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灾祸抵达顶峰,救赎就会到来。”
—— 《奥尔丁格爵士》
这时候,女主人因为我还没有启程而感到焦躁不安。于是,我对她们的热情款待表示了由衷的感谢,然后转身离开,穿过小花园向树林的方向走去。花园里有一些人工种植的鲜花,沿着道路蜿蜒曲折地延伸进树林;但对于它们来说,那些树木很快就变得过于浓密和幽暗了。路径两边有几株高大的百合花特别地吸引了我的目光,它们巨大的花瓣在周围一片绿丛的映衬下白得令人目眩。此时夜色已深,我看见每一朵花正在发出光芒。事实上,我正是借助这些光才看见它们的。这是每一朵花自内而外发出的一种特殊的光芒,而不像白天那样反射自同一个光源。这些光只够满足植物自身的需要,却无法投射出最微弱的影子,除了使人看见植物所固有的最微弱的色泽,根本无法照亮任何邻近的物体。突然,从百合花、风铃草、毛地黄……各种铃铛形状的花朵里,许多个好奇的小人探出了他们好奇的脑袋,偷偷地朝我张望,然后又缩了回去。这些小人似乎是住在花房里面的,就好像蜗牛定居在它们的壳里一样。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们中的一些是入侵者,属于住在地面上或是土生藤蔓植物里的矮人或地精中的一族。从几朵马蹄莲的花冠里,有着巨大脑袋和荒诞不经面孔的小家伙们就像玩偶盒里的小丑一样,纷纷弹跳出来。他们不是朝我扮鬼脸,就是从花冠边缘慢吞吞笨拙地站起来,朝我喷口水,然后一下子退回去,像极了住在海螺壳里的小寄居蟹。我又走过一排高大的蓟草,看见那里挤满了许多小脸蛋,从一朵朵小花里面探出来向外张望,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我还听到他们彼此在对话,显然他们是打算让我听到的。不过,每次当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时,讲话的小人总是躲在自己的那朵花里面说:“ 瞧瞧他!瞧瞧他!他开始了一个没有开头的故事,压根儿不会有什么结尾。就是他!就是他!瞧瞧他! ”
但是当我走到树林更深处的时候,这样的场面和动静就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同的角色。有一片铺满风信子的小树林,因为某些小仙子的存在而生机盎然。优雅的风信子仙子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垂着脖子,挽着彼此的花茎;每当低风吹拂过,它们的花簇便随之轻轻摇曳。蓝铃花们也用同样的姿态站在那儿,尽管它们长得不大一样,名字所代表的意思也不一样。那些蓝铃花就像一群小天使等候在林子里,时刻准备着,直到有人需要它们去办一些现在还是秘密的差事。而在一些更为幽暗的角落里,在长满苔藓的树根旁,或是一小丛草地里,一个个栖身在光球里的生命,用它们的身躯织成了一张绿色的光影之网:那是萤火正在发光。
它们就像是我们人类世界的萤火虫,因为无论在哪里,萤火虫都可以被称为精灵。它们白天是虫,到了晚上便是萤火虫,那时精灵自己就会出现,它们可以在别人面前也可以在同类面前恢复它们本来的面貌。但是在这里,它们是有敌人的。我看见一只只凶猛的大甲虫,正在用我所见过最笨拙的方式——就像小象一样匆忙地走来走去,很明显,它们是在搜寻萤火虫。这时,有只甲虫透过一丛苔藓(对它来说那算是丛林了)发现了一只萤火虫精灵,于是跳了过去,不顾萤火虫的抵抗就把它带走了。我很好奇那些甲虫究竟想做些什么,于是我仔细观察了其中的一只,结果发现了一件我无法解释的事情。不过,要想解释清楚精灵国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根本就是徒劳的。来到精灵国漫游的人很快就会学会忘记想要这么做的念头,并且把所有的事情看作是理所当然,就好像一个长期习惯了各种奇异事件的孩子,不会对任何东西感到奇怪。我所见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地上各处,零星地遍布着一块块黑乎乎的东西,大约栗子大小,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像是泥土。甲虫们两个结成一组,搜寻着这些泥巴团;一旦找到一个,其中一只甲虫就留下来看住它,另一只则赶紧继续寻找萤火虫。我推测,根据它们之间的暗号,后面的那只甲虫马上便又会找到它的同伴;然后它们就会抓住那只萤火虫,把它发光的尾巴固定到那黑色的泥巴小球上;瞧,它被发射到空中,就像一枚“冲天火箭”,飞到了林中最高之树的树顶高度,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就像一枚火箭,它在空中爆炸,然后坠入了一场由各种色彩组成的最绚烂的“光雨”中——金色和红色、紫色和绿色、蓝色和玫瑰色的火光两两相错,交相辉映,在那朦胧的树冠下和林木的枝干间。根据我的观察,它们使用过一只萤火虫后就不会再用第二次。 不过,甲虫会把它放了,显然它们利用完萤火虫后,萤火虫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
放眼别处,萤火虫在空中的壮丽之舞将邻近的树叶全都照亮了;这些五光十色的萤火虫四处飞驰、转身、旋转、交错、再度交错,随着同伴的动作变换出各种纷繁复杂的舞步。林中的参天大树通体发出一片磷光,光线从树身一直绵延到根部,使人得以分辨出地上许多粗壮树根的生长轨迹。而它们的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上的每一根脉络,则已化作一条条苍白的火舌。
就在我穿越树林的时候,心中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那就是,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形象,与我身型相仿,正在不远处四下移动。然而我尚且无法分辨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尽管月亮高悬在空中,将许多光挥洒在树木之间,这些光出奇的皎洁,照亮了万物,虽然今天的月亮只是半个圆盘。可我还是止不住地猜想:在我四周各个方向的物体,照理说都能被我看见,除非我的视线发生了转移;只有当我的目光直接接触它们时,它们才会隐身,或者化身为林中的其他形象。无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树林里除了这种有鬼魂存在的感觉之外,似乎没有一点点人类存在的迹象,即使我总是会把视线停留在一些被我幻想为人形的东西上。事实上,我很快就发现自己被这种幻象欺骗了,因为,一旦我把视线集中在它身上时,便会察觉那不过是一丛灌木,或是一棵树、一块石头。
一种难以名状的、不舒服的感觉迅速包围了我。这种不适感随着地势的起伏一点点孳生,仿佛一些凶险之物正在我周围游荡,时近时远,但总体上都在逐渐逼近。这种感觉持续萦绕在我心头,并且愈来愈强烈,直到我之前的那些快乐被它逐渐消磨殆尽——要知道,树林各处的千奇百怪预示着可爱精灵的存在,这曾多么让人欢欣鼓舞,现在却只剩不安和恐惧将我完全攫住,而我却无法把它归结于任何确定的事物。终于,一个恐怖的想法冒了出来:“可不可能是,白蜡树正在寻找我呢?又或者,当它在夜里游荡时,它的行路轨迹正在同我的路线逐渐接近?”然而,我安慰起自己:记得它出发时是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假如它保持那个方向,就会离我越来越远,尤其,在过去的两三个小时里我一刻不停地在往东走。于是,我继续行路,直接用意志力与渗透而来的恐惧努力地抗争着,并且穷尽了各种别的念头与之作战。目前为止这种抗争还算成功。虽然我意识到,若有片刻的屈服,我将会被恐惧吞没,不过我还是能够继续前进一个小时或更久的时间。我无法将我所害怕的东西描述出来。事实上,我正处于一种毫无把握的状态。我不知道敌人的属性,不知道他的袭击目标和攻击方式,因为不知为何,我的所有问题都无法从小屋妇人那里找到明确的答案。接下来该如何保护自己,我不知道。更不清楚什么样的迹象能使我确凿无疑地辨认出敌人的存在,因为到目前为止,这种模糊但强烈的恐惧,是我面临危险的全部征兆。而更令我担忧的是,西边的云彩已经升到了将近天顶的位置,正在和月亮彼此靠拢。守卫在前方的几朵云彩已然和月亮正面相遇,在逐渐变浓的雾气中,月亮开始了举步维艰的跋涉。
终于,月光黯淡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月亮再次放出光芒。在那更皎洁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见了前方的道路。树木从此处起向后倾斜,空出一小片绿色的草地;我看见一只巨大的手掌的黑影,有着疙瘩的关节和零星分布的瘤子。我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即使处于惊慌中,还是留意到了那几根手指上凸起的结瘤。我慌忙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任何将那黑影投射的出处。不过,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个方向,不管自己是多么六神无主和游移不定;这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以及采取行动的迫切需要,战胜了之前的窒息感——恐惧所带来的最坏的产物。我的思维立刻转动起来:如果那东西确实是个影子,那么在其他任何方向想要找到投射出它的物体都不会成功,除非是在影子和月亮连成一线的方向。我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窥视着,然后集中视线;然而没有一点用处,我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更不用说在附近找到一棵白蜡树了。但是影子还在,它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而是来回移动着。 有一次我还看见那几根手指合拢起来,将拳头紧紧地磨动,像是一只野兽的爪子,带着对某个猎物无法抑制的渴望 。要想找到这影子的实体,似乎只剩下一个办法了。我大胆地向前走去,心里不住地震颤着,虽然我并不愿意去注意到这点;我来到了影子所倾泻的地方,猛地躺倒在地,将头枕在它的掌心里,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月亮。天啊!我看见了什么?我想知道,自己是否曾从地上爬起;那个影子有没有在我躺下的地方将我就地攫住,直到恐惧冻结了我的思维。我见到了一个最奇怪的人影:它模糊而又昏暗,中心的部分几乎透明,逐渐向外变深变浓,直到它的指端可以投射出一个似乎是从它手里掉落下的影子;从它可怕的指缝间,我看见了月亮。这只手被举了起来,摆出爪子要攻击猎物的姿态。而那张脸则带着明显的起伏和脉动抽搐着,这并非是由于它反射出的光线发生的变化而导致的,而是由于它自身的反光能力正在发生改变;这种改变并非来自外部,而是由内向外——简直可怕极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它。它在我的体内唤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知。就好像一个人无法用言语来诠释令他作呕的气味、无法承受的痛苦,或是骇人心魄的心声;同样的,我也无法将可恶、恐惧的这种新的形式描述出来。我只能试着描述它不是什么,但某种程度上和它颇为相似;或者描述至少是它所暗示的东西。它让我想到了我曾听说过的吸血鬼的事情,因为这张脸比起我能想到的任何东西,更像是一具僵尸的脸;尤其是当我能够想象出这张脸正在动,却并不表明有任何支配其动作的生命实体。它的容貌算得上英俊,除却那张没有一丝弧度的嘴巴。两片嘴唇的厚度相似但并不算厚,尽管它们看起来还有一些轻微的肿起;它们仿佛一直张着,其间的距离却并不遥远。当然,此时此刻我并不可能察觉到这些轮廓特征,我太害怕了,根本不可能。我是后来才注意到这些的,那时它又进入了我的脑海中,它的形象实在太过真切,容不得我去怀疑这印象的准确性。而那面貌里最可怕的却要数它的一双眼睛:它们活动着,却并非活物。看上去像是散发着一种无尽的贪婪之光。一种钻心剜骨般的贪婪,好似整个恐怖幽灵的一股内在驱动力,把贪食者吞噬。我躺在那儿,脑中除了恐惧别无他物。这时,另一片云将月亮遮住,把我从现时四肢无力的状态带入了对那可怖之物的幻象之中,又将想象的力量加重在我内心的恐惧之上——因为我突然认识到一个比之前更糟糕的恐惧的原因:我必须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或怎样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对这些问题我仍旧一无所知;而它在黑暗中可能随时都会扑到我身上。我马上跳了起来,开始疾奔。我不知道要前往何方,但只要能远离这幽灵就行。我不再去想脚下的路,而是惊恐万状地一头往前栽去,时不时险些就要撞到树上。
豆大的雨点开始拍打在树叶上。远方响起了惊雷,在天边咆哮。我继续往前跑。雨越下越大。终于,浓密的树叶也承受不住了;它们在我的头顶连成了一片天,将自己的洪流倾倒在地上。我很快就湿透了,但这算不得什么。我来到在林间急淌着的一条溪流前,心里隐隐约约地想着,如果能穿过这条小溪,应该就能安全脱身了;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这个希望非常渺茫而且同样荒谬。我飞快地穿过水流高涨的溪流,登上了一块隆起的地面;然后,我来到一片更加开阔的空间,那里的树木全都是参天巨树。我穿行在它们之间,重新找到了方向,尽可能往我所猜测的东方走去,但我并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沿着相反的方向行走。我刚刚从极度的恐惧中恢复了一些神智,突然,一道闪光从天而降,更确切地说,是像瀑布一样连续的闪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后被投掷到我的面前的地上。在绵延的光源中,它比之前模糊了许多,那是同一只恐怖巨手的影子。我一跃而起,用更加疯狂的速度往前跑去,但是没跑多远就滑了一跤,我试着稳住脚步,却跌倒在林间一棵大树的底下。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马上又站起来,不由得往后看去。只见那手就在我面前相隔三英尺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时,我感到有两只巨大的臂膀在我的身后伸展,轻柔地将我抱住。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不要害怕那个丑妖精,它现在不敢伤害你。”话音刚落,那个手掌好像碰到了火一样,突然抽了回去,消失在雨夜中。恐惧和喜悦夹杂在一起将我彻底击垮,我像昏死一样在地上躺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头顶上有一片低沉而又饱满的声音,奇怪的是,它让我想起微风拂过一棵大树,在树叶间婆娑的声音。那个声音一遍遍地喃喃自语:“我也许爱上了他,也许爱上了他;因为他是人类,而我只是一棵山毛榉。”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靠在一个“人”的身上。我被两只胳膊牢牢支撑着,那是一位女士的胳膊,她的身材目测比人类的身材更为高大,而且大致匀称。我回过头去,但并没有挪动身子,生怕那两条胳膊会自动解开;这时候,我瞧见了一对清澈而略带忧伤的眼睛。至少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的,但是我只能看到些微的色彩和轮廓,因为当时我们正坐在雨后昏暗的树影下。那张脸好像非常可爱,宁静中透着端庄,带着一个安乐知足之人的面容,但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可以看出,之前我根据她的手臂所做的推测是正确的,她的身形从上到下都比人类的要高大一些,但相差得不是太多。
“你为什么要叫自己山毛榉呢?”我问道。
“因为我就是一棵 山毛榉 啊。”她用一种同样低沉、悦耳、喃喃低语的声音说道。
“你是一位女士。”我对她说。
“你真的这样想吗?那么,我看起来很像一个女人吗?”
“你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很高兴你这样想。有时候我幻想着自己就像一个女人。今天晚上我就这样想来着——平时,雨水沿着我的发梢滴落的时候,我也常常这样幻想,因为在我们的森林里有一个古老的预言:有一天,我们全都会变成男人和女人,就和你们一样。在你们的地盘上,你有听说过和这有关的任何事情吗?当我变成一个女人的时候,我会不会非常快乐?我担心不会,因为我总是在像这样的夜晚感到自己像一个女人。尽管如此,我还是向往成为一个女人。”
我让她继续往下说,因为她的声音就好像所有的乐音融化在了一起。这时我告诉她,我说不上来女人们是否快乐。我认识一个并不快乐的女人。就我而言,我常常对精灵国充满向往,就像她现在向往着人类世界一样。不过,我们俩来到世上的时间都还不够长,也许人们长大以后就会变得更加快乐。但是我怀疑这一点。我忍不住发出叹息。她感觉到了,因为她的手臂仍然围在我身上。于是她问我有多大了。
“二十一岁。”我说。
“哎呀!你这个孩子!”她亲吻了我的脸颊,伴着充满芳香的风之气息。她的吻里面透着一种沁凉的气息,使我的心奇迹般地苏醒。我感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那讨厌的白蜡树了。
“那棵讨厌的白蜡树想要对我做些什么?”我问道。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认为它想要把你埋在它的树底下。但是,它一定不会再碰你了,我的孩子。”
“所有的白蜡树都像它一样可恶吗?”
“噢,不。它们虽然都是又自私又难相处的家伙(要是它们真的变成人类,不知会有多么可怕!)但这棵白蜡树的树心有个洞,只有一两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他总是想方设法地要填补那个洞,但它办不到。它一定是为了这个缘故来找你的。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它会变成人类。如果它变成人的话,我希望他们把它杀了。”
“感谢你把我从它的手中救出来!”
“我会留心,让它不能再靠近你。但是这片树林里有一些长得更像我的树,哎呀!我无法把你从它们那儿救出来。一旦你看到其中有一些长得非常迷人,就得想办法绕开它们。”
“然后呢?”
“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但是,现在我必须把我的头发系在你身上,然后白蜡树就不会碰你了。从这里割一些下来吧。你们人类身上总带着一些奇怪的刀具。”
她在我的上方轻轻摇晃着她的长发,双臂却纹丝不动。
“我不能把你美丽的头发割掉,太可惜了!”
“不割掉我的头发!等到再有人需要的时候,它早就在这荒野里长得足够长了。也许在我变成一个女人之前,它再也不会派上任何用场了。”她叹息道。
我尽可能轻地用一把小刀割下一绺飘逸又乌黑的长发,而她的美丽脸庞就在我的上方俯视着我。当我割完时,她瑟瑟发抖并深深地呼吸,就好像一个人坚决且不露声色地承受剧痛时所做的一样,最后,这痛苦得到了释放。她拿起那绺头发绑在我的身上,口中唱起一支陌生而又甜美的歌谣。我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它给我的感觉像是这样唱的:
从前我曾未遇见过您,
今后也不会与您再相见。
然而爱、帮助以及痛苦,美丽的人儿,
将您变成我的,直至我的生命逝去。
至于后面的歌声,我无法用语言将其表达。她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继续唱起她的歌。树叶间的雨水和轻轻的风,也和着她的歌声在一同鸣响。一阵宁静快乐、心醉神迷的感觉将我包围。它向我讲述着树林、花朵和鸟儿的秘密。我一度感觉自己好像游走在童年时光,穿过明媚的春日森林,行走在铺满鲜花的地毯上;那里有报春花、银莲花和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我几乎脱口而出,它们就是小生灵了),而每经过一个转角,一些新的奇花异草便会出现在我眼前。又有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在炎热的夏日午后半梦半醒地躺在一棵高大的山毛榉树下,身旁摆着一本书,里面收集着古老的故事。或者,我感到自己在秋日里变得忧伤起来,因为我踩在那些曾经庇护过我的树叶身上,在腐败的芳香气味中收到了它们最后的祝福;又或者,我感到自己在冬日的夜晚冻得发僵,当我朝着有温暖火炉的家中走去时,我抬头仰望,透过层层的枝丫看见一轮寒冷洁白的月亮,和它周围那片蛋白色的光晕。最后,我睡着了,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直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繁茂的山毛榉树下,沐浴在清朗的晨光中,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一束新鲜的山毛榉树叶环绕在我的腰间。唉!我从精灵国空手而归,剩下的除了回忆,还是回忆。山毛榉树粗壮的枝干垂挂在我的周围。在我头顶上方,它光滑的树干高高耸立,像是畸形臃肿的手臂,上面有许多道长长的弧线。上方的枝叶继续唱着那首使我入眠的歌曲;不过在我看来,现在它听起来就像是一首告别之歌、一朵早谢的花儿。我久久地坐在那里,不愿离去;但是我那未完成的故事仍在敦促着我继续前行。我必须行动,开始漫游。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我站起身,尽可能地伸长我的双臂抱住这棵毛榉树,亲吻它,然后道别。树叶发出一阵颤抖,昨夜最后几滴雨水从上面滑落到我的脚边。在我缓步离开的时候,我仿佛再一次听见了一段似曾相识的低语:“我也许爱上了他,也许爱上了他;因为他是人类,而我只是一棵山毛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