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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东京

原本预定四天三夜的旅游行程,因我接到夏帆肾病恶化的消息,在第三天便提前结束了。

由香里在电话中告诉我,肾脏移植已是刻不容缓,一定要尽快找到捐赠者才行,她恳求我再拜托伯父一次看看。但我知道那是没有意义的事,因为“哥哥”是个假货,就算他愿意接受检查,最后医生还是会因为二者无血缘关系而拒绝动手术。

话说回来,当年在认亲活动会场上,母亲见到“哥哥”时喜极而泣的表情,难道全是装出来的吗?倘若真是如此,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将一个毫无瓜葛的中国人当成遗华日侨,甚至将这个人迎回家中,对母亲有何好处?

等等——“哥哥”是中国人吗——?

他会不会是个日本人,一个找不到身份担保人,因而无法返回祖国的遗华日侨?母亲会不会是基于同情,才假装他是自己的儿子?不——这还是说不过去。就算是日本人,母亲没有理由为一个毫无瓜葛的外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一旦母亲将这个人认定为自己的儿子,义工团体就不会再花时间去找真正的“村上龙彦”。换句话说,一旦将假货认定为儿子,就等于放弃了与真正的儿子重逢的可能性。

我回想起一件事。当年出发逃难前,母亲曾在家里的柱子上用日文及中文刻下了姓名及老家地址,当时母亲告诉我的理由是“爸爸要是回到家里却找不到我们,一定会很焦急,得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回日本了”。但冷静想一想,母亲何必连一起生活过的老家地址也刻在柱子上?父亲没有理由不知道老家地址,只要刻一句“我们回岩手老家了”不就行了吗?

还有,为什么母亲要刻中文?在那些我看不懂的中文里,会不会包含了写给某人的讯息——?

到头来,京都旅行时感受到的幸福只是假象,一趟旅行之后,反而让我产生了新的谜团与怀疑。乍看之下以为是希望的微弱光芒,就这么遭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宛如一只闯入都市深夜的萤火虫。

到了东京我连家也没回,直接就前往医院。探望过夏帆后,我告诉由香里:“我求过了,哥哥还是不答应。”女儿那沮丧得仿佛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的声音,令我心如刀割。

真正的哥哥还活着吗?抑或已经死了?我苦苦思索了这个问题好几天。

这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吃着晚餐,忽然门铃响起,我探摸到墙边的对讲机。

“哪一位?”

“你是村上和久先生吧?”听声音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敝姓巢鸭,东京入境管理局入境警备官。”

东京入境管理局?我心想,多半是为了那个自称正牌村上龙彦的徐浩然而来的吧。但我与那个人只用手机通过一次电话而已。

“有什么事吗?”

“能进去谈吗?”

我迟疑了数秒,应了声“好”,在黑暗中沿着墙壁走到玄关,打开了门。入境警备官似乎有两个人,我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引着他们入内,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是关于上次那个‘骗子’的事吗?”

我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是因为不希望让陌生人在家里待太长的时间。遭人过度窥探隐私的感觉,有点像是戴上了眼罩后被脱光衣服一样,令我不安。

“骗子?”巢鸭的口气有些诧异。

“大约两星期前,你们的同事才来找过我。”

“这可玄了,在今天之前,我们入管局从不曾与你有过接触。”

接触——对方竟然用这种仿佛把我当成犯罪者的字眼,令我大感不满,但我压抑了情绪,说道:“那天有两个自称东京入管局人员的人在路上向我问话。”

就在说出“自称”这个词的瞬间,我心里也觉得有些蹊跷。没错,仔细回想起来,那两人只是“自称”东京入管局人员,却没有摆出任何确凿证据。当时他们虽然向路过的妇人出示了手册,但那搞不好只是在演戏而已。他们故意让第三名同伴伪装成路人,演了出示证件的戏码,好取得我的信任。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的口音完全没有中国腔,应该是地道的日本人。他们声称徐浩然是个骗子,逼我说出徐浩然的下落。

“村上先生——看来你是被人骗了。”

“——我就当你们是真正的入管局人员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来找我?”

“若你想要确认我们的身份,可请你信得过的亲友过来。”

巢鸭说得泰然自若,没有半点心虚。

“算了,不用了。”

“好,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今年二月中旬,发生了一起日本货柜船偷渡案。”

“这我在收音机上听过了。绝大部分都死了?”

“对,只有两人存活,一个趁机逃了,另一个已被我们入管局逮捕了。”

逃亡的那个正是徐浩然,当初他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村上先生,你在这起案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是那艘货柜船的舵手,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的问题若引起了你的不快,请见谅。事实上,我们并不认为你是偷渡案的共犯。”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盯上了我?请告诉我理由。”

“——因为那些寄到你老家的点字俳句。”

我一愣,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时提到俳句的事。

“我确实收到了一些内容惊悚又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俳句,但上头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我也猜不出是谁寄的。”

“寄信人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个被我们逮捕的偷渡客。”

“什么?是那个偷渡失败的中国人?那我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为何这么问?我可不认识任何中国人。当年我在东北的时候,确实曾跟一些中国孩童一起玩耍,但那已经是六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你还没出生呢。我问你,那个中国人叫什么名字、几岁?”

“他叫马孝忠,今年三十五岁,但这身份是不是真的,我们也不敢肯定。”

果然不出我所料,写出那些俳句的人是个中国人。汉俳不重视季语,而那些俳句的耸动字眼里也不包含季语,这样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远处的架子附近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我竖起了耳朵。细听坐在前方的入管局人员的声音,推测乖乖坐在前方沙发上的入管局人员很可能只有一人。

“我可没有看到搜查令。”我望着架子的方向,故意说得毫不迟疑,“入管局人员在视障人士的家里‘偷鸡摸狗’,可是新闻媒体最喜欢的话题。”

一阵沉默之后,架子的方向传来男人神经兮兮的说话声:“我们并没有搜查令。请别误会,我只是闲着没事,随手碰了架子上的饰品。”

“不如我借你一颗铃铛吧,你若无事可做,请你玩铃铛,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在哪里。”

“——失礼了。”一阵脚步声走近,接着我听见桌子对面的沙发承受体重的细微声音。

“总而言之,我不认识那个姓马的中国人。”

“那就奇怪了,有谁会寄俳句给陌生人?”巢鸭的口气变得严厉了许多,“我们怀疑这里头隐藏着某种暗号,其中的句子,都与偷渡有关。在那通气孔被塞住的货柜里,马孝忠的妻子及小孩都死了。握着天后宫护身符断气的模样,实在令人同情。”

我细细回想心中记得的俳句内容,确实包含了“我的孩子与妻子/美梦破碎了”“日出之国/心之所向”“死亡的狂风暴雨”之类的字句,但更令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么说来,你们看过了那些信的内容?两星期前,我家有遭人入侵的迹象,原来是你们在搞鬼?你们为了偷看那些俳句,溜进了我家里?”

“若你怀疑家里有人入侵,建议你赶紧报警处理。我们知道俳句的内容,并不是因为我们使用了违法手段,而是因为那些信是在我们的协助下寄出的。”

“什么?”我扬起眉毛,露出要求解释的表情。

“在入管局的监视下,你认为那个中国人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寄出那么多封信吗?他要寄信,当然必须获得我们的同意。”

“你们入管局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

“请听我解释。马孝忠这个人口风很紧,我们问他关于偷渡的方法及中介者的身份,他死也不肯说。根据我们的调查,他曾在日本违法居留了十年的时间,因此日语说得相当流利。经过我们再三追问,他才说出两年前因违法居留被发现,遭驱逐出境,这次又企图偷渡回日本。一旦遭到驱逐出境,则五年之内不得入境,他要重回日本只能采取偷渡的方式。”

“他为什么要偷渡到日本?为了钱吗?”

“钱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但这似乎并不是主要动机。他在中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没办法才企图带着妻小一家四口移居到日本。我们从他口中问出来的事,就这么多而已。毕竟除了另一名逃亡者之外,他是唯一能够‘提供案情的人’,我们也是伤透了脑筋。有一天,他突然对我们说‘想寄信给日本的朋友’。”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想要利用这一点。从信中的内容,或许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村上先生真是聪明。当然,马孝忠一定也知道我们会偷看信的内容。他对我们说,收信人眼睛看不见,希望我们借他一本‘教点字的书’。我们为他准备了教学书及点字器,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看那本书,又拿着点字器研究了老半天,才终于打出一句话。这封信的收信地址,便是你的老家。我们试着查过这首俳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从那天之后,他每隔一天就打出一首俳句。我们猜想,等他把所有俳句打完,应该就能看出暗号了。就在前几天,他寄出了第十四封信后,对我们说‘不需要点字器’了。但我们把所有俳句放在一起,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我们无计可施,只好直接来拜访你。”

“若我是共犯,当然不会承认那是暗号。”

“——事实上,我们并不认为你是人蛇集团的成员。说起来对你感到很抱歉,我们曾经监视过你几天。但由于你没有任何可疑举动,我们很快就解除了对你的监视。”

“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那些俳句是怎么回事——等等,那些信真的是写给我的吗?”

“上头的收信人确实是写着‘村上和久’。”

“这些信都是寄到了老家,再由哥哥‘转寄’到我手里。仔细想想,哥哥要偷看信的内容并不困难。马孝忠想要传达暗号的对象,会不会是我哥哥?收信人写我的名字,只是个障眼法?”

“我们也考虑过这一点,但内容是点字,这可能性不大。除非,令兄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妈妈什么都不能告诉你。阿和,你千万别追究那些往事,算妈妈求你——”母亲的恳求声在我的胸中回荡着。她为什么求我别追查哥哥的底细?那个假冒哥哥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将这个秘密告诉入管局的人,是否会令母亲难过?

但既然是假货,我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论有什么理由。总之,母亲一直没有相信过我,倘若她对我有信心,就不应该对我有任何隐瞒。

“我哥哥是遗华日侨。”我仰天叹了口气,“但我怀疑他是个假货,伪装成了村上龙彦,厚着脸皮住在我的老家。”

“哦?这倒是个耐人寻味的线索。”

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我可以猜到巢鸭的双眸一定正散发着聚精会神的光芒。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没办法帮上任何忙,真是抱歉。”

“——请别这么说,今天的谈话对我们很有帮助。”巢鸭似乎站了起来,“若你解开了俳句之谜,请一定要与我们联络。”

我说出了心中的怀疑,但愿日后不会后悔。脑中浮现出母亲的面孔,我不禁如此暗自祈祷。

巢鸭留下电话号码后便离去了。我取出了所有点字俳句信,回到沙发上坐下。“哥哥”又从老家转寄了三封来给我,其中有些是在我们前往京都旅行时寄到老家的。全部加起来,确实总共十四封。我将这些信依顺序排列。

没有被埋葬只能四处徘徊的灵魂啊

怨念是心中的火焰使其燃烧吧

失去了好运我遭到捕捉成了笼中鸟

塞翁的马虽回来了我独自一人

再也见不到了我的孩子与妻子美梦破碎了

四处逃窜背叛之犬追到天涯海角

船橹舞动着心灵跟房间都随之起舞

日出之国心之所向沾上鲜血

食蚊鸟沾满鲜血的双手无法擦拭干净

受到了震慑死亡的狂风暴雨没办法呼吸

气若游丝痛苦地挣扎着尸体啊

剥落的指甲抓了又抓的墙壁鲜血溅出来

八重樱越积越高了暴风雨之夜

这个头把它翻转过来倾听声音

寄信者处在入管局的监视之下,一定知道寄出的信都会被偷看,确实很有可能将真正想传达的讯息以暗号的方式藏在点字俳句中。

我抚摸着这些横书的文字,想要找出个中奥秘。但不论我直着读、斜着读,还是将文字调换位置,都找不出任何隐藏在其中的深意。这只是一首首骇人的俳句。

来回摸了几十次之后,我突然察觉有些不太对劲。这每一句都在描述在货柜内失去妻子与孩子的痛苦,唯独最后一句的意思不太一样。

这个头把它翻转过来倾听声音

这一句并不像其他句那样充满恨意。“声音”指的是谁的声音?若照常理来推断,指的应该是寄信者的声音吧。换句话说,这最后一句其实是在提供解读暗号的线索。只要将“头”翻转过来,就能解读出暗号。但这个“头”指的是什么?——会不会是每一首俳句的第一个字?

我将每一首的第一个字顺着读下来,却读不出任何意思。最关键的恐怕在于“翻转过来”这几个字。所谓的“翻转”,到底是要怎么做?难道是要从后面往前读?

——意思还是不通。不过,我相信这个方向是没有错的,“开头第一个字”及“翻转”是关键。

理由之一就在于“失去了好运/我遭到捕捉/成了笼中鸟”这一首。按常理来想,“ん”应该写作“うん”(un),也就是“运”。这首俳句剔除了“う”(u),只留下“ん”,实在有些吊诡。倘若是为了符合俳句“五七五”的字数限制,只要改成“うんなくし”就行了,大可不必将“运”的前半个音拿掉。由此可知,作者一定是基于某种理由,非将“ん”放在最前面不可。被“翻转”的字,一定要是“ん”才行。换句话说,这第三首俳句的第一个音“ん”是为了被“翻转”而硬塞进去的。这也印证了包含“ん”在内的“开头第一个字”是破解暗号的关键。

问题是“翻转”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我突然回忆起了巢鸭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为他准备了教学书及点字器,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看那本书,又拿着点字器研究了老半天……”

为什么马孝忠要花一整天的时间研究点字?若是能够说一口流利日文且视力正常的中国人,只要拿着点字对照表,照理说应该就可以轻松打出点字才对。再者,倘若他是在设计暗号,而这些暗号隐藏在墨字中,他就没有必要一直盯着点字的书瞧。

由此可知,他所设计的暗号并非藏在墨字里,而是藏在点字的规则里。

我抚摸着每一排的第一个字,想象着点的排列。

“ま”这个音的点若上下对调,会变成“つ”(tsu),若左右对调,会变成“ほ”(ho)。但若将“お”的点上下对调,会变成单纯的符号;此外,“ん”会变成“る”(ru),“さ”会变成“よ”(yo),“も”会变成“せ”(se)。“つおるよせ——”实在是毫无文意。接着我尝试左右对调,“ほら(ra)んの(no)み(mi)——”同样不成文章。

我稍事休憩,走到了厨房,打开冰箱,轻抚冰箱门的内面,取出放在最右边的纸盒装牛奶。尖顶盒顶上的半圆形缺口,代表着百分之百的纯鲜乳。

我拿着牛奶盒回到客厅,取出“液体探针”,在杯里倒了八分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蓦然间,我感觉残留在舌头上的牛奶带着若有似无的苦味,难道这牛奶已经过期很多天了?由于看不到保存期限,购买时除了相信便利商店之外别无他法。倘若买到了过期的东西,其往往会提早腐败,我却不自知。

我搁下杯子,强忍着舌头上的怪味,重新埋首于暗号的解读。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将文字记在脑中的做法已令我感到疲惫,于是我取来点字器,一边做笔记一边思考。我没有点字专用的打字机或计算机,只能使用这种旧式的道具。这是一只塑料袖珍点字器,形状看起来像一把大尺,上头有六行共三十个方孔,只要将点字专用纸夹在里头,就能够用前端尖锐的点字笔将点字一一打在方孔中。

但是打点字比读点字要麻烦得多。由于点字使用的是凸点,因此使用点字笔时,必须从背面下笔,不仅方向必须由右至左,而且每一个点字的六点位置也必须左右相反。

相反——这个字眼突然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我轻轻抚摸着刚刚打了俳句“开头第一个字”的点字专用纸背面,上头摸到的不再是凸点,而是凹点。我心中灵光一闪,另外拿了一张点字专用纸,夹进袖珍点字器内。所谓的“翻转”,指的或许是阅读凹点,而不是凸点。

我试着用点字笔打出每个字的凹点。

将“ま”的凹点转为凸点,就成了“お”。同样的道理,“お”会变成“ま”,“ん”会变成“え”,“さ”会变成“の”,“も”会变成“あ”(a)。

不过左侧三点都是凸点的“に”,若是改成右侧三点为凸点,则会出现没有这个点字的状况,因此“に”还是“に”;“ろ”会变成“は”;“ひ”也跟“に”一样,没有相对应的点字,因此保持原状;“か”会变成“と”(to),“け”会变成“を”(wo)。

随着点字逐渐排列出意义,我感到一股凉意自背脊往上蹿,握着点字笔的手心早已汗水涔涔。

“た”变成了“こ”,“は”变成了“ろ”。

不会吧——

心脏剧烈弹跳,仿佛随时会撞出胸口。

“や”变成了“し”(shi),最后“こ”变成了“た”。

原来暗号的内容与偷渡毫无关联,而是在告诉我一个秘密。寄出这些俳句的马孝忠,想要向我揭发那个假扮哥哥的男人所犯下的一项罪行。

霎时间,我感到全身寒毛直竖,后颈一阵冰凉。

是谁?被假扮哥哥的男人所杀的人是谁?在哪里杀的?入管局的人曾说过,马孝忠在被遣返之前,曾在日本住了长达十年的时间。他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得知了假哥哥的杀人罪行吗?抑或是在中国,在假哥哥参加访日调查团并取得永久居留权之前?

被杀的人,会不会就是真正的哥哥?母亲全部知情吗?明明知道这一切,却把杀人凶手当成儿子?为什么妈妈要这么做?

这一切的谜,只有询问母亲才能解开。

我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绞痛,宛如有一只沾满污泥的手,正在抓扯着胃壁。曾经杀过一个人的凶手,在杀第二人时恐怕不会有半点迟疑。那瓶消失的砒霜,到底使用在谁身上了?是母亲,还是——?

胃部的不适感,多半是来自心理因素吧。

我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抓起杯子走向厨房,将快要酸臭掉的牛奶倒进了水池。 Q04NMqSOF+FWw7W2yZmj9wEkTEGSp0tfVc/tGcP7RsRiZzssqMD0cPHoarJxzn3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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