身体堵住地洞入口。

这种生命聚居现象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持续发展。蚂蚁和珊瑚开始统治地球。裸鼹鼠有一天可能也会取得同样的成功。这种势头会在何处终止呢? PunELYdHZMtSInYY11BRzSMg2Hgd1bxFUl/OHo7MfqKGGSMCQMT/xbFMOxfET4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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