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思古人工夫,其效之尤著者,约有四端:曰慎独则心泰,曰主敬则身强,曰求仁则人悦,曰忠诚则神钦。慎独者,遏欲不忽隐微,循理不问须臾,内省不疚,故心泰。主敬者,外而整齐严肃,内而专静统一,斋庄不懈,故身强。求仁者,体则存心养性,用则民胞物与,大公无我,故人悦。思诚者,心则忠贞不贰,言则笃实不欺,至诚相感,故神钦。四者之功夫果至,则四者之效验自臻。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我们绝大多数人是自我感觉良好,只看到别人的缺点,却看不到自己的缺点,这是庸人的思考方法。真正有才干的人往往会发现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正视缺点和不足,并设法克服改正。曾国藩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代表。曾国藩提出了“悔缺”之道,即通过反省自己的缺点过错,坚决彻底地加以改正。曾国藩在今人眼中似乎是个不苟言笑、沉稳木讷的君子形象,实际上这代表了他成熟时期的性格。早年的曾国藩多言健谈,爱出风头,喜于交往。曾国藩自己也知道“言多尖刻,惹人厌烦”,也为此下定决心,减少往来,但就是难以改过。“好名之意,又自谓比他人高一层”,曾国藩说这种心理已深入隐微,“何时能拔此根株?”
有一次,曾国藩的朋友窦兰泉来切磋,曾国藩并末理解好友的意思,便“词气虚吐,与人谈理”。本来是一件增益学业的事,结果却适得其反,二人不欢而散。曾国藩后来反省说:“彼此持论不合,反夏辩诘,余内有矜气,自是特甚,反疑别人不虚心。何以明于责人而暗于责己也?”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一月初九,曾国藩去岱云家为其母拜寿。本是喜庆之事,曾国藩出言不慎,弄得大家十分尴尬,宴席一散“宜速归”。当天他的日记中说:
“凡往日游戏随和之处,不能遽立崖岸,惟当往还渐稀,相见必敬,渐改征逐之习;平日辩论夸旋之人,不能遽变聋哑,惟当谈论渐低卑,开口必诫,力去狂妄之习。此二习痼弊于吾心已深。前日云,除谨言静坐,无下手处,今忘之耶?以后戒多言如戒吃烟。如再妄语,明神殛之!并求不弃我者,时时以此相责。”
曾国藩的父亲看到曾国藩身上的确有不少毛病,所以到湖南后便立即给儿子去信一封,曾国藩的日记里这样谈到了来信内容:
“大人教以保身三要,曰节欲、节劳、节饮食。又言凡人交友,只见得友不是而我是,所以今日管鲍,明日秦越,谓我与小珊有隙,是尽人欺竭人忠之过,宜速改过,走小珊处,当面自认不是。又云使气亦非保身体之道;小子读之悚然。小子一喜一怒,劳逸疴痒,无刻不萦于大人之怀也。若不敬身,真禽兽矣。”
岱云的话和父亲的来信对曾国藩的触动很大,但这之后曾国藩仍经常犯同样错误。
道光二十三年(1843)正月十九日,湖广籍的举人同学在文昌馆举行团拜。曾国藩当时主持会馆事宜,于公于私都应尽力招待好昔日的同学,但他“陪客时,意不属,全无肃敬之意”。他承认“应酬有必不可已者”,他如此怠慢同学,“忧悔并生”。
可是,曾国藩虽然对自己进行了检讨,却又走向另一种极端。他有意与朋友们疏远,认为不常在一起,反增加一分敬意。他又想到吕新吾的名言“淡而无味,冷而可厌,亦不足取”,即通常所说的“不合群”。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吴竹如开导曾国藩说,交情虽然有天性投缘与否,也由尽没尽人力所决定,但说到底还是人能胜天,不能把一切“归之于数”,如“知人之哲,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以积诚而致之”。因此“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从此以后,曾国藩在处事待人方面日渐成熟,自以为是的毛病也大有改观。给人留面子这一点尤其成为他待人交友的一个重要原则。
曾国藩性格的逐步完善,为人处事之圆通,还是在经历多次磨难后。尤其是咸丰八年再次出山后,其性格大变,几乎是换了一个人。这期间,曾国藩经历了成败胜负的多次考验。
曾国藩后来意识到,人生固然需要有理想,有追求,但追求过分,就犯了通病,即他所说的“忮”心、“求”心。“忮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类、势位相近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仕进相妨之际。”将欲造福,就得先去忮心,所谓“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将欲立品,就得先去求心,所谓“人能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
忮若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若不去,满腔日即卑污。曾国藩说:“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遗憾的是尚未能扫净除尽。进而他认为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着一物。曾国藩说:“人必中虚,不着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着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不着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别着私物也。”
曾国藩根据以往自己的经验得出,克服心理障碍应当以“广大”二字为“常用药”,而“广大”则是把自己看得渺小。曾国藩说:“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又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穷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粟耳。”
正是因为曾国藩经常把自己摆在一个渺小的位置上,以此来保持自己心态的平衡。他经常感到“我不及人者多”。即使是“不能与诸贤并论”的樊哙,他也认为有“不可及者二”。越是能看到冷己不足而又有信心的人,就越能有所长进,就越能更多地拥有别人的长处,就会有更大的成功之可能。
曾国藩改掉缺点毛病决心之大、意志之坚,是不多见的,对他一生性情方面的修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曾国藩的成功在于:“不自欺。”他认为人之所以做事无恒,修己不利,就是因为自欺,自欺所以欺人。做人只要能做到不自欺,那么做任何事都可以坚持到底并取得成绩。因此,他要求自己不能自欺欺人。
为了能及时发现和改正缺点毛病而不自欺,曾国藩采取了两个办法,一是给弟弟们去信,向朋友们打招呼,请他们时常指出自己的缺点;二是记日记,借此对自己每天的言行进行反省。一百多年过去了,当时朋友兄弟怎样指出曾国藩的缺失,我们已难考察,不过其日记中却记了很多。如:
“季师意欲余致力于考试工夫,而余以身弱为辞,岂欺人哉?自欺而已。暴弃至此,尚可救药乎?(癸卯二月日记)”
“窦阑泉来,言理见商,余实未能心领其语意,而妄有所陈,自欺欺人,莫此为甚!总由心有不诚,故词气虚矫,即与人谈理,亦是自文浅陋,徇外为人,果何益哉?(壬寅十一月日记)”
“客来示以诗艺赞叹语不由中,余此病甚深。孔于之所谓巧令……欺人自欺,灭忠信,丧廉耻,皆在于此。切戒切戒!(壬寅正月日记)”
“观人作应制诗而谀之,不忠不信,何以为友?圣人所谓‘善柔便佞之损友’,我之谓矣。(癸卯二月日记)”
做清醒之人,自省己过,不欺人也不自欺,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因为这关系到一个人的忠信、廉耻。曾国藩的这些思想,可用来救治世人之病。作为修身的必备条件,作为本质上至纯、至善、至美的品质,它必将随着人类的不断繁衍和进化,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