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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类豪夺一切空间,

目光攫取你,在山冈,

树丛,河川,脸庞。

你未有一树可见;

观海却不识大海,

不过是人之易装。

离群索居吧,这计划必枉然;

人心所关切,无外乎人。”

—— 亨利·萨顿

在我踏入树林的地方,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一些树木,平直的阳光穿过林间的缝隙一路畅通无阻地照射进来。我继续向前走去,树木迅速变得稠密起来。很快,摩肩接踵的树干就隔绝了阳光,仿佛在我和东方之间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围栏,似乎我正在向着第二个子夜行进。然而,正当我就要踏入那好似最幽暗的树林深处时,在间或出现的暮光中,我看见了一位乡间少女从密林深处向我走来。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她显然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一束野花上。我几乎看不见她的脸庞,因为,尽管她径直地向我走来,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但是当我们迎面相遇时,她并没有从我的身边走过,反而转过身,与我并肩行走了一段路程。她的面庞依然朝下,摆弄着手里的鲜花,然而,她自始至终都在用飞快的语速、低沉的声音在说话,仿佛是自说自话,但是显而易见,这些话都是对我说的。

她似乎担心被某个潜在的敌人看到。“信任橡树,”她说,“你要信任橡树,信任榆树和高大的毛榉树。你要照顾白桦树,因为虽然它很诚实,但它太年轻不知道变通。然而,你要避开白蜡树和桤木,因为白蜡树是一个恶魔——你会通过它粗壮的手指辨认出它;而如果你让桤木在夜里接近你,它会用头发织成网罗使你透不过气。”没有一丝的停顿,保持着平淡的声调,她将所有的话一气道出。然后,她突然转过身去,继续用同样的步态离我而去。我虽然未能揣摩出她的真意,但是我满足于自己的这个想法——假如她的警告用得上,届时会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发现这话语中的深意,并且,时机将会揭示出那些警告的意义。我根据她手中的鲜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在这片森林里,并非到处都像脚下的这片土地一样密树丛生。果不其然,因为很快,我就来到了一处更为空旷的地方。我穿过这片森林,不久便来到一片绿草茵茵的开阔之地,地上长着几圈颜色更鲜亮的绿色植物。不过即便在这儿,我也被一种绝对的寂静惊呆了: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鲜活的动物与我相遇。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我的周遭似乎只是整个儿睡着了,并且即使在睡眠中也笼罩着一种期待的氛围。树木似乎都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表情,仿佛它们正在自言自语:“ 只要我们渴望,我们就可以。 ”所有树木周身都带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情。于是,我记起来了,夜晚是精灵们的白天,月亮是精灵们的太阳;然后,我又想到——现在,一切都在睡梦之中;而当夜晚到来时一切又将不同。此时我感到了某种焦虑:作为人类和白日之子,当我和这些精灵与其他夜晚之子共同相处时,我该如何举止得体呢?他们,在凡人入梦时醒来,在那些奇妙的时间里度过他们的日常生活。这些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过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如同死去了的身体。在夜晚沉重波浪的重压下,那些人一动不动、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夜晚的波浪流到他们的身上,并把他们拍倒,他们被淹没、失去了知觉;直到退潮的时候,波浪退去,退回黑暗的海洋。不过我还是鼓起了勇气,继续前行。但是没过多久,我又焦虑起来,尽管是出于另一个原因。那天,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在过去的一小时里,我的进食欲望一直挥之不去,所以我变得忧虑,唯恐我在这奇特的土地上找不到任何东西满足自己作为人类的需要。然而,我再一次用希望进行了自我安慰,然后继续前行。

正午之前,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缕蓝色的炊烟,在我面前那些大树的枝干中冉冉升起。不久后,我来到了一块空地,那里有一座小屋:它的墙角由四棵大树的树干构成,四棵树的枝丫在小屋的屋顶上方相遇、虬结在一起,堆起一大团云彩般的树叶,直冲天空。我惊叹自己在这附近发现了一座人类的住所。虽然它足以鼓励我期盼自己能够找到些食物,但这屋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人类的居所。因为没有看到门,于是我绕到小屋的另一面,在那里,我发现了一扇敞开的门。一位妇人正坐在门边为晚餐预备一些蔬菜。这座小屋像家一样令人感到舒适。当我走近时,妇人抬起头看到了我,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的样子,而是继续埋头做着手中的事。然后,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看见过我的女儿吗?”

“我认为我看见过,”我回答,“我饿坏了,你能给我一些东西吃吗?”

“不胜荣幸,”她用同样的声调回答,“但是在你进入小屋之前,不要再说话,因为白蜡树正在暗中注视我们。”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领我进入小屋。现在我看出来了,这间屋子是用许多紧密固定在一起的小树枝搭建而成的,屋子里摆放着做工粗糙的桌椅,上面的树皮甚至还没有被刨掉。她刚一关上门,拖过一把椅子——

“你身上有精灵的血统。”她说道,眼睛使劲地盯着我。

“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没有的话,你不可能走到树林这么深的地方,而且我正努力地从你的脸上找出一些它的痕迹。我认为,我看到了它。”

“你看到了什么呢?”

“哦,不用担心。也许我是错误的。”

“但你怎么会生活在这里呢?”

“因为我身体里也有精灵的血统。”

此时此刻,轮到我使劲地盯着她看了。尽管她容貌粗陋,眉毛尤为浓密,我想我还是能够察觉到某种异乎寻常的东西——我几乎不能称之为优雅,然而那是与她的容貌不可思议地形成鲜明对比的一种表情。我也注意到,尽管因为劳作和日晒,她的手变成了褐色,但是她的手型很优美。

“我会生病的,”她继续说道,“如果不住在精灵国的边界上,时常吃到他们的食物。我从你的眼睛可以看出,你并没有完全摆脱同样的需要,尽管你受到的教育和你敏捷的思维使你的这种感受要少于我。你可能也会离精灵族越来越远的。”

我记得,关于我的祖母们,这位妇人都说了些什么。

此时,她在我面前摆了一些面包和牛奶,同时为食物的简单朴素亲切地向我道歉,然而我却没有一点幽默感地与她争辩。此时此刻,对于她女儿和她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我认为是时候该设法得到一些解释了。

“关于白蜡树,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从小窗户向外望去。我的目光追随着她,但是由于窗户太小,从我坐的地方看不到任何东西。我起身从她的肩头望去,就在那时我看见,越过空地,在茂密森林的边缘,有一棵高大的白蜡树——树叶呈现出一种发青的蓝色,而它周围的树木颜色则更接近真正的绿色。就在这时,妇人面带焦躁和惊恐的神色,把我往后一推,然后把一本巨大的古书挡在玻璃窗上,几乎遮住了窗外的亮光。

“总的来说,”她恢复了镇静,一边说道,“白天没有任何危险,因为那时它正在酣睡。但是,森林里正在发生某件不寻常的事。今晚,在这些精灵之间一定会发生某件严肃的事情,因为所有的树木都焦躁不安;虽然它们无法醒来,但是在睡梦中它们也能看到和听到。”

“可是,你怕它带来什么样的危险呢?”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又一次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口中说她担心精灵们会被险恶的气候给搅扰,因为西方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天色变得越暗,白蜡树就会醒得越快。”她补充道。

我问她,她怎么知道森林中存在着任何不同寻常的兴奋。她回答说:

“除了这些树木的表情以外,那边的那只狗也不快乐。那只白兔的眼睛和耳朵比平时更红,它跳来又蹦去,像是在期待什么乐子。假如猫咪待在家里,它会弓起它的后背,因为小精灵们总是用荆棘刺在它尾巴上摩擦火星,于是它便知道精灵们何时到来。而我,也有别的办法知道。”

就在这时,一只灰色的猫像魔鬼一样冲了进来,然后消失在墙上的一个洞里。

“你瞧,我刚告诉过你!”这位妇人说道。

“但是,这和白蜡树有什么关系呢?”我问道,并再次转移到这个话题。然而这时,我早上见到的那位姑娘走了进来。她们彼此之间传递着微笑的神情,然后女儿开始帮助母亲做起一些轻松的家务活。

“我想在这儿一直待到晚上,”我说道,“然后继续上路,如果你允许的话。”

“非常欢迎,请你自便。最好一整夜都待在这里,要好过你在林子里冒险。你要去哪里呢?”

“我并不知道要去哪儿,”我回答,“但是我不想错过任何应该看见的东西,因此我希望,就在太阳落山时动身。”

“假如你对敢于挑战的事有任何想法,你就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如果你对它一无所知,那么,这就只是个鲁莽的想法。但是抱歉,你似乎并不很了解这个国家和这边的礼仪。不过,要不是因为某个缘故,没有人会来到这里,无论是他自己知道那个缘故,还是那些差遣他的人知道。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如你所愿。”

于是,我坐了下来。我感到相当疲惫,不想再谈下去。我要求离开,去看一看仍然挡在窗口的那本古书。就在她往森林的方向再看一眼之前,妇人把书直接递给了我,然后,她拉下了百叶窗帘。我在那窗口坐定下来,把这本大部头的古老书卷摆放在桌子上,开始阅读。书中讲述了许多关于精灵国的奇妙故事、那些过去的时光和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们。我继续读啊读,直到午后的影子开始变深;因为在密林里,光线要比在旷野中暗得更早。最后,我读到这样一段话:

碰巧在这里,在他们的远征途中, 加拉哈德爵士 和珀西瓦尔爵士在宏伟森林的深处邂逅。此时此刻,加拉哈德爵士全身披挂着明亮华丽的银色铠甲。这铠甲赏心悦目,可惜仓促使它染了污渍,又因为缺少侍从随行伺候,因此难以保养得干净得当。虽然加拉哈德爵士也无贴身的侍从侍童,他的甲胄却像月亮般发光。他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骡马,它的鞍座和外罩全是黑色,但上面布满了银色光泽美丽的百合花纹样。而珀西瓦尔爵士,他骑着一匹红色大马。马颈背上的鬃毛和尾巴呈黄褐色,身上的装饰全被泥浆和烂泥玷污。他的甲胄锈迹斑斑、惨不忍睹得异乎寻常,恐怕已经很难再将其擦亮。因此当太阳西沉,阳光倾泻在光秃的树干之间,照耀在两名骑士身上,一位骑士好像全身亮光闪闪,另一位骑士则全身焕发血色火光。现在,事情是如此发生的。至于珀西瓦尔爵士,当他逃离魔女之后,剑柄上的十字架敲打着他的心灵,于是他在大腿上猛刺,然后逃遁,来到一大片树林里。他毫不纠正自己的过错,还发出同样的哀叹。桤木女与他不期而遇,刚好看到了时机,她用甜言蜜语和虚情假意安慰他、欺骗他,直到他跟随她到一个——

此时,我的女主人发出一声低沉又短促的叫声,我抬起头来,随后我不再继续读书了。

“瞧那里!”她说道,“看它的手指!”

就在我读书的时候,落日的霞光正透过西边厚厚的云层的罅缝照射进来。一个影子正在小百叶窗前慢慢地移过——它就像一只巨大的、扭曲变形的手,上面长着疙瘩和隆肉,因此它手指的部分要比手掌宽大许多;然后,它又慢慢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折回去了。

“它差不多就要醒了,母亲。它今夜会比往常更加贪婪。”

“嘘,孩子,它平时就生我们的气,你没有必要让它对我们更加生气。你不知道,黄昏之后某件事情有多快就会发生,它将迫使我们进入森林。”

“可是你们就在森林里呀,”我说道,“而你们在这里是安全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它可不敢比现在走得更近,”她回答说,“因为我们小屋拐角的那四棵橡树中的任何一棵都会把它撕成碎片,橡树是我们的朋友。但是,它就站在那里,有时冲我们做鬼脸,伸出它的长臂和手指,试图吓死我们;因为这其实是它最喜欢的做事方式。祈祷吧,今天晚上让我们避开它。”

“我看得到这些东西吗?”我说道。

“现在我还说不出,我不知道你身体里有多少精灵的天性。但是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你能不能在我的小花园里辨别出精灵,这样将会给我们指明方向。”

“这些树,还有那些花,也是精灵吗?”我问道。

“他们同属于一个种族,”她回答说,“虽然在你们的国家被称为精灵的主要是那些花之仙子的小孩。像大多数的孩子们一样,他们非常喜欢和笨人玩耍——他们就是这样称呼你们的,因为他们喜欢玩耍胜过一切。”

“那么,你为什么要让花儿离你这么近呢?他们不烦你吗?”

“噢,不,他们非常有趣,他们会模仿成年人,蔑视一本正经。有时,他们会在我眼前上演一整部戏剧,他们沉着冷静而又充满自信,因为他们并不害怕我。只是,一旦表演结束,他们就会爆发出阵阵细小的笑声,好像这是一个笑话,其严肃性超过了任何事情。不过,我所说的精灵是这个花园的精灵。与田野和森林的精灵们相比,他们更稳重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当然,他们在那些野花中有一些近亲;可是他们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那些野花,像对待乡下的表亲一样招待他们;因为这些乡下表亲对于生活一无所知,而且很少有礼貌。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时不时地,他们会不自禁地对那些自然花卉的优雅和天真产生羡慕之情。”

“他们住在这些花里吗?”

“我不知道,”她回答,“其中有些事情我也不明白。有时候,他们会一起消失,甚至是从我面前消失,虽然我知道他们就在附近。他们似乎总是和同他们相似的花儿一起死去,这些花儿的名字也是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是否随着那些新鲜绽放的花儿一起重生,或者变成新的花儿、新的精灵,我并不知道。人类有多少种性情,他们就有多少种性情,而他们的情绪更加多变,半分钟之内,就会有二十种不同的表情闪过他们小小的脸庞。我经常会为了取乐而看着他们,可是我从来没能和其中任何一个精灵结识。如果我对其中一个说话,他或她就会抬起头直视着我,仿佛我不值得注意,然后那精灵便会发出细小的笑声,逃之夭夭。”

此时,这位妇人吓了一跳,就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压低声音对女儿说:“赶快——去查看一下,然后看它往哪个方向去。”

我不妨在此说明,根据我后来的观察,我得出的结论是:花儿死去是因为精灵们的离开,而并非精灵们消失是因为花儿的逝去。对于精灵而言,这些花就是一个住所或是一件外衣,当他们高兴时可以随时穿上或脱掉。正如你可以根据一个人修建的房子对他的本性产生某种看法,如果他遵循了自己的品位的话;你也能够,不用看见那些精灵就说出其中任何一个长什么样——只要看着那朵花,直到你觉得自己懂得它。因为,花儿对你说什么,精灵的面容和外形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不过,人类的面容和形体比一朵花表达得更加清楚。因为,住宅或衣物尽管如同住户或穿衣之人,二者却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你会发现一种奇怪的相似之处存在于花儿和精灵之间,这几乎是一种全然的“合二为一”,它使你难以言表,却将自己娓娓道来。是否所有的花儿都是精灵,我不能确定,我最多可以肯定,不是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有灵魂。

妇人和我继续交谈了几分钟。我对她所说的话非常感兴趣,并且惊讶于某种她所能传达和掌握的语言。似乎人和精灵的交往并非一种不良的教化。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女儿返回家中,带来消息说白蜡树刚刚向西南方向离开了;由于我的行程似乎朝向东方,她希望我立刻出发,这样便不会面临遇见它的危险。我从小窗向外张望,那棵白蜡树站立在那儿,在我看来和以前一样;不过,我相信她们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并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我抽出我的钱包,但是令我惊愕的是,钱包里什么都没有。妇人面带微笑,恳求我不要让自己烦恼,因为钱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用处;并且我在旅途中会遇到一些我无法辨认出是精灵的人们,没有钱提供给他们也是件好事,因为没有什么会如此多地冒犯他们。

“他们会认为,”她补充道,“你在嘲弄他们,那是他们对于我们所拥有的特权。”于是我们一起走进小花园,花园一路往下倾斜,通向树林的一块低地。

令我高兴的是,这里的一切充满了生机和喧嚣。现在还有些天光,足以使人看清周围的景致。苍白的半轮明月挂在半空之中,每时每刻都在准备苏醒。整个花园就像在过狂欢节,那些小小的、装扮得喜气洋洋的形象,或成组,或成群,或结队,三三两两;他们或神情庄严地继续前行,或疯狂地跑来跑去,或这儿那儿地四处闲逛。有几只精灵从高大的开花植物的花杯或它们的钟形花冠上向下张望,就像是从阳台上看着下面的一群精灵一样。他们一会儿爆发出阵阵笑声,一会儿像猫头鹰一样的表情沉重;然而就算是在他们最深重的庄严中,似乎也只是在等待着下一次笑声的到来。一些小精灵泛舟在花园尽头的一条小小的沼泽溪流上,他们乘坐的船挑选自成堆的落叶,它们散落在四处,蜷曲和枯萎。这些小舟很快就与他们一起沉没了;于是他们游上岸,另觅其他的叶片。那些拿新鲜玫瑰花瓣做船的精灵们在溪流之上漂浮的时间最长;但是为了得到这些玫瑰花瓣,他们必须战斗;因为玫瑰树的精灵痛苦地抱怨他们偷走了她的衣裳,并且勇敢地捍卫她的财产。

“你得到的,连一半都穿不了。”一些精灵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选择你拥有它们,它们是我的财产。”

“这可是为大家好!”一个精灵说道,带着一大片凹陷的花瓣跑掉。但是,玫瑰精灵跳起身,在他的后面追赶(她是多么美丽啊!像极了上流社会的年轻女士),当他奔跑的时候她把他撞了一个大跟头,然后收回了她那片红色的大花瓣。可是与此同时,二十个小精灵带着其他同样好的花瓣朝着不同的方向匆忙离开。小精灵坐下哭喊起来,然后她大发脾气,从一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上,跺脚、摇晃和拉扯,让完美的粉红色花瓣飘飘洒洒像暴风雪一样从她的树上落下。结果经历了又一次的痛哭之后,她选择了一个自己能找到的最大的花瓣,一边笑着跑开,和其他的精灵们一起泛舟去了。

但是,我的注意力却头一次被小屋附近的一群小精灵们完全吸引了,他们围在一起交谈,围在中间的似乎是最后一朵临终前的樱草花。他们述说吟唱,他们的交谈组成了一篇韵文,这篇韵文像这样:

“姐妹雪花莲去了

在我们出生之前。”

“她像新娘一样来

在飘雪的早晨。”

“新娘是什么?”

“雪花是什么?”

“从来没尝试。”

“我绝不知道。”

“谁告诉你关于她?”

“那里小小樱草花

生活不能没有她。”

“哦,如此甜蜜美人!”

“绝对不要怕,她将会回来,

亲爱樱草花。”

“她不说话吗?”

“她很快就要到来。”

“你永远不会见她。”

“她回到家中枯萎,”

“直到新年的到来。”

“雪花莲!”

“一点也不好,去邀请她来。”

“樱草花非常无礼,

我决心要咬住她。”

“噢,淘气的波姬特!

瞧,她低下她的头。”

“她应得的,洛姬特,

而且她即将凋零。”

“去吊床——你滚开!”

“自个儿摇摆。”

“无人与你同乐。”

“对,没有人会。”

“此刻让我们悲哀。”

“让我们将她覆盖。”

“樱草花已经去了。”

“一切除了那鲜花。”

“这里是一片叶子。”

“把她安放在上面。”

“悲痛地跟随队伍。”

“波姬特把事做完。”

“再深一点,可怜的生命!

萧瑟的冬季会来临。”

“他无法触摸到她——

这是一曲哼唱。”

“她被掩埋,美人亲!”

“现在她已完结。”

“这是我们的责任。”

“现在让我们娱乐。”

然后,他们发出疯狂的笑声,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大多数朝着小屋跑去了。在后半段对话的过程中,他们已经组成了一行送葬的队伍,两个小精灵抬着可怜的樱草花(波姬特咬住她的花梗加速她的死亡),把她放到一片大叶子上。他们庄严肃穆地抬着她行走了一段距离,然后把她掩埋在一棵树下。虽然我说“她”,但是我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那只在长长花梗上的枯萎了的樱草花。已经被公认逐出送葬队伍的波姬特,闷闷不乐地离开队伍,走向她的吊床,因为她是 蒲包花属 植物的精灵,她看起来相当淘气。当她到达花茎时,她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因为我就站在她的身旁,我忍不住对她说话。我说道:“波姬特,你怎么会这么淘气呢?”

“我从来不淘气,”她说道,半恼火半挑衅,“只有当你靠近我的吊床,我才会咬你,然后你就会走开。”

“你为什么咬那可怜的樱草花呢?”

“因为她说我们再也见不到雪花莲了;好像我们不够好,所以看不见她;而她好,这个骄傲的家伙!——她活该!”

“噢,波姬特,波姬特,”我说道。但是就在此时,向小屋走去的这群小精灵们又冲了出来,一边叫喊,一边哈哈大笑。他们中半数的小精灵们骑在那只猫的后背上,半数的小精灵们抓住它的毛皮和尾巴,或者在它的身旁奔跑;更多的小精灵跑过来帮忙,直到这只狂怒的猫被牢牢地捉住;像使用鱼叉一样,他们继续用棘刺和饰针从它的身上挑出火花。的确,在它周身劳动的工具可比它身上产生的火花要多得多。有个为了把它抓得更牢,紧紧抓住它尾巴尖的小家伙,他的两个脚丫呈四十五度角稳稳地站在地上,他对猫咪发出一连串温和的责备。

“喂,猫咪,耐心一点儿。你非常清楚,这都是为你好。你身上有那么多的火花,你不会舒服的。而且,的确,我体谅地倾向于相信,”这时,他变得非常自负,“它们就是你坏脾气的原因;所以我们必须把它们挑出来,一个不剩;否则,我们将被迫采取那痛苦的必要手段,切断你的爪子,并拔出你的眼睛和牙齿。安静!猫咪,安静!”

但是,伴随着一阵十足的疾风暴雨般的咆哮声,这只倒霉不幸的动物挣脱出来,冲过花园,跃过树篱,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这些小精灵们的追逐。“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会再次找到它;到那时,它会产生一堆新的火花。万岁!”然后,他们出发了,去做某种新的恶作剧。

然而我不会徘徊于此,详细说明这些酷爱打闹嬉戏的生物的趣事。由于目击者们频繁的描述,他们的行为举止和风俗习惯已经为世人所熟知,把我的描述强加给其他的人只会放纵我的自负。不知什么缘故,我情不自禁地希望,我的读者们能够看见他们的风采。我格外地渴望,他们应该看到雏菊的小精灵:一个小小的、胖乎乎的、圆眼睛的小孩子,在他的神情中带着如此天真无邪的信任!虽然他根本不属于他们那类精灵,他只不过是一个乡下的土包子,但是甚至连最爱恶作剧的小精灵都不愿意去戏弄他。他独往独来,四处徘徊,观察一切,他的手插在小小的口袋里,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睡帽,这迷人的小家伙!他没有我后来见过的许多其他野花那么漂亮,但是在他的神情和小小的自信方面,他是如此可心和可爱。 m1RUHz3wHj2IVtHP3R1ztFkHoPjrCBjqSq+BN/j5nydXl3kS1hIU6C/QAcYcBF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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